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裳华的目光在在目送萧承佑离去,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又转换了场景。
春去秋来,时光流转,转眼两年过去。
此刻正值初春时节,冰雪消融,草长莺飞,百花吐芳,绿柳含烟。
四周是高大的宫墙,温暖朦胧的阳光下,看到一座宫殿,庄严大气,装扮奢华,彩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金色的凤凰展翅欲飞。宫殿外面站着许多宫女太监,排场十分之大,各个屏息敛气,恭谨垂首。
季裳华只觉得这道路这场景十分熟悉,突然想起来,这不是历代皇后所住的兴庆宫吗?只不过,季裳华不喜奢侈,现在看来,为了迎接新的主人,兴庆宫又重新修缮装饰一番了,尽显一国之母的风范。
季裳华心中奇异,穿过紧闭的宫门来到宫殿内,看见一个清丽美人倚在美人榻上,神色慵懒。她身穿一袭粉蓝色华贵宫装,发上是凤凰发钗和赤金步摇,清新处尽显华贵,就如同池塘一支粉荷,亭亭玉立,娇俏而不失清雅,看起来不像端庄大气的一国皇后,更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很是清纯。
可是,当她抬起头,看到她那张脸时,不禁让人惊讶,虽然她容貌是美的,保养的也很好,但已经不是十四五岁的女子了,她的装扮和年纪很不相符。
而她的脸上满是怒气。
季裳华不会忘记她,她就是季芳华。
只听‘哐啷’一声,季芳华气急败坏的将一只玉碗打翻了,里面上好的血燕全部打翻在地。“连翘那个小贱人,竟敢爬上陛下的龙床!亏我当她是心腹,她竟这样背叛我!”
连翘当初在季府被于氏安排在季裳华身边做了一等丫鬟又随着季裳华出嫁,一直替于氏盯着季裳华的一举一动,就连那碗绝子药也是连翘下的,所以季裳华才七年无所出。之后在季裳华宫里找出季裳华残害妃嫔和皇子的证据也有连翘的功劳,使得季裳华被废。
季芳华念及连翘多年来为她们办事,有功劳,所以将连翘调到自己身边成为心腹,没想到这个死丫头不满足,想要另攀高枝,而她的目标就是萧承泽!
她自诩聪慧,没想到有朝一日被身边人背叛了!
女官见她生气,连忙劝慰,“娘娘,您别生气,小心凤体。”
季芳华目光冷茫四射,“被那个贱丫头气到了,如何凤体安康?!想成为陛下的女人,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女官小心翼翼道,“都是连翘不懂事,您就别生气了,不就是一个小丫头罢了,陛下不会放在心上的,像连翘这种丫头,宫里到处都是,陛下也不是没宠幸过,不都只是新鲜了一阵吗?您不必放在心上。”
季芳华怒气难平,“你不懂,连翘不一样,她是伺候过那个贱人的!”
女官神色一凛,不敢言语了。
季芳华拿过一只镶嵌着玉石的镜子,揽镜自照。她以手抚摸自己的脸,目光怔然,“春菱,本宫是不是老了?”
女官不敢直视她,陪笑道,“娘娘说的哪里话?娘娘年轻貌美,宠冠后宫呢。”
“宠冠后宫?”季芳华眸光阴冷,“记得本宫刚被册立为皇后的时候,陛下那几个月是日日留宿在本宫这里的,即便宫中有其他妃嫔,大多时候也是在本宫这,可是现在呢……陛下是雨露均沾了!”
女官吓得手一哆嗦,“娘娘,您是后宫之主,就算陛下宠幸了她们,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您才是陛下的妻子。陛下年轻俊美,英明神武,自然有许多女子上赶着凑上去,陛下乃一国之君,后宫三千实属……正常……”
季芳华看着镜子,冷笑一声,“是吗?可本宫分明觉得,他宠爱的那几个女人眉眼间与那个贱人有相似之处!尤其是那双眼睛,勾魂摄魄,和那个贱人一样,都是狐媚子!”
季芳华这话好生无理,明明是她抢了姐姐的后位,还嫉妒人家长得美。
“我就知道,陛下不可能忘了她,有那么一张脸,谁看了不会念念不忘?”
季芳华袖子一拂,镜子掉在大理石的地面上,一下子碎裂了,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脆片滚在季裳华脚下。
季裳华神色淡淡,看着她努极的面容,目光闪过一抹嘲讽。
萧承泽对她念念不忘?这不是爱,而且因为他做贼心虚。他对着她演了七年夫妻情深,利用了她七年,最后让她死于非命!他自然会不安,心中反复劝说自己当年对她不只是利用,他是真的喜欢上她了,所以找了那么多像她的女子,就是为了消除心中的愧疚和心虚!
