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杜萱娘听到门口传来一声怅然的叹息,“这一路走来,还有许多没来得及收割的稻子,这场暴雨下来,百姓们又该受损了。”
杜萱娘心里一动,看来这个崔颖还真有几分爱民如子的味道,不知他官居何职?在何处为官?但愿他是果州境内的朝廷命官。
杜萱娘站起来也到门口观望,只见地面上已经雨水横流,炒豆一般的雨点砸在水坑里,激起一串密密麻麻的水泡。狂风肆虐,伴随着轰轰的雷声,让人心弦震颤。
一旁的崔颖脸上一片悲天悯人的表情,怔怔地看着门外的雨幕,发觉杜萱娘正在看他,眼神不禁柔软起来,这女子应该出身普通人家,出嫁之时居然连一套好一点的首饰都没有,见识和谈吐却如此不凡,可惜已为人妇,若早一点认识她该多好。
崔颖正在胡思乱想,突然雨中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似有大队人马向这边驰来,崔颖的两个随从立刻起身护在他的左右。
须臾之间,驿路上便出现一队疾驰的车队。青一色的突厥敦马,车架上高高的货物被厚厚的油布盖住,看不出是什么,每一辆马车上配有一个车夫和一个护卫,俱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为首的两骑突然停下,在雨中挥舞了一下令旗,一片“吁”声响起,车队嘎然而止,绝对的训练有素。
杜萱娘心中有隐隐的不安,这队人马显然也是冲这个能避雨的凉棚来的,崔颖也察觉了这点,向左边一步,将杜萱娘护在身后,低声说道:“这些人来历不凡,我们尽量少说话,少惹人注意为好!”
杜萱娘点头,不用说她也知道,来人身份不明,人多势众,当然是能低调便尽量低调。
崔颖的目光突然又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杜娘子可将帷帽戴上!”
杜萱娘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帷帽是唐朝良家女子出门必备的一样物事,这里所说的良家也就是稍有点条件的人家,一般贫苦人家的女子整日为生计奔波,也没那么多讲究,杜萱娘一寄人篱下的小寡妇,当然没有准备这个东西。
“家穷,没有那个。”杜萱娘淡淡地说道。
崔颖一怔,眼中闪过怜惜,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来人。
车队中又有人大声呼喝着什么,不一会儿,车夫们纷纷跳下马车,从车上抽出油纸伞,站在马首旁边,给马儿挡雨。
护卫们则在雨中站成两排,并不向凉棚来。
杜萱娘正在奇怪,风雨声中突兀地又响起一阵马蹄声,一辆双驾大马车缓缓开过来,直到凉棚前面停下。
一个护卫上前拉开车厢门,另一个护卫赶紧送上脚凳,一把黑色的大伞首先从车厢里伸出展开。
一双黑色的男子的鹿皮长靴稳稳地踏在脚凳上,然后一道高大的黑色的男人身影出现在大黑伞下,遗憾的是这男子居然还戴了一顶层窄边斗笠,看不清面容,杜萱娘收回好奇的目光,对崔颖说道:“我们先进去吧,这些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崔颖神情紧绷,默默地点了点头,自己动手将四人的茶怀移到最靠里边的一张桌子上,请杜萱娘坐到了最里面,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杜萱娘挡去一些不相干的视线。
杜萱娘在心中定义,这崔颖不但是个君子,还是个细心的男人,在这男权至上的封建社会,这类男人还是比较罕见的,尤其是他这种还有些身份的。
穿鹿皮靴子的男子率先步入凉棚,后面还跟了两个青衣小婢,再加上一涌而入的十几名护卫,一下子便将凉棚挤得满满的。
“老板,给我们烧几壶开水!要快!”声音很冷很硬,让杜萱娘忍不住越过崔颖的肩头好奇地向来人打量。
说话之人正是那穿鹿皮靴子的男子,着黑色暗纹长衫,紫色织金半臂,腰上是一条金银丝线绣成,上面缀满各种玉片和宝石的腰带,左侧钱袋,右侧玉佩,典型的暴发户啊,杜萱娘不禁双眼放光,在前世她最喜欢这类人,只要她这位代表着党和人民的年轻女镇长亲自出马为他们脸上多贴几层金,那赞助之类的哗哗地就从他们的腰包里飞出来。
崔颖抬头看向来人,说道:“这里没有老板,我们都是进来避雨的路人!”
其中一个护卫却不爽了,“我们每次路过这里都要进这里来喝茶歇脚,岂会没有老板?再说你们现下喝的茶水又是从何而来的?李老头,快点出来,大生意来了!”
