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春运又来了。
年三十当天,北京机场简直人满为患,挤到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跟着萧老师托运完行李的灵西很不放心,郁闷道:“总觉得把包子托付给岳轩那种人照顾,会出问题的啊。”
近来连日被其骚扰的萧云深倒是淡定:“没关系,不是还有钟点工阿姨吗?不能随意把小狗放到别人家,它会觉得被遗弃的,如果放弃岳轩而找其他朋友,那他们每天来看包子就很折腾了,毕竟过年时间,大家都很忙。”
明白他说的很有道理,灵西便乖乖点头,然后委屈:“可是我好想包子……”
“这么有爱,以后你会是个好妈妈。”萧云深调笑道,然后摸摸她的头:“走吧,先带为夫去见岳母才是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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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西的家乡和繁华沾不上边,跟北京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两人飞到成都、辗转乘上大巴,颠簸了几个小时之后,才到达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
幸而春节已至,挨家挨户张灯结彩,才叫街边低矮的小楼不至于太寒碜。
想起上次回家自己还是孤身一人,这次却已为人妇,程灵西实在觉得恍如隔世。
她内心的忐忑,直到出租车抵达母亲的新家,望见等在楼下的那熟悉的身影,才忽地被久违的亲情所冲淡,赶快走出去拉住她的手叫道:“妈妈!”
灵西的母亲郭梅忍不住眼眶泛红,摸着她的脸说:“还是这么瘦,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呀,那我就是吃不胖嘛。”灵西露出酒窝,听到萧老师和司机从后备箱拿东西的声音,如梦初醒地介绍:“他……他就是萧云深,这是我妈妈。”
萧云深非常落落大方:“妈,过年好。”
倒是郭梅有点手足无措,望着眼前比想象中耀眼太多的女婿,怔愣道:“过年好,过年好!哎呀,这真是……”
程灵西打断道:“真是什么呀,妈,我肚子饿了。”
“我这姑娘就是脸皮薄。”郭梅露出笑容,边引路边像世间所有母亲一样,忍不住对着萧云深问东问西起来。
她原本是不太同意女儿仓促结婚的,无奈灵西有了出息,在外面天高皇帝远地无法管束,加之女儿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也不太愿受亲人阻挠,这才勉强点头。
今日一见,发现萧云深确实看起来一表人才,便忍不住欢愉地一路跟偶遇的邻里介绍,满脸喜气洋洋。
跟在后面的灵西羞红了脸,直到瞅到搬着礼物的萧云深朝自己侧首而笑,内心才重归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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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全天下的继父都很恶毒,郭梅在老公去世后所嫁的男人就相当老实,他早就在不算太大的家中置办了满桌好菜,待孩子们进屋后更是腼腆到直搓手,满脸不善言辞的拘束。
“姐姐。”同样算不得外向的弟弟从卧房出来,听话地招呼了声,又朝萧云深问好:“姐夫。”
萧云深刚跟长辈寒暄完毕,闻言露出挺高兴的模样,问道:“在读高中吗?你叫什么名字?”
“何子谦。”少年的容貌是四川人特有的白皙秀气,普通话也带着可爱的乡音:“高二了。”
“来,春节快乐,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吧。”萧云深立刻从箱子外侧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丰实红包。
洗了水果端来的郭梅吓得阻止:“小孩子,不要给他那么多钱。”
“妈,你就别管那么多了。”程灵西忍不住插嘴。
“子谦,回去写作业,有什么不会的叫姐姐教你,你的数学不是没考好吗?”郭梅倒显得和继子很亲近,催促的语气简直和亲妈一模一样。
“大过年的……叫他玩会儿呗。”灵西无奈。
“高考要是考不好,还玩什么?”郭梅在养育孩子方面很严厉:“如果当初妈没叫你好好学习,你能有出息吗?”
“好好好。”灵西没办法,只好跟着弟弟进了卧室:“你学到哪里了?”
萧云深看得有趣,却也莫名心酸。
这个母亲,正是因为在女儿上大学后没机会多接触,才仍把她当作小孩子般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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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多了一个人的原因,当晚的年夜饭算是吃得有声有色。
但两室一厅的房子肯定装不下两个多出来的大人,守夜过后,灵西便只能带着萧老师去附近的旅店休息。
她对此感觉愧疚,在路上始终低着头,等到远离了所谓的家,才小声道:“对不起啊……这么折腾你,我们这儿也没有高大上的酒店,要委屈你了。”
“说什么呢?”萧云深伸手就揉乱她的长发,侧头笑道:“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矫情的男人吗?”
灵西摸着脑袋郁闷摇头。
“不跟他们住挺好的,其实我特别不会应付老人,连自己爸妈都很少去相处。”萧云深语气很温柔:“而且有你陪着,在哪里我都很愉快,更不要说难得来你的家乡了,这几天有时间的话,带我去你读书的中学看看吧?”