而季芳华呢?还以为自己能独宠多久,没想到现在就不复往日盛宠了。
萧承泽之所以让外人以为他十分宠爱季芳华,就是不想表露出他的后悔,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杀了季裳华不后悔,他对季芳华是真爱,他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绝不会对季裳华产生愧疚。
一边自认为对季裳华的留有旧情,一边又让所有人以为他和季芳华伉俪情深。
真是虚伪至极,恐怕时间久了他自己都信了。
女官连忙道,“娘娘,您多虑了,陛下对她们哪里比得上对您的感情?不然当初怎么会任由您处置了她呢?然后就迅速立了您为皇后,不管陛下有多少女人,最在意的还是您啊。”
“是吗?”季芳华笑容狰狞,完全没有了素日的温柔,“你说,那些个小贱人是不是都比我美?”
女官心道,长得像季裳华的哪里有不美的?但是她口中却笑道,“您是一国之母,好比雍容大气的牡丹,其他人如何及得上……”
“说来说去我就是比不过季裳华!”季芳华愤愤道。
她闭了闭眼,“陛下去了何处?”
女官战战兢兢,“听刘公公说……陛下去了……去了依兰殿……”
依兰殿住着的是吴婕妤,是不久前选秀入宫的,年芳十五,生的是娇俏可人,灵动可爱,清纯不失妩媚。
入宫第一天就侍寝,萧承泽一个月都宿在她那里,即便后面也宠幸了别的秀女,而吴婕妤却是所承雨露最多的。
季芳华见过吴婕妤,她立刻感觉到了危机,吴婕妤不只比她年轻貌美,身上那种清纯温柔、灵巧纯真也极为熟悉,这不是当年的她吗?可是,又是不一样的。仔细一看,吴婕妤眉眼含着妩媚清艳,两种面貌交织在一起,恰到好处。
季芳华觉得心惊,吴婕妤不是像她,而是像季裳华,准确的说,是像极了十四五岁的季裳华!虽然她没有季裳华的气质天成、端慧娴雅,足可以引起萧承泽的注意!
难怪,难怪萧承泽如此宠爱她!
季芳华觉得受到了威胁,她很清楚。她虽然也容色貌美,却及不上季裳华倾国倾城,也没有季裳华的霞姿月韵,更没有季裳华的高贵出身和无双才华。她之所以能吸引萧承泽的目光,就是因为她身上种清纯天真的模样。
所以,她一直装作清纯温柔的模样,让萧承泽的心在她身上。男人么,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是以,季芳华一直没出嫁,终于如愿嫁给了他。
可这也耽误了她的青春,她被萧承泽接进宫册封为贵妃的时候,已经二十岁了,现在她已经二十二。
是啊,她已经二十二了,没有倾城之貌,也没有咏絮之才,亦不能和季裳华一般为他分忧解难。是以,只能努力保持身上的清纯模样。
可是,这种年纪再作清纯,实在是很违和,况且,她本身就不是单纯之人,十三岁那年,在萧承泽陪季裳华回季家,那种清纯天真是她装出来的。现在她登上皇后宝座,自然得意,久而久之,便会露出她的本来面目。
萧承泽心思缜密,难道看不出端倪吗?
再者,她这个年纪再撒娇卖痴,和年轻妃嫔一对比,实在是好笑。
自从季裳华死去,萧承泽总是日夜睡不安稳,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他,季裳华那一声声凄厉的质问,终日在他耳边徘徊。他不由得想到了和季裳华的过去,想到了两人的初遇、定情、赐婚,及后来的共患难,她对他的付出,直至被他除掉……
后悔吗?他从未后悔过,周家必须除掉,而季裳华和周家感情很深,一定会怨恨他,与其留着一个恨他的人,不如斩草除根。
若是季裳华柔顺一些多好,他至少可以留她一条性命,让她继续做他的女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季裳华的面容非但没有模糊,反而愈发清晰,他们的一点一滴总是浮现在他的脑海,恍若隔世又仿佛就在昨日。
他想起,季裳华最初也是那般纯真灵俏、温柔娴雅,而且是发自真心的。然而,后来他怎么忘记了呢?所以他才会迷上季芳华。
原来,他爱的不是季芳华,而且季裳华的影子么?