原来是这凉茶棚的老主顾,崔颖笑笑:“这位壮士误会了,我说的是这里的老板今天没有做生意,我们喝的茶自然是我们自己带来的!因此今日这凉棚可供大家避雨,却不能提供茶水。”
那护卫还待说话,被其主子举手阻止,那两个青衣小婢忙找来干净的长凳,放上软垫,方便那暴发户坐下,谁知那暴发户竟取下头上的斗笠向崔颖等人走来。
杜萱娘眼前一亮,心底惊叹一声,今天运气不错,竟连续见到两个超级大帅男。男人的帅总的来说分三类,一类便是崔颖这种儒雅白净型,另一类便是暴发户这种冷硬豪放型,还有一类便是王亦诚那种儒雅豪放兼有的综合型。
最要命的是杜萱娘遇到的这三人都还属于多金有为的男子,若放在现代不知要迷倒多少女人,杜萱娘郁闷的是怎么前世里没有遇到这等好事呢,以至于临死都还是一个连初恋都没有过的大龄剩女,还是那种最不受待见的事业型剩女。
杜萱娘正在独自感叹,没提防那帅男暴发户冷硬的目光竟然直接绞杀向她惊艳的目光,将她惊了一下,忙收敛目光,悻悻地低下头去看手中的茶怀。
“在下蜀州李进,敢问先生是否果州崔郡守?”
此言一出,崔颖的两个随从惊得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戒备地将手放到了腰间。然而最吃惊的还是杜萱娘,虽然早料到崔颖必是官场中人,却没想到他竟是大唐山西南道辖下最大一个郡果州郡的郡守,果州群治下分四个县,龙泉驿镇就属于县衙设在果州城的南充县。
震惊中的杜萱娘竟然又挨了那个叫李进的一眼刀,这回目光中含有浓浓的嘲讽。
杜萱娘心下暗恼,这人真讨厌,难道第一次见没戴帷帽的女子?犯得着如此露骨的蔑视吗?
崔颖被揭穿身份,竟神色不动,杜萱娘在心底为他喝采,看向崔颖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佩服。
“原来是李大当家的,某正是崔颖,久闻大名,不想却在此相遇!”崔颖也站起来抱拳说道,面对傲慢无礼的暴发户,还能有如此大家风范,不愧为一郡之郡守。
那李进冷硬的脸上突然挤出一丝笑容,“看来李某终究还是与崔郡守有缘的,崔郡守刚上任时,李某几次亲自上郡守府拜访,都不巧崔郡守公务繁忙,终不得见,今日终于一偿所愿。”
看来这李进的身份是商人,曾被崔颖拒见,这李进不会是怀恨在心,见崔颖落单想找麻烦吧。
杜萱娘眼中有了一丝忧虑,且看崔颖怎么应付,这种事想来也难不倒他。
崔颖温和地笑笑,“既如此,李大当家找我应是有要紧事,相请不如偶遇,现在说也是一样!”
杜萱娘暗暗喝彩,回答得真得妙,不但将李进的暗箭轻松化解,还将了他一军。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不是说找了我几次吗?那么有什么事你就说,只要你不避讳这满凉棚的人。
杜萱娘眼底的笑意还未及散开,李进冷冷的目光又扫了过来,突然冲杜萱娘一笑,仿佛冰山融化,露出冰层下的璀璨宝石,动人心弦。
“啪”的一声,两张金灿灿的金叶子掉在杜萱娘面前的桌上,“请这位小娘子帮我们烧几壶姜茶驱寒,这金子便归你了!”
杜萱娘感觉自己的眼皮子跳了一下,脸上好不容易才保持住淡定,按市价一两金十两银,这两片金叶子最少二两重,也就是二十两银子,只不过是烧几壶水而已,这买卖实在是太诱人了。
崔颖却像是受到了侮辱,皱着眉头正要说话,杜萱娘赶紧拉了一下他的袖子,“郡守大人,不过是烧几壶水而已,对萱娘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再说了,淋雨之人喝点姜茶,可预防风寒。”
杜萱娘回过头,左手向桌面上一拂,那两片金叶子就到了她手上,对李进说道:“姜茶拿来!”
李进目光中竟有几分得意,挥手叫人送上装姜茶的纸包。杜萱娘怀疑自己看错了,拿两张金叶子只不过是叫人烧几壶水就值得如此兴奋吗?有什么好得意的?这人脑子有病!杜萱娘接过姜茶包,嫌弃地看了李进一眼,去凉棚后面的小灶间煮凉茶去了。
不是杜萱娘不够仗义,只不过她一介女流,留在凉棚内也帮不了崔颖什么,再说了那李进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危及朝廷命官的性命,越是有身家的越小心,这是定律,最多在言语上刺激刺激一下崔颖。不过,这崔颖是摇笔杆子的,就算李进能占到便宜,那也有限得很,根本用不着杜萱娘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