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殿。
混世魔王子桑楠才打开房门,就看到长廊尽头走着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哎呀呀不好不好…子桑楠又忙把房门关上,手忙脚乱地把头上的发冠摘了,脱了身上的外袍,披头散发地走在房里。“要死,父皇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不是说他今天会在国策房考验皇兄皇弟的吗?
“拜见皇上——”
门外的宫人已经行礼参拜,子桑楠前无退路只好登时往地毯上一躺,顺便蹬掉了脚上的靴子。
“……”
子桑聿走进房门时,看到的就是一副奇异景象。
地上到处都是零散的衣物头冠,好像发生过一场混战。而她那个宝贝女儿子桑楠此时正散着长发躺在地毯上一动不动,脚边还勾着一只靴子。宫女们见状大惊失色,忙簇拥上前:“公主,你怎么了。”
子桑楠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你们先下去吧,朕和公主说会话。”子桑聿看穿了这女儿的把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这些自己家的事情,还是不要让下人们知道得太多。
“是,皇上。”
左右屏退,房门被轻声合上。
子桑聿绕着这地上的混世魔王走了一圈,一句话都没有说,整得楠儿心里紧张。哎哎哎父皇这是在干嘛啊,不要像看死尸一样看我行吗。楠儿听着耳边靴子走动,一下一下;她的心也一下一下,都快被这压抑折腾死了。
可是,她就是不想爬起来!不行!这一回要装病!
为什么父皇不扶我。
“行了子桑楠,养了你十多年,你以为父皇还看不穿你的把戏?”子桑聿真是拿这个女儿没办法,从小到大,除了欺负她哥哥子桑睿,便是满皇宫地乱跑,搞得鸡飞狗跳。最后,还懂得装病装可怜,然后十多年来躲过了多少次惩戒。
这一次,她怎么着也得当个严父。
“嘤,父皇…”
楠儿开始把身子蜷缩起来,躺在地毯上就像是一只白色的虾米。“父皇,楠儿不舒服…不舒服…”混世魔王躺着打了个转,然后捂紧小腹:“父皇父皇我肚子好疼…”
神情如此逼真,子桑聿还是忍不住蹙眉。
“来癸水了?”
楠儿一听,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我来癸水了父皇!”
“来癸水还往外跑!”子桑聿一掀龙袍,盘腿坐在了她身旁,“你看看你什么打扮,别以为父皇看不到。你这绑着胸口画了眉的要跑哪里玩去?”
这要是让柏倾冉看到,可又得说子桑聿教坏了她。
“!…”楠儿一手捂上胸口,一手抹了抹自己的眉,看向身边的子桑聿咧牙笑。“父皇…我,我只是突然想看看自己这样打扮是什么模样嘛,才没有想出去玩呢~”堆了满面的笑容冲向她父皇,然而对方只是飞来一个眼刀,生生地让她的讨好吃了个闭门羹。
“别骗父皇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子桑聿把她从地毯上揪起来。看着这张和自己几分相像的脸,心底里那为人父母的宠爱又不禁涌上心头。“父皇宠你,你又不是不知。只是楠儿,好歹是个公主,你也不能成天往宫外跑,世道险恶,父皇不能护你一辈子。”
“怎么会呢,就算父皇不愿意护我,我也要缠着父皇~”楠儿手脚并用,直接把自己挂在子桑聿的身上,像海里的章鱼一般。
小时候,她和她哥哥也总这样缠着父皇。
“现在延军北上攻打草原,眼看近期就会有战报回禀。等到收了漠北,再把朝中奸佞除掉,父皇就该退下来了。”子桑聿今日难得说出了这些离别的话,拉着女儿的手淡笑:“你聪明,但是也难管教。有时间,你该多帮一帮你哥哥,这样他还可以轻松些。不然,父皇该考虑给你找个驸马了。”
楠儿脸色一沉:“不要。”
“不要什么?”
“我不要父皇退位,也不要找驸马。”混世魔王的爪子又将子桑聿箍得紧了一些,“父皇,你还年轻呢,看起来就跟睿哥哥一样,干嘛想着退位的事情。楠儿不想你们离开,楠儿想一辈子守在你们身边…”
孩子总会长大,也总会离开。楠儿,等到你找到心上人,有些事,不用等就会来了。子桑聿的这番话默默地在心里说,不曾挪到口上。让她自己去领会吧,她自己会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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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又进了京都?”