想到年岁渐长的季芳华,又想想她的故作清纯,他心中起了些许厌烦,又反复告诉自己季芳华是他费尽心思得到的,他怎么可能厌烦她?否则,季裳华一定会嘲笑他。
又想起前几日宁王的话,他威严的声音响起,“摆驾兴庆宫。”
宁王就是以前的宁国公,因为帮萧承泽夺嫡有功,被册封为异姓王。没有了周宋两家,宁家成了大凉第一贵族。
刚到了兴庆宫门口,就听见里面的怒吼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兴庆宫的大太监刘公公看见皇帝来了,刚要大声喊,“陛下驾到”以提醒季芳华。
可是,萧承泽却阻止了他,皱着眉,听里面的动静。
“你还有脸来见我!”季芳华看着地上跪着的连翘,疾言厉色,“亏我把你当自己人,你就这样背叛我!”
连翘心中得意,却故作惊恐,“回皇后娘娘,奴婢不敢!奴婢绝不敢背叛娘娘您啊。”
季芳华抄起一只茶盏就向连翘丢去,连翘不敢躲,硬生生受着,茶盏丢到她的额头,滚烫的茶水流淌在她脸上,额头也被砸破了,流出鲜血和茶水混在一起。
连翘眼眶里滚动着泪水,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
季芳华最看不过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乍一看不是当初的她吗?她更加恼恨,起身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少在我面前装作可怜,这里没有陛下,你装什么?!说,你是怎么勾引陛下的!”
连翘委屈极了,“娘娘明鉴,奴婢不敢啊。奴婢许多年前就为娘娘办事,一心为娘娘,怎么敢勾引……勾引……”说到此处她脸色一红,“连翘出身卑贱,不过是个奴婢罢了,陛下想要宠幸,奴婢怎么敢拒绝……”
季芳华怒极反笑,神情狠厉,“你的意思是,不是你要勾引陛下,是陛下强迫你了?哼,你以为你是谁,后宫佳丽三千人,陛下怎么会非要强迫你?一定是你使了什么下作手段,故意勾引陛下!”
连翘连连磕头,大呼冤枉,“娘娘,您误会了,奴婢,奴婢……”
“我看,你就说故意到陛下面前晃荡,让陛下想起季裳华罢?!”季芳华冷笑一声,“你的心思我看的一清二楚,你和吴婕妤那些贱人一样,每日就想着怎么爬上龙床!贱人,一个个都是贱人!”
经过近日来的刺激,再加上连翘背叛一事,季芳华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善良温柔、端庄贤淑,就像一头暴怒的野兽,“现在你高兴了?满意了?陛下可说了给你什么位分?”
这副泼妇模样,比季裳华差远了。连翘心中不屑,却装作害怕的样子,“奴婢……奴婢不敢……奴婢只想留在娘娘身边伺候。”
“哦,可真是忠心啊。”闻言,季芳华讽笑道,“那好吧,就如你所愿,你就继续留在我身边伺候罢。”
连翘身体一震,猛然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娘娘……”
季芳华冷冷笑了,“怎么?你还不愿意?看来方才说的都是假话了?”
连翘咬咬唇,“奴婢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能在娘娘身边伺候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
季芳华看到她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怒气散去不少,觉得痛快极了,她轻笑出声,“那好,既如此,你就去小厨房罢,给那里的厨娘打打下手。”
去小厨房给厨娘打下手?这可是最下等的奴婢做的活,她一个一等女官要去做这种粗活?!
连翘越发觉得委屈,要哭不哭的模样,季芳华瞥她一眼,满是嫌弃,“怎么,你不愿意?”
连翘隐忍着不甘,“奴婢愿意。”
季芳华嗤笑一声,“来人,带她去收拾收拾,就去厨房罢。”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形趋近,神色冷峻,“朕在这里,我看谁敢!”
这道声音传来,一个欣喜,一个震惊。
连翘面容越发可怜样子,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和众人一起向萧承泽行礼。
萧承泽冰冷的目光扫向季芳华,季芳华觉得浑身冷飕飕的,却强自镇定,“臣妾见过陛下。”
若是往常,萧承泽定然亲自扶起她,可这次却是没有,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到了连翘面前拉起她的手,“起身罢。”
季芳华惊骇欲绝,目光落到两人的手上,流露出惊讶和愤怒,萧承泽竟然当众牵起了连翘,这不是承认了连翘的身份吗?这是当众打她的脸啊!
