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雀二年春。
温袅袅因疗皇子梵之事有功,长宁大喜,提拔其升二级官阶,封“恩和侯”。这是继巾帼文清将军之后,大延史上又一个女子王侯。朝廷上下巴结之声四起,对温袅袅升侯一事绝口不提反对,一片和睦。
长宁私底下暗暗笑了,直道这些个臣子。
其实如今的大延朝堂过半人已经对女子集权无大异议,再有半数,不过是觉得世道变迁,渐渐也就认了。加上长宁之治势风厉行,打击贪污*,力求为民办事,慢慢地行成清廉之风,各地以攀比政绩为荣,以鼎盛之势为天下所向。
说书人道:长宁之治,承天命之后,起天下大兴之态!
——
和温袅袅一个时间提拔起来的简清,也是备受瞩目。
不少人都觉得,人家文探花如今都当了恩和侯,这武状元总得也当个什么元帅将军吧?不过时至今日,简清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尉郎之职,暂时未见什么起色。外人看来,这个武状元起初风头挺盛,只是到底不比别人,如今愈发显得黯淡了。
简清自己明白,长宁早早就给她布置了任务,未曾和任何人说。
“徐将军,你干嘛躲我。”
进行任务的同时,简清也不忘调侃徐逍。似乎自从那次打赌赢了她一个吻,两个人的关系就逐渐变得微妙。对于这一点,徐逍自己比简清更明白:因为是女将,后期有分配一些女官。而或许是因为过于强势,竟总有女子向自己投怀送抱…徐逍那时候就明白,这世间不只是男女之情,更有男男、或是女女之爱。
她现在看到简清,就觉得对方着了这个道。
“我何曾躲你?又何须躲你?”徐逍的语气又变回刚开始时的冷淡,并未曾回头看她一眼。如果按世人的说法,女子之间的爱恋违背伦常,那么她徐逍,就是先犯规的那一个。那天的一个吻,想来实在是太冲动了……她毕竟是个前辈,不该害了简清的。
“没躲?!”简清的语气提高了几分,她忙不迭地跑到徐逍跟前、看她扭头便又追到另一面,龇牙咧嘴地叫嚷:“你还说你没躲我!那你干嘛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一句激将法,徐逍以恶狠狠的眼神瞪回去。
许是太凶了,又或者是简清的心里委屈。看到徐逍莫名其妙这样对待自己,简清只觉得受了天大的冤枉,眼角忍不住有些泛红……徐逍哪里见得了这种场面,哼了一记,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明明没有得罪你什么…我一直很听你话啊。”
身后传来了那人委屈的呢喃,徐逍只觉心烦气躁,心底有些不忍。
小崽子,你才十八岁,懂个什么?
别再靠近我了……
真的。
我不想连累你。
——
京都皇城,景和殿。
梵儿服用了温袅袅递来的药方已有数月,本来过了严冬,情况应是好转。岂料,不知是不是初春时京都开始扬尘起风,小儿的毛病又开始加重、虽然对比旧时已经好上许多,但是按这些日子的变化来看,实在是恶化了。长宁很是担心,在一天深夜急召恩和侯温袅袅进宫,而且为了治疗小皇子能方便些,特意让人打扫出景和殿一处偏室,容她暂住。
“若是恩和侯在,梵儿有些什么变动,她也能熟悉一些。”长宁做了决定之后,方和太后王以俞商量。毕竟长宁觉得,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梵儿的性命重要了,王以俞应该不介意吧?“倒是仓促做的决定,希望皇嫂不要怪朕。”
王以俞望了下边还在跪着候命的温袅袅,一时语塞。
“皇上也是为了梵儿,哀家又怎会怪责…”
一半欢喜一半忧,说不清的心绪。
长宁当然不能明白,只是微微颔首,领了人离开。
次日,便有宫人帮忙将温袅袅的家当行头带了来,一并搬入景和殿。
进殿之时,温袅袅还是前往正殿给王以俞请安、只是上座的人似乎故意冷落她,并没有关切之态。“微臣已经根据皇子的情况配了新的药方,御医们还在检查。相信今天之内,定能给太后一个答复。”甚是恭敬的语气,让王以俞突然记不清那天晚上,她那胆大滔天的话到底是什么情绪。
“哀家知道了。”王以俞半寐着,“恩和侯先行退下吧。”
“微臣告退。”
温袅袅目不斜视,退出殿外。
直到殿门被人重新闭上,王以俞才半睁开眼,略感失望。
景和殿偏室。
温袅袅住的地方,位于景和殿西北角,推开窗的话,恰好能看到对角的主寝殿。环境当然是好的,应该每天都有宫人打扫,故而即便多年空置,刚推门而入的时候仍然有着淡淡熏香。温袅袅关紧门,默默地走到一边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把它们一一在房里放好。
东西不多,也就是几套换洗的衣服,以及从家里带来的书。
“皇子的病情怎么就恶化了呢…”温袅袅喃喃自语,抽出一本陈旧的书册,拂了一遍上头的尘。“若是被扬尘所致,那么咽喉、肺脏就应该有些不足。”带来的书,基本上都是药物药理,全然是为了皇子梵的病情。
再说得明白些,就是为了王以俞。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是想单纯地对她好,对她在意的人好。她从来没有想过王以俞已经成为别人的妻子、乾治帝早早离世,若是能代替乾治帝陪伴她,想来也不是一件坏事…温袅袅看着医书,一下子又走了神。不知道以前乾治帝和她在一起,是如何的呢?越想越多,心里又忍不住失落:关键是想到他们恩恩爱爱,或者是温存的画面…哎。
还是不要想了。
温袅袅复又从行当里取出一幅画,把它在门边挂起。
“什么时候,才能给你眼角画红,听你好好地唱一曲呢?”