“嗯…”
柏清平走进庭院,摘下头上的纱帽。最近父亲有发现她的异样,可是,都只是问了两句,然后默不作声。柏清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从小到大,他就跟自己说少离是非地、可是,终究还是陷进了是非地之中。
“收拾收拾,吃饭吧。”柏澈没有多说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她。
这些年来,在郊外一直过得不错。当年,得了一张蓝儿从宫中御膳房带出来的调料方子,然后,便按照方子进行调配然后加了一些改善,没想到,竟然能在京都大卖。柏澈喜于找到了谋财之道,每月都会忙碌调料一事然后奔波京都与家门之间;可惜,近几年身体状况愈下,估计是年轻时当太子和那些白脸小生太多苟且,有因有果,所以力不从心。
清平也大了,所以让她代替自己进城和那些酒家交涉。一直做得不错,每回也会按照时间回来…倒是最近,清平进城的次数多了。
有听她说,是遇到了旧交子桑楠。
但是,柏澈对于皇宫里的那家人一向无言以对。
“爹。”
柏澈的动作没有停下,仍旧摆弄着碗筷,没有抬眼看她。
“怎么了?”
“我们和当今皇上有牵连,是吗?”柏清平虽然从来没有听过柏澈说起家里的事,但是,儿时的记忆还是有的。边塞孤苦,家族庞大;爷爷一直身体抱恙,神志不清;生父虽好,可是自母亲过世后,便日渐对自己冷落、后来,二娘为生父育了一子,自己便过继为大伯父的女儿。
爷爷不喜欢大伯父,即便神志不清,也会对他骂骂咧咧的。
四岁那年,大伯父、也就是爹带自己离开了边塞,听说是见一个亲戚。一路跋涉,到了京都一处行宫落脚,初见时,金碧辉煌,戒备森严。而亲戚来了,一对精雕细琢的璧人捧着一个瓷娃娃般的小姐姐,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
我叫楠儿。那个小姐姐说。
那么多年过去,很多事情只需要细想就可以找到答案。柏家人,而且是生活在边塞的柏家人;子桑楠,这天下除了一个子桑氏,还有谁姓子桑?子桑家和柏家的纠缠太深刻了,最鲜明的例子便是当今皇上和他的皇后。柏清平望着眼前的父亲,不禁想起一些话。
前朝大宁太子柏澈,分桃断袖。
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身边有一个甘愿照顾他的女子、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对哪个女子有意思。或者年纪大了,不像年轻时喜欢寻乐、街头巷尾对于柏澈的恶言恶语有好多,这让柏清平气愤。
他是一个好父亲啊。
“皇家人是长在天边的高枝,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是生在地底的麻雀。”柏澈拿着筷子在木桌上磕了磕,方捧起来那碗饭,“清儿,莫要和皇家扯上什么关系,不值得。皇宫就是一个养金丝雀的鸟笼,若是陷了进去,半辈子过不舒坦。”
就像他的半辈子,就是不舒坦的。
柏清平嚼着菜,却是食不知味。
皇家人就这般凄凉吗?脑子里,不自觉地便想起那个终日玩乐的子桑楠。她的确没有个公主样,但是偶尔一个举手抬足间,还是有着身为皇家人的风范。她凄凉吗?不,她似乎过得比谁都开心,狂妄不羁,胆大包天。
想到这个人,突然觉得耳根子有些烫。
清儿,你的唇真软,我又想亲你一口了。
她总这样说。
但是,女子和女子之间似乎也不用那么忌讳,又不是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只要不被人知道,也不会有什么干系吧?
柏清平有点想她了。
过了那么多年枯燥无味的生活,突然有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带你周游各地,这种感觉就像是干旱了很久的土地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甘露湿润。柏清平没有想得太多,这也仅仅是女子交好,闺中密友,不是么?
那,如果是很久没有住过任何牵挂的心,突然闯进来一个人呢?
“父皇,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子桑聿看着挂在身上的女儿,沉吟了半刻。
“初见时愉悦,分开后像离了魂。”子桑聿浅笑,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会无时无刻不想她,想知道有关于她的所有事情。而如果她和别人有什么牵连或者情愫,你会怅然若失。”
“喜欢一个人真苦…”楠儿不禁皱眉,把脸埋在她的衣袍里。
“父皇…”
声音闷闷的。
“嗯?”
“楠儿不想嫁人,父皇不要给楠儿选驸马好不好?”天下男儿,实在想不到有谁会让自己钟情。
“好啊…毕竟,朕也还未想得到,天下男儿有谁可以和朕的女儿般配。”若是真有那一天,嫁女儿的时候,估计会哭。
“父皇你真好…”
楠儿笑了,突然,想起柏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