只见萧承泽拿过锦帕给脸上擦了擦眼泪,温言道,“让你受委屈了。”她转头看向一脸震怒的季芳华,冷声道,“皇后明知道连翘是朕的女人还敢这样对她,是不将朕放在眼中吗?”
闻言,季芳华面色僵硬,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怨气,却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陛下误会了,臣妾怎么知道陛下宠幸了她呢?是因为她做错了事,臣妾对她略施惩罚……”
“误会?”萧承泽落座,连翘站在她身边,好像是连翘的保护神,“方才朕在殿外听的清清楚楚,还要朕亲自给你说一遍吗?看来皇后对朕的行踪清楚得很,朕昨日刚宠幸了连翘,没有告诉任何人,你就知道了。”
这就是说季芳华收买了他身边的人。
萧承泽此人最是多疑阴狠,厌恶被人背叛,季芳华太大胆,竟然将手都伸到他身上去了,看来是他素日太宠她了,让她忘记了她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芳华腿脚发软,不由自主的跪下,“臣妾……臣妾不敢,臣妾也是为了陛下,臣妾是关心陛下,想知道陛下在何处……”她仰头看着萧承泽,一双杏眼水蒙蒙的,好像要让他回忆起两人的过往,“陛下已经好久没来过臣妾这里了,所以臣妾才出此下策……”
萧承泽似笑非笑,“既然皇后如此关心朕,又为何要私下处置连翘呢?”
季芳华觉得他的声音很是冷酷,不觉手脚发凉,汗湿衣袖,“臣妾……臣妾……臣妾是因为爱着陛下,所以才不想别的女子接近你……”
萧承泽站起身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她一会,然后附身捏住了她的下巴,“你是不是忘记了朕是什么人了?皇后,你管的太多了,莫非你以为朕是傻子?或者你以为你还有让朕纵容你的资本?”
想起方才季芳华的大呼小叫,他觉得很是厌烦,没想到私下里季芳华竟是这样没有气度没有涵养的一个人,同是姐妹,她连季裳华的十分之一都学不到。
看着她的一身装扮,粉蓝色的衣衫,华贵简单的首饰,泪水莹莹的眼睛。放在以前,他会觉得她纯美善良,现在只让他觉得恶心。
“皇后这个年纪,不适合这样的装扮,以后还是换了罢。毕竟,你的年纪和吴婕妤她们无法相比。”他看看宫殿奢华的装饰,好像恨不得将所有金银玉器都摆上,如同暴发户一般,一股浓浓的铜臭味,“装的太久,总会露出破绽的。”
是啊,他怎么忘了,于氏就是出身商人之家,妾室扶正,她教出来的女儿怎么能雍容大气?
季芳华大惊失色,“陛下,你说什么?”
“怎么,还要朕说一次吗?”萧承泽松开手,拂袖道。
“陛下……”季芳华不敢相信,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眼,企图让萧承泽看到她的可怜,想起往日情分。
以前萧承泽是求不得,所以将她捧在手心,可如今看她每天都是这幅样子,实在是厌烦了。
因为她当初就是靠天真可爱的样子吸引的他,所以两年过去了,她仍是这副样子,被他发现了她的伪装,还继续装纯真。
这只让他觉得她愚蠢不堪,厌恶极了。
除了撒娇卖痴,她什么都不会,除了弹琴跳舞还行,其余时间就是拈酸吃醋。棋艺书画、谈史论经,样样不及季裳华,想到以前季裳华对他的帮助,再看看一无是处的季芳华,他心中升起一种荒谬感。
他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当初怎么迷上了这个女人?不能和他分担任何心事,还总是惹他心烦,她以前不是很善解人意吗?怎么如今变成这样?
思及此,他冷冷道,“行了,朕不想听你多说。朕现在正式册封连翘为温昭仪,就住进映华殿,你身为六宫之主,准备一下册封仪式罢。”
季芳华眼眸如刀,看着连翘,“臣妾遵命!”
萧承泽淡淡道,“既如此,你起身罢。连翘,你先下去,朕还有话要对皇后说。”
连翘很是懂事,“是,陛下。”
她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萧承泽,转身背对着萧承泽对季芳华笑了笑,出了宫殿。
萧承佑神色淡淡,好像方才发怒的人不是他,对季芳华招了招手,“过来坐罢。”
他越是温和,季芳华越是惊恐,她不禁想到了曾经太子和皇后的死,想到宋家周家的灭亡,想到对季裳华的过河拆桥,想到那样残酷手段……这样的人,怎么会容得她胡闹呢?从前纵着她,不过是因为他喜欢她,现在,他不喜欢了,自然就厌烦了她。
况且,她收买他身边的人已经触碰了他的底线,没有杀了她,她就该庆幸了。
“陛下……”她缓缓走过去,低眉顺眼,“陛下有何事要吩咐臣妾?”
