南甘村的夜晚,浓稠得如墨汁般化不开。
今日这个夜晚,似乎跟以往的无数个夜晚一眼,又似乎已经有了不同。
一切声响跟不平都被夜色吸收了一般,看不出任何端倪。
且说赵老憨跟秋娘两口子回到家,他们的女儿春丫已经做好了野菜粥,招呼爹娘吃饭,“爹,娘,小虎子犯困,我让他吃点东西睡下了。”
赵春丫十五岁了,长得圆润壮实,做活利索得很,如今家里都不需赵老憨两口子操心了。
只秋娘瞧着自家女儿,又想起满意那头,野菜粥就有些咽不下去了,“他爹,瞧着春丫也这般大了,当初连五姑娘那样都不如,这孩子真是可怜得很。”
赵老憨点点头,叹息一声,“这当初发大水咱那块都淹没了,还没有小虎子呢,咱家也就是一担箩筐,一头放着春丫,一头就是咱的家当了,原以为能够卖身到一处能活命就是天赐的福分了,哪想到能到这里种甘蔗,还安了个像样的家呢……”
那仿佛遥远的时光,被这个汉子回忆起来,很是感慨,“今日见五姑娘这般受苦,只怕村子里的人,许多跟那新甘村的一样,早就不记得当年的艰难了。”
春丫听爹娘这般说话,“爹,瞧你说的,这些话你隔几天都念叨,我们哪里敢忘啊,再说新甘村也不尽是坏人,这陈家的甘蔗种不好,为了活命新甘村才慢慢成的,也都不由自己罢了。”
赵老憨也只是这般一说,摇头笑笑,“这到底是女生外向——”
春丫羞红了脸,她已经定亲了,婆家正是新甘村的,被赵老憨一说忍不住了,娇嗔一声,“爹——”跑出去了。
见她走了,赵老憨才道,“秋娘,今日咱们算是得罪胡家了,你可怪我?”
秋娘眨眨泪眼,平静说道:“怪又有什么用,那胡家可是好惹的?我倒是不想让你管这些个事,但你能听吗?听了你还是赵老憨?何况咱们受人恩惠,不然都没有小虎子了,大不了这些年难一些,春丫也要出门了,小虎子还小呢,过几年再为他打算也不迟。”
见秋娘这般,赵老憨满意地点点头。
只听秋娘又道:“不过满意那孩子是可怜,要说为了五爷,你就算是拼命我也没有二话,但她还不是那家人……过得去也就成了。”
赵老憨也没有反驳什么,伸手过去抓着秋娘的手,“我到底是娶了个好媳妇。”
“老二——”屋外传来一声略沙哑的声音。
“大伯来了,吃饭了没?”秋娘赶紧抽出自己的手,问赵老抠。
赵老憨却是道:“大哥,你那脚都扭伤了,这般黑天瞎地的,什么事情不能明日说,咱这穷家破业的,这自个儿身子最是要紧。”
赵老抠听得自家弟弟如此说,也不反驳,默默坐在那小竹凳上,扭伤的脚就这般直直伸着。
他这副模样,秋娘是知道他是有些左性的,笑笑说道:“我去看看春丫那妮子有没有烧热水。”
赵老抠难得说道:“顺带点盏灯过来。”
秋娘虽然有些不解,见他语气的慎重,想着估摸也是有什么大事,不然灯油是多精贵的东西啊?谁家还能点灯不成?自家也没有那个东西!
不过她也不问,去灶房一处角落,翻出春丫收拾出来的松树枝,这些本来从山上捡来用来做柴火的松枝在烧火的时候,春丫只要看着有些地方有比较多的松脂,就是比较透亮的地方,小心用柴刀劈下来留存着,当烛使。
“大哥,遇到啥事了?”赵老憨放下筷子,经年的苦难日月,让这个汉子已经不敢想是有什么好事降临,只要不出什么事,就算是菩萨保佑了。
赵老抠这才哆嗦着从怀里小心把那东西掏出来,缓缓说了早上的事情。
“去菜地……跑出……有石块砸过来……捡到这个,用了脚竟然松快不少,我想着你是个有主意的,这才走过来跟你商议。”
赵老憨很是诧异,且不说那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就那张粗糙的黄裱纸上用黑色粗线画成四格,看着那似乎很简单的线,即便不识字的都明白,这是说那药能治腿!
他何尝见过这样东西。
“你没有看错?真的是五姑娘?”赵老憨其实已经信了大半,且不说村子里谁有这个本事,就他见了满意之后,就已经诧异多次了,满意即便在高婶手里没有吃亏,但要出来准备这些东西,也并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
松树枝散发着黑烟,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特有的香气,兄弟二人就着这么一点火光,望着纸上的图,低声说着什么。
而他们口中正在讨论的满意,此时却是隐在山墙跟围墙的夹缝暗处,听着高婶的咒骂。
好在这家里虽然不缺什么,但要做到灯火通明也是不可能的,高婶一家住的地方便在院子另一角,是一排低矮的瓦房,她就藏在泥墙的一侧,静静听着。
反反复复都是那些话,她几乎都要放弃了。
才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传来,声音之中还隐藏着不耐烦,“娘,你说这些有个什么用,你也真是的,明明是胡公子让你先过去处理,就是要在村子人跟前装样子,你倒是好,直接打上了,这时候骂有什么用。”
高婶被呛住片刻,“红花你这死丫头心大了连老娘都说上了是不是!我这身上还带着伤呢,你也不说去给你收拾那个臭丫头,白养你这么大……”
“你也省省心,这胡少爷让人拖你下来,不过也是做个样子,胡家还能怕那些人不成?你也是的,找个机会就溜了,在那你说胡少爷就是想看在爹的面子上,也是不能的。”那红花说着,更加不耐烦起来,“我去给你打点热水,你也别说让我去做什么的话,只看爹跟老爷回来的时候你问他,我可不会跟着你糊涂!”
这个丫头倒是比她娘要明白一些。
满意亲眼瞧着红花出门,低声骂两句什么,又突然朗声道:“乔婶,你看看我娘啊,快进来,之前爹留下的糖还有,我给你泡糖水喝。”
满意瞧着这一进一出的,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改变主意,至今往胡不寿那头探听的好。
却听得高婶又咒骂起来,还有了哭腔,“乔妹子,我也就跟你说,那死贱人也得意不了几天了,五爷那头好不了了,难不成还能留着这个贱货不成!”
听得她说五爷好不了的时候,乔婶的眼神闪过冷光,很快那圆盘脸上又笑意盈盈,“这五爷不好了?那跟这满意有啥关系?”
高婶原本跟这乔婶关系也不见得多好,乔婶是这里的老人,她是跟着胡家投奔过来的,平日不自觉矮人一等,这乔婶又是做事利索服人的,她自认自己没有那本事,此时瞧这样一个人,在自己跟前疑惑发问,高婶突然差点都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
她得意笑了笑,“这你就不知晓了,五爷不好了,她还留在这好好的?这是打老爷自己的脸面?”
听得此,满意心里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