——
京都御林军大营。
(……)
傍晚用过晚膳,徐逍出了营帐检查军中各处情况。
“属下拜见徐将军!”各处守岗巡逻的军士们见了徐逍,都一一行礼。徐逍只是闷声回应,负手身后走上了军营的瞭望塔。这里是军营最高的地方,也是这片地方能看得最远的位置。徐逍站在瞭望塔上,先是望着那夕阳如火,感叹地吁了一口气。
那层层叠叠的云朵,带着一些雨后的清爽,间隔在远处的天边。这个时辰,已经愈发往下沉的火焰早早褪去了刺眼的光芒,反而变得柔和,变得温情,洒着那似红不红、似紫不紫的颜色,互相交错,倒也成为别样的风景。徐逍忘记自己是多久没有好好地看过落日,好像也很久了吧,难得那么舒适呢。
“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
……
徐逍忍不住皱眉,这突如其来的狗叫还真是煞风景。
循声望去,徐逍只看到瞭望塔下不远处、正是军营大门口附近的小山丘上,一个熟悉的人影,拉着两条狗,坐在草坪看夕阳。这样看似唯美的画面……徐逍心里默念,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呢?一个人,拉着两条狗…反反复复,徐逍笑着摇了摇头。
“简尉郎每天傍晚都会带富贵和旺财出来走动。”一旁守岗的军士,见徐逍似乎是在看那一人二狗,忍不住插话。“哦,富贵旺财是简尉郎两只爱犬的名字,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说觉得俗气,但是简尉郎说这是家里带来的小狗崽,养了那么多年,都已经通人性了,换个名,恐怕叫唤不回来…”
“是挺俗气。”徐逍微微一笑,不过贫苦人家,希望富贵,希望旺财也是正常之道。
大富大贵的人家,也不脱俗此举。
“简尉郎挺疼爱富贵旺财的,平日里军中吃肉,她也会分一半给它们。”军士也随着笑了,“属下看这军中啊,简尉郎也就只有您这么一个亲近的人了!那畜生当然是不能一起比的,不过简尉郎自己偏要说,富贵旺财也是兄弟…”
手下还在淡笑,徐逍却是心中一紧。
她怎么没想到,这军中简清只有她徐逍一人的事实呢?
“平日里简尉郎和你们也玩得不错,”徐逍回身看他,“怎么,是玩不来还是心生嫌隙?都是一个军营里的人,不要搞什么小团体。”这句话里的护短气味甚是浓烈,当事人偏偏还是浑然不知。
“徐将军这话有对,也有不对。简尉郎到底是个女子,再怎么一同出生入死,大家伙也得礼貌一些,男女授受不亲嘛。”军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而且简尉郎身手那么好,若是太近她,很容易被她扳倒…所以弟兄们和简尉郎虽然玩得不错,但是私下时间里,基本上都是各做各的事情。”
哦,简清能一口气扳倒七八个壮汉。
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徐逍听了军士这话,又看回那边草坪上坐着的人。
“平时不觉得你那么瘦弱可怜,今天和你的富贵旺财一比较,还真是发现它们都比你壮…”
“徐将军您在跟我说话?”
“与你无关。”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