萧承泽无声笑了,这个样子,比刚才顺眼多了。女人么,就该柔顺懂事,该聪明的时候就该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就该装傻,一次两次撒娇卖痴是情趣,时间久了就让人厌恶。
他抬抬手,让她坐在她身边,开口道,“你总是说最在意朕,那么可愿意为朕分忧?”
季芳华连连点头,“臣妾自然愿意,只要能为陛下分忧,臣妾什么都愿意做。”
萧承泽笑了笑,“既如此,朕就有话直言了。宁王家有个清瑶郡主,你是识得的罢?”
季芳华点点头。
宁国公成了宁王,她的女儿宁芷汀自然也被册封郡主了。
萧承泽继续道,“宁王是朕的舅舅,对朕全心全力的帮助,才有朕的今天,可是,有件事朕没考虑清楚,就做了决定。”
季芳华不解,“陛下所言何事?”
萧承泽看她一眼,眸光含着试探,“朕当初没有找舅舅商议,就立了你为皇后,如今清瑶也快二十岁了,还未出嫁,依照宁王府的门第,哪家公子能配得上她呢?”
季芳华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还是强笑道,“是啊,清瑶郡主那般人物,家世容色样样出众,嫁给谁都是可惜,只不过,郡主的年纪毕竟大了,还是劳烦陛下费心给郡主寻一门好婚事呢。”
萧承泽叹息一声,“是啊,朕也是这么想的。当初母后和舅舅还提过朕和她的婚事呢,可是朕没有答应,她耽误到现在也有朕的原因。”他看向季芳华,眸中若有深意,“皇后,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季芳华大惊,萧承泽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纳宁芷汀为妃?可是依照宁芷汀高贵的身份入宫为妃,简直是她的噩梦!季鸿茂是丞相没错,但比得上炽手可热的宁王府吗?更别提太后还是宁芷汀的姑母!
太后本就嫌弃她是于氏的女儿,小家子气,若是宁芷汀入宫,一定会帮助宁芷汀打压她的!更何况宁王手握重兵,太后和萧承泽一定不会得罪宁王!
对上萧承泽那双深邃阴森的眼睛,季芳华不敢装作听不懂,“说句大不敬的话,这样不会委屈了郡主吗?”
萧承泽定定看她一会,忽而朗声笑了,“是啊,朕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只能委屈皇后谦让一下了。”
谦让?何种谦让?是让她在宁芷汀入宫后让着宁芷汀,还是……让出皇后之位?!
“陛下,臣妾听不懂……”季芳华心中紧张。
萧承泽抬手抚摸她的脸,动作轻柔,却厉如刀刃,“芳华,你知道的,舅舅对朕帮助良多,现在又手握重权,于情于理,朕都不该拂了舅舅的心愿,依照舅舅的身份,早在朕初初登基,就能提出这个要求了,可是他没有,他以为朕会主动提出,是朕让他失望了,现在等了两年,不能再耽搁了。”
季芳华嘴唇蠕动,良久才颤抖着声音道,“陛下……你是要臣妾让出皇后之位?”
萧承泽直起身子坐好,“你终于聪明一次。”
季芳华猛的站起身,“不,我不同意!”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陛下,您当初答应过我的,心中只有我一人,怎么这么快就变了心?!”
萧承泽眼睛眯起,冷意扑面而来,“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跟谁说话?!”
季芳华身体僵硬,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哭了出来,“陛下,您这样做,让芳华如何在后宫立足?由妻变妾会让人笑话……”
萧承泽不耐烦道,“即便是妾,也是朕的妾!你放心,四妃之位,会有你的位置。”
就算是四妃之位也是妾啊,从皇后变成妾,多大的羞辱啊,后宫那些狐媚子一定会嘲笑她的!
“陛下,臣妾想成为和你携手同行的妻子,而不是妾啊……”
萧承泽目光流露出嫌恶,“四妃你还不满意?你以为朕的妃子是谁想当就能当上的吗?!”
