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十五年冬。
今天是黎为民负责考察两位皇子国策功课的时候。
黎为民是当年江洲文官,如今已经是五十多岁的朝中老臣,不得不说是为了大延王朝鞠躬尽瘁花尽心血。时光荏苒又是十年,岁月催人老啊,眼看着小皇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朝里的老家伙也是慢慢告老还乡。
终究,到了一个年青人的天下。
黎为民在火炉跟前烘着手,时不时抬眼去看两位皇子的卷子。
自懂事之后,皇子睿由朝中臣子李新教导,而皇子诺则是由黎为民教导。不少人都觉得,李新是个毛头小子还年轻,能教出来什么东西?反倒是黎为民为官多年,学识渊博,有培养储君的本事。
这种话一出来,不少老臣又站到了诺党派,支持皇子诺登基。
“皇子也不必将那些多舌小人的话放在心上。皇后娘娘是柏氏之后没错,可是,那不该成为被看轻的理由。帝后情深,想必身为他们孩儿的你也知道得清楚,皇子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皇上自会看得到。”
李新曾这样跟皇子睿说过。
十五岁的皇子睿,愈发地和子桑聿相像。除了原本上相貌有几分相似,还有的,便是这十多年来的行为举止,动作神韵;相对于年幼两岁的皇子子桑诺,他倒是长得没哪里像皇帝的,虽然五官端正。
“皇子写好了?”
“嗯。”
黎为民有些不可置信,回头去看了看漏壶,这完卷都还没半个时辰呢。“今日的试题是问南北两地的江湖运河该如何调配,皇子确定已经答完了?”黎为民见皇子睿点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这试纸。
墨水不多,想必写的内容也没多少。
那边皇子诺还在伏案书写,时不时皱眉沉思,似乎还有很多言论没有搬到这纸上。黎为民还是比较喜欢皇子诺的规规矩矩、像皇子睿这跟李新学多了,人也变得顽皮,哪里有个守礼数的皇家人模样!
黎为民摊开皇子睿的卷子,上面画了中原地形图,南北之间用朱砂勾了一道线。
“皇子,这是?”
“运河啊。”
“为何只有图例,却没有文字?”黎为民对这个没有教导过的学生表示心焦,“皇子应当列出历朝历代以来南北水运的典故,以及各地方的江河记载。”
“黎大人之前刚颁下这个试题时,我便查阅了朝中现有的南北山河志。按照最新的山河志记载,我才规划出这道运河线路、这卷子施展地方太小了,若是让我说出来,我就能定出这条运河所经之地,这样或许能比这图完善些。”皇子睿淡笑。
“皇子没有按部就班。”黎为民蹙眉。
“但是,我也没做错。”
这样的口吻像极了以前少年时的子桑聿,同时还带着一些李新劝谏时的语气。黎为民忍不住摇头叹气,将他的卷子暂时收录。
还是看皇子诺会交怎样的答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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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兴华街。
人头涌涌的繁华街道,小贩商户的叫卖声络绎不绝。今天恰好是赶集市的日子呢,赶上今天能溜出来玩,还真是幸运。街头的一个少年儿郎挥着手里的折扇,不经意间瞄到巷尾似乎有熟悉的身影,一个闪身躲过。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玩了?”这少年轻哼一记。
熟悉的眉目,甚至在做偷瞄的眼神时也像极了某个人。除了那道眉毛不似那个人浓密、而需要用眉笔勾勒,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人。
子桑聿的爱女,当朝公主子桑楠。
小时候的子桑楠便是皇宫里无人不知的混世魔王,更何况长大后的她?今天本来新东奉命看好她的行踪,岂知这公主还是暗地里使坏主意溜出了宫、子桑聿知道了,也只是笑笑,说小孩子家贪玩,由她吧。
好扮男装的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你。
柏倾冉总这样说她。
偶尔有附属国的使者前来,都会以为楠儿和皇子睿是双生兄弟。
没个公主样。
“好歹今天热闹,不多转悠一会儿再回去,真的是对不住自己了。”子桑楠漫不经心地走在街上,视线一直被两旁的各种小玩意吸引住目光。
一个人从身边经过,本没有留意,可是却让子桑楠疑惑地回头看她。
“好熟悉的气息…”子桑楠遥遥地望着这道人影,不断在记忆中搜寻相似的地方。
二兴楼。
二兴楼坐落在兴华街和二里街的交接处,故名二兴。这个地方人流甚多,称得上是京都集市最为繁荣的地段、二兴楼的第一代掌柜在百年之前白手起家,经过多年建设以及京都自身的发展,才到了今日的规模——如今的二兴楼,是京都最大的酒家。