灵西点点头,还是沉默不语。
萧云深对她已是了如指掌:“怎么了,终于回家看到妈妈,还这么没精神,因为住旅馆而生气的人是你吧?”
“我没有生气,就是很……寂寞。”灵西尽量平和的表达着自己内心的感受,声音却仍旧透露着委屈:“我知道我妈不容易,真的从小就对自己发誓,长大要赚钱治好爸爸的身体,然后让妈妈过舒服的生活……可是后来啊,却没有实现的机会了,打生活费有什么用呢,买礼物又有什么用呢,她有了新的家,新的丈夫和新的孩子……我每次过年回来,都觉得自己好多余,连家都没有,根本就不被需要……”
“傻瓜,不可以这么想。”萧云深把拎着的袋子放到一边的行李箱上,然后握着她的手说:“你妈妈有自己的人生,她从前为了你们牺牲了自己,现在得到选择自由的权利,不代表就不爱你,何子谦是她的孩子吗?你才是她心头上的肉,只是她平时离你太远了,亲情也是会鞭长莫及的。”
程灵西点点头,小声认错:“我不该这么抱怨。”
“还有,你可不是不被需要。”萧云深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需要你,需要你爱着,需要你关心,需要你给我带来幸福,所以程灵西,你不准没精打采的,听到了没?”
“嗯。”灵西因为那一家三口而暗自产生的难过,瞬间就随着眼眶的湿润消失不见了,她羞愧地揉了揉眼睛,然后露出个带着泪光的灿烂笑脸:“我会努力的。”
萧云深这才放下心来,拉着她继续往旅馆走,转而轻笑:“我真的是娶了个傻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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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大年夜,他们两个人就睡在小旅馆陌生的床上,空调有点吵,被子有点潮,却仍旧做了很暖的美梦。
程灵西在发泄掉对过去生命中最后一点难过后,终于清晰的确认,她有了个可以冠名“永远”的家。
家不是一个房子、一个住址。
而是一个永远在等她,也永远值得她等候的人。
那个人,名叫萧云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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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所有艺术作品都要歌颂爱情?
大概是因为它有着超越现实的魔力,和打破宇宙常规的逻辑。
灵西的这个春节,远比她之前担忧与想象得要快乐许多。
跟家人煮火锅,跟亲友介绍老公,然后忙里偷闲地带萧云深去逛她的学校,她爱的小书店和热闹的县城集会。
总是相握的手,总是忍不住的笑,让街边一起买的平凡的炸土豆也变成人间美味。
其实灵西的家乡就和中国大部分的乡镇同样不起眼,萧云深时刻都存在的好奇,多半由于这是妻子长大的地方。
忙忙碌碌、充实的时间过得飞快。
快要回北京前,程灵西才指使开萧云深带弟弟去买新衣服,找到和母亲独处的机会,认真问道:“妈,他是不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你放心了吗?”
郭梅在厨房给她准备着亲手做的辣子,叹息道:“再好也没我姑娘好。”
灵西当初管她要户口本结婚登记时,可是费了好一番唇舌,闻言忍不住讲出了四川话:“哎哟,你到底有啥子意见嘛!”
“妈妈舍不得你。”郭梅抬起袖子擦过眼睛:“家里是小地方,妈知道你不愿意回来,可是一想到你一个人在外地,心里面就……现在终于有人照顾你了,其实……”
“你别哭,你一哭我也想哭。”灵西哽咽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好、好。”郭梅破涕而笑,从衣袋里拿出□□和存折:“这个是云深偷偷交给我的,说是给我们养老、供子谦上大学,其实我们哪需要这么多钱,你留着吧,还有这些年你给我打的钱,我也没花过,就想留着你结婚的时候……”
“妈!你怎么可以这样,我都说了不要委屈自己,你……”灵西急了。
“我哪里委屈了,我活得挺好,你何叔叔对我也好。”郭梅擦过脸上的泪水:“除了你不在身边,叫我担心。”
“我有时间会多回来的……你们也可以去北京看我啊……”灵西还是哭起来,把钱都塞回给她的手中:“不管是我给的,还是他给你的,都是我们的孝心,你得负责都花了,不然就是不爱我!”
郭梅被搞得哭笑不得,只能答应道:“那妈就还给你留着,在外面什么都不要怕,做自己想做的事,反正大不了还能回来找妈呢。”
“嗯。”灵西流着眼泪,抱住她同样瘦弱的身躯,感受到了非常踏实的亲情。
这份亲情曾因自己灰暗的心而褪了颜色,而如今,又在幸福的生活中闪现出了温暖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