“可是,陛下,臣妾的父亲是丞相,您这样做,会引起朝堂混乱的,也会对您的名誉有损……”
萧承泽冷笑,“你是在威胁朕吗?别忘了,你所有的一切,季家所有的一切都是朕给的!若朕不高兴,这一切朕随时可以收回。若不是朕,你依旧是个户部尚书的女儿,你的母亲只是个商人之女,你以为若不是朕,你能坐上皇后之位吗?你凭什么以为能让宁家女儿居于你之下?”
季芳华方才的质问和嫉恨消失的无影无踪,“陛下……就算臣妾愿意,您总该为太子着想啊,他身为太子,母亲却只是个妃子,他的位置会很尴尬……”
萧承泽瞥她一眼,“这就不用你担心了,母后担心以你的出身、心胸、品行,教导不出大气的孩子,交给清瑶抚养更好,反正如今太子才两岁多,没有你这个亲生母亲也无碍。”
“不,不可以!”对方不只要夺走她的后位还要抢走她的孩子,凭什么?季芳华连连摇头,“不,不要,你不能夺走我的孩子!”
萧承泽冷了脸色,“季芳华,朕是来通知你的,不是来听从你的意见,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衡儿身为太子,必须好好教养,放在你身边,朕怕毁了他!”
“陛下!”季芳华声音凄厉。
萧承泽站起身,“你最好乖乖听话,后宫也会有你一席之地。”
“我父亲不会同意……”
萧承泽转身看她一眼,目光嘲讽,“周家灭亡都不在话下,你以为区区一个丞相府,朕奈何不了吗?不要埋怨朕,若是你有季裳华的出身,朕一定不会这样做。”
语罢,就转身离去。
三日后,萧承泽下了旨意废掉季芳华皇后之位,原因是查出她谋害多为妃嫔和皇子,不过念及她生下太子有功,又看在季丞相的面子上,贬为妃位,封号德妃,让她好好想想什么是“德”。
众人以为季芳华能圣宠不衰呢,可不过两年就变成了妃,失了荣宠不说,还极为丢脸。
众人在感叹的同时,亦觉得讽刺。
一个月后,萧承泽册立宁王嫡女宁芷汀为后,择日举行封后大典。
季裳华看着这一幕,觉得可笑至极,季芳华心心念念得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尽皆失去。当初所有人都保护着季芳华,季鸿茂更是为了季芳华让她当铺路石,就等着有朝一日让季芳华坐享其成、取她而代之,以为可以荣宠一世风光无限,没想到这风光如此之短罢?
季裳华这样想着,突然情景又转换了,是封后大典。这次封后大典比之季芳华被册立皇后之时,更加隆重。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不好,有刺客,保护陛下!”
一个宫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托盘下匕首刺入萧承泽身上,关键时候,萧承泽拉了一个人挡了过去,那人正是季芳华,季芳华没想到萧承泽会用她挡刀,瞪大了眼睛看他,口中鲜血流出,脖子一歪,就断了气息。
可笑,她算计了这么多年要鸠占鹊巢,却被身边人害死了。
萧承泽冷笑一声,夺过侍卫手中一把剑,就和刺客厮杀起来,可是刺客越来越多,想潮水一般涌来,杀之不尽!
他怒声道,“人呢,还不快来护驾!”耳边只有厮杀声,和少数人的保护,他心中起了一丝诡异,“禁军呢?禁军,快来救驾!”
少倾,果然见禁军来了,可是,却不是来保护他的,而是来逼宫的!
接着,就有人宣读圣旨,是先帝遗诏,要将皇位传给晋王世子萧承佑!
是萧承泽假传陛下圣旨,登上了皇位,还设计杀害萧承佑!
果然,就看见一片混乱中,出现一个墨色锦衣的男子。
萧承泽大惊,“萧承佑!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出现在这里?!”
萧承佑依旧是美如冠玉,冠盖京华,端的是风姿如玉,“陛下还没死,我怎么敢先死呢?”语罢,他挥挥手,立刻有无数弓箭手蓄势待发。
“你……你敢,我还有……”
萧承佑淡淡道,“宁家是吗?你大概不知道,不久前,宁王一家已经全被暗杀,宁家军大乱,在边境守卫的、周家遗留的三十万大军被我策反,还有我本来就有的二十万大军,都已经归于我的羽下。你用卑鄙手段除掉周家和我,却忘了,那些士兵都是跟随我和周家许多年的,我拿出了圣旨告诉了他们事实真相,他们义愤填膺,甘愿听从我的调遣。”
然后,就看见冷箭划过,一袭龙袍的萧承泽倒在台阶之上,万箭穿心,死不瞑目。
厮杀了许久才停止,脚下已经血流成河。
萧承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一片狼藉的皇宫,神色怅然,“我替你报仇了。”
原来这就是前世萧承泽的结局吗?是萧承佑替她报了仇。季裳华泪水划过脸颊,这时候,就看见马上一个红衣人影疾驰过来,干净利落的下了马。
季裳华震惊,竟然是萧承焕!