二兴楼的大堂,正有一个女子和掌柜洽谈生意。
这个女子带来的是每个月都会买卖的一种调料,属于家传秘方,一家独有,故而价格不菲。偏偏二兴楼对这个调料需求最大,自从发现了这个商源,他们一直都保持着合作关系。听说这女子住在城外,每个月也只是在买卖调料时会进城、纱帽掩着面容,二兴楼的人都不曾见过她的样子。
“清姑娘,有个公子说是你的旧相识,想邀你一聚。”
就在那女子卖完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掌柜的留住了她。
那被称作‘清姑娘’的女子停顿了一下,淡道:“小女子在京都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什么公子哥儿,或许是认错了。”
平时进京都,也总有觊觎她样貌的人存在、虽然没见过真面容,可是他们都铁了心认定这是一个美人。清姑娘也习惯了,不过是登徒浪子的套路,毋须理会。
“那位公子说了,他是必定和你相识的。”掌柜有些为难,走上前去放低了声量:“是个惹不起的主儿,他说若今日见不到清姑娘,就…”
“就什么?”清姑娘挑眉。
“就把二兴楼给拆了…”掌柜一脸委屈。
呵,好大的口气。清姑娘的心里更加认定,这不过是纨绔子弟的捉弄。可是,二兴楼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他们受到牵连,似乎也不好。“那个人在哪?我见一面,若是不认识,我便走。”
“好好好…”掌柜忙不迭地点头,“他在楼上一个包间。”
楼上雅座。
掌柜将清姑娘送进了房里,便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清姑娘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一直环顾着似乎空无一人的房间,心中生疑。
突然一道力劲将自己推到了墙上,还未反应过来,纱帽便被人摘落在地。
“你是…唔!”
清姑娘只隐隐约约看到跟前是一个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公子,可是还没说上一句话,这个人竟!吻!了!她!而且,是推!到!墙!上!吻!登徒浪子!
“放肆!”清姑娘的求生意识在这瞬间被放大,使出了毕生最大的力气将跟前的人推开,顺道还把他的唇咬了一口!哪里来的无耻之徒,竟然做这样恬不知耻的事情!
“嗷……”
那少年吃疼地退了两步。
清姑娘愠气未消,直直地瞪着他:“你不要乱来,不然我宁愿和你一起死。”
“怎么一见面,就说要和我一起死这种话?”少年抬起头来,正是玩世不恭的公主子桑楠。“好久不见啊,小蜻蜓。”
小蜻蜓…
清姑娘怔在了原地,连同握紧发簪的手,也凝固在半空中。
子桑楠笑了。
原本以为,这只是自己的一时错觉。可是,今天在兴华街遇到的那抹人影,就凭着那道熟悉的气息,子桑楠确认无疑,这定是柏清平。后来,尾随这人到了二兴楼,更是在楼上观察了很久。
为了见她一面,还不得已威胁店家说要拆了二兴楼这种话。
话说回来,这十年不见,小蜻蜓似乎长开了不少,变得挺标致的。子桑楠用手指擦拭着唇角的血,复又走近她跟前。“怎么,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楠儿。”
怎么会不认得?柏清平看着她的男儿装扮,不禁想起儿时那个欺负自己的小姐姐身影。一晃眼那么多年过去了,子桑楠,你怎么还是那么爱欺负人。
“你一见面就这样对我。”
子桑楠自顾自说着,又凑近她跟前,吻上了她的唇。
一丝血腥在二人的唇边化开,带着一些蛊惑的味道。子桑楠贪婪地舔舐着她的唇,像小时候看到父皇母后亲昵一样、小蜻蜓,这可是表示我喜欢你呢。软软的,还带着一些颤抖的回应。
小蜻蜓似乎不知所措。
“楠…”柏清平被她死死地按在墙上,完全做不得一点抵抗。可是,这样算是什么情况…小时候不识事被这人亲了一口也就算了,可是如今都已经快及笄的年龄…柏清平被她吻得找不着方向,脑袋里一片空白。
脸上一片烧红。
子桑楠放开了她。
“父皇说,如果我们有缘,就终会再遇到的。我等了你那么多年,盼了你那么多年,今天,总算让我遇到了你。”子桑楠笑着,眼神不自然地瞄向她红润的唇、哎,好想再吻一遍。
“嗯…”柏清平的唇上还残留着她的味道,这时并不敢看她。
就当做是,她多年不见自己而表示友好的方式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脸会那么烫,可是,今天能看到小时候认识的玩伴,自己也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