春风吹拂,他的衣袖随风飞扬,仍旧是姿态潇洒风流,眉眼扬起,魅惑众生。
“你替我夺回大渝,我替你夺回大凉,我说话算话,绝不会趁人之危,待你重整山河,我们两个的恩怨另行计较。”
木阳和楚恒也骑马过来,楚恒走到萧承佑身边,“主子,我们人多势众,宁家军群龙无首,三分之一被我们剿灭,其他的甘愿降服于我们。”
萧承佑点点头,对萧承焕道,“禁军统领是你的人?你一直在等这个机会?你有很多势力在大凉分散?但是若要成事还需要时机,所以你愿意和我合作?”
萧承焕在风中笑道,“你既然知道,何须多问。你我从来都是敌人,这次不过是各取所需,经此一事,大凉不再有我的势力,等日后我们再战!”
说完这句话,就打马离去。
皇宫中,遍地尸体,血流成河,萧承佑踏着黑色的皂靴,行走在皇宫,看着巍峨的宫墙,淡淡道,“将十四皇子找过来,还有,你亲自带些妥当的人将她的坟墓迁过来,葬入周家陵墓旁边罢。”
楚恒问道,“不应该是皇陵或是季家吗?”
萧承佑眉眼带了几分嘲讽,“我想她是不会想葬入皇陵的,至于季家——那些人不配做她的亲人。”
宫中整顿一新,在民间广而告之,萧承佑就登基为帝了,宁家余党一个不留。
连翘被赐死,萧承泽其他妃嫔放出宫,一个不留。季家、于家、宁家也被抄家。
只不过,他一直在培养萧承允,亲自教习他,督促他读书,甚至是为君之道,萧承允很是聪明,即便开蒙晚,可是资质一点也不比别的皇子差。
季裳华觉得奇异,萧承佑为何要教他这些?
时光转瞬过去七年,季裳华刚找到御书房的萧承佑,就看见他吐出一口血来。
楚恒在一旁为他念着奏本,突然大惊失色,“陛下!”
萧承佑伏在御案上,接连又吐出几口鲜血。
“臣去唤太医!”楚恒忍不住哽咽。
萧承佑摇头,“没用的,多年前朕被萧承泽的人追杀,误食毒草,中了慢性之毒,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朕不曾立后纳妃,所以才会教习十四皇子为君之道……咳咳,你要记住,朕死后,好好辅佐他……”
然后,又吐出一口血来,倒在了御案上,一动不动。
楚恒失声喊道,“陛下!”
梦中的季裳华看着这一幕,失声痛哭,“逾明!”
……
“逾明!”
季裳华满头大汗,挣扎了几下,猛然惊醒。
“逾明!”她坐起身来。
这时候,就听到耳边传来紧张又关切的声音,“怎么了?”
季裳华想到梦中的最后一幕,再看看眼前的人,突然就哭了出来。萧承佑更加慌乱,连忙道,“做噩梦了吗?”
面前的人,仍是面容俊逸,五官精致,一双凤眸清亮幽深,在烛火下闪着幽光。前世的一幕幕飘入脑海,她又想起他为她做的一切,一下子扑到他怀中,小声抽泣起来。
萧承佑脊背一僵,面露疑惑,然后安抚性的抚摸她的脊背,柔声道,“别害怕,我在这里陪你。”
季裳华紧紧抱住他的腰身,第一次表现出脆弱,“我梦见你不在了,吓死我了。”
萧承佑笑容温柔,“梦都是反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长长久久。不过——”他低低笑出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裳华真的很在意我,才会担心我离开你,可见你心里都是我。”
季裳华知道他是故意缓解她的情绪,故作气恼道,“你少臭美,我才没有。”
萧承佑低头吻去她的眼泪,眼神里满是宠溺,“好好好,你没有,是我整颗心都被你占据了。”
“油嘴滑舌。”季裳华嗔道。
想到梦中所有人的结局,她知道了什么是恶有恶报,心下轻松了许多,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逾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会分开是吗?”
萧承佑亲昵的蹭了蹭她的额头,“当然。”
季裳华眉眼弯起,笑容甜美,一下子勾住他的脖子,萧承佑抚着她的长发,哑声道,“有我在,你会永远幸福下去的。”
季裳华点点头,“我知道。”
是啊,从此以后,没有噩梦没有心结,往后的日子一定全是安然宁静,他们一家人在一起会很幸福。
两人就这样拥抱着,萦绕着丝丝温暖。
季裳华突然想起了梦中幼时的事情,突然抬头,“对了,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见过?”
萧承佑怀中一空,不满的皱眉,“何时见过?”
季裳华掐了他一把,气呼呼道,“你果然把我忘了,小时候在周家,你还给我摘过石榴呢。”
萧承佑想了想,摇摇头,“好像……”
季裳华瞪着他,威胁道,“你要想清楚再说,你连替别人捡风筝都记得,还能不记得这件事吗?”
在季裳华的“暴怒”的眼神中,萧承佑忍住笑仔细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好像是有此事,那时候,我和你两个表哥路过那棵石榴树,周子扬让我替一个女孩摘石榴,没想到那是你?”
季裳华声音带着怨气,“你不知道你当时的模样,小小年纪孤傲冷漠,就像一只骄傲的花孔雀,眼睛似要长在头顶上,没有多看我一眼,自然不记得我是谁了。对我也不笑一笑,吓得我都不敢抬头看你。”
就像一只骄傲的花孔雀,眼睛似要长在头顶上……萧承佑摸了摸鼻子,“我有这么讨厌吗?”
“你有,你有!”许是素日被他宠的太过,季裳华想起梦中他的冷漠,觉得落差太大,自然愤愤不平了。
萧承佑忙将她揽入怀中安抚,“好好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冷漠,我的裳华宽容大度,不会和我一般计较是不是?”
季裳华头抵在他怀中,声音闷闷的,“你当时那么冷,谁敢和你计较?”
萧承佑觉得她越来越像小孩子了,越来越依赖自己,很是愉悦,“好,我为小时候的事情向你道歉,我会加倍对你好,好不好?”他怀中抱着最心爱的女子,很是满足,叹息道,“若早知道我们两个有这样的缘分,我就该早些喜欢上你,好好保护你,也不至于让你受这么多苦。裳华,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补偿我们多年的遗憾。”
见他这样说,季裳华暗暗笑了,“你至今还未告诉我姨母和顾太医之间的事呢。”
“这算是你要的补偿吗?”萧承佑失笑,“其实,你应该能猜到,顾太医奉师命下山寻找母亲,可是,遇到了热情开朗的姨母,机缘巧合,两人相识相知,互生情意。只不过造化弄人,先帝一道圣旨将姨母招进宫,两人曾私奔过,可后来想到周家满门,姨母便忍痛进宫,顾太医亦生死相随,舍弃了自由进宫为太医。即便被逐出师门,自废武功,为了保护她也不会后悔所做的决定,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在她身边不曾离去。”
季裳华叹了口气,“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顾太医这般灵秀人物竟如此痴情,为了一女子,舍弃一切,甚至是自由,实在是让人感佩。”
话音刚落,就感觉颈间微痛,抬眸就看见萧承佑幽怨又愤愤的眼睛。
“你干嘛咬我?”
萧承佑‘指责’道,“你竟然在我面前夸奖别的男人。”
季裳华:“……”这种醋也要吃?
刚要说什么,萧承佑就趁机吻上了她的唇,没有和风细雨,有的只是炽烈。他的手在她腰间不断摩擦巡回,她的肌肤似要一寸寸燃烧起来,缠绵的亲吻,慢慢的挑逗,像是要点燃起她的热情。
季裳华的呼吸渐渐凌乱,与他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身子也软绵绵的,只能无力承受。他的手灵活挑开她的衣结,细腻光滑的肌肤在他手下,上下摩挲着。
渐渐的,衣衫褪去,帷帐落下,季裳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被烛光映的更红。他使坏故意咬上她的耳畔,让她身体一阵阵颤栗,越发羞赧。
“我病还没好呢,你不能欺负我……”
帷帐中,传来两声低沉的笑,“是吗?那我可要好好看看……”
窗外,暖风吹拂,梨花飘落,带来一缕缕清香,虫鸣阵阵,在花丛低吟浅唱。明月高挂枝头,散发出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映照出帷帐里一双人影,似要抵死缠绵……
此生亦无所求,惟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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