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延和殿。
今年的殿试,在这平日早朝议事的延和殿里进行。殿上文武生各二十名,皆是朝中大臣们勾选出来的进士名单。长宁披着龙袍蹬着无忧而来,在上座坐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宁星眸在殿中扫了一圈,倒见殿里布下的四十方案都齐了人。如此情景,想必之前嚷嚷着不为长宁卖命的学子已经被心腹剔出去了吧?再看殿中仅有的两名女子、一文一武,原本文生还有一个女子的,不料选进士的时候到底是欠了些火候,没中。
长宁还特许了她一个进士称号,只是没资格参与殿试罢了。
“免了。”
长宁轻唤,一旁的连呈也会意地高喝:“免——”
学子们皆再拜而起:“谢皇上。”
殿试的时辰已到,众生按照文武编号而坐。长宁坐在皇位上,从身旁小内侍一直候着的盒子里抽出一个卷轴。这叫抽卷,这个盒子里装了十来个卷轴,上面写的皆是殿试题目,供皇帝在殿上抽取,然后命题。只是当长宁展开手中的卷轴时,望了几眼,看表情倒是有些不大满意。
长宁又将卷轴卷起,放回盒中。
“皇上…”小内侍提醒一声。
“莫急。”长宁淡笑。
只见她从青玉笔筒里取出平日里常用的狼毫笔,又铺了一张纸,垫了纸镇。小内侍见了,忙又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掂起砚台来给长宁研墨。
半晌,长宁写完了题目,将狼毫笔搁回原处。
“按这个题目来。”
“是,皇上。”
殿里的进士们不禁有些紧张。
更有个别的学子,其实背地里跟朝廷大臣是有些关系的。供皇帝抽卷的题目里,基本上也是由大臣们整理,故而主考官是知道卷轴题目的,也不乏一些人将题目大概给泄露出去。长宁对于这件事心知肚明,因为以前当公主的时候,就曾见识过这种来往。
想必那时,子桑聿也是知道的。只是那个环境下官员饱和,子桑聿也没觉得哪个考生能力突出,故而没有多加理会。
现在不同啊,毕竟长宁要想办法保住这两个女子。
而且由她命题的秋试这是第一回,就像卢锦正柴子权那群人一样,第一批鼎甲很大机会成为皇帝的心腹左右手。
“殿试命题——”连呈接过小内侍递来的纸张,朗声念道:“文生题目:女子集权。武生题目:军备取新。”念完题目,连呈复又朝那边辰官给了个眼色,示意可以开始计时。“殿试一个时辰为止,望诸君守时,过时不候。”
开始答卷的命令一下,众学子皆是争先恐后地开始准备笔墨纸砚。
女子集权,这道题便是考验文生对于这个现况的态度以及方法。当然,试题摆在眼前,不限褒贬;只不过当今皇帝就是女子,如今更是对女子开放秋试,到底应该怎么回答,想必文生心中也有个底数;
军备取新,这个题便是考验武生的兵书见解以及自己的新想法。那么多年来,除了那女将军徐逍弄了些新型阵法,似乎军中便再没有别人采用一些全新的战术与武器。长宁并不希望一成不变,她要的是新,全新的面貌才可以迸发全新的生机、而如果能抓到那么一个人有新思路,那么这个朝堂又活了过来。
趁着他们写考卷的功夫,长宁开始翻阅他们各人的户籍情况。
地域上倒是天南地北,哪里都有;而家境方面,四十个人里,有过半人家境不错,家境不错的过半人里又是富贵之家;再看官宦关系,四十个人里面大概有十来个人和官员大臣扯得上血缘,有大臣之子,也有不同一房的疏远亲戚、剩下的人,则是身家清白,过半就是那贫寒子弟。
对于这个结果,长宁还是算满意的。
官官相护这种情况很难杜绝,如今能做到两方人对半分,就已经算是很好的见效。毕竟大延土地那么广,她就一双眼睛一颗心,能看多远?能体会多深?
“温袅袅。”
长宁不禁挑眉,看着手中的户籍,又忍不住去看一眼这个人。
文生里唯一一个中举的女子,温袅袅。长宁心底里默念,却又忍不住轻笑、温袅袅,这名字还真的是够特别的呀。“京都人士…东市……”旧时长宁经常在京都城里晃悠,这样一想的话倒也记得是哪个人家、那户温家,家境似乎还好,不算特别富贵。貌似,除了这温袅袅,还有一个温家长子。
看来,是不甘被家族禁锢的奇女子。
长宁心想。
而其实,温袅袅为人寡言少语,在家中也只是一个只顾着埋头琴棋书画的人。家有长兄,故而家人对于温袅袅虽是宠爱但也不会过多溺护,日子长了,便慢慢随着她自己的性格生得这副不愿意搭理别人的模样来。
样貌还算是突出的,只是就在家里准备给她觅一户好人家的时候,这温小姐自己去报名赴考了、等家人发现,温袅袅早已经过了会试,就差进士的名单出来。
家人懊悔不已,但是见那么多年不愿搭理闲事的女儿那么厉害,也就释怀了。
“让袅袅去试一试吧,好歹,也是个光耀门楣的事情。”家中老太爷如是说。于是这么一来,家中老爷太太也不阻拦了,只得让她去赴考、那段日子,不少百姓听说温袅袅过了会试,场面非常热闹。
幸而是京都,大家对新政没什么意见;若是在那些不服长宁统治的地方,这出头鸟——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
“另一个,简清。”
武生简清,之所以能进会试全因为她的身手。据武官们说,这简清的兵书认识不怎么样,但是赤手空拳亦或是拿起武器,都可以打倒十个陪练中的□□人。长宁复又看了一下殿中紧缩眉心的那个瘦弱女子——这个人,竟然能打倒十个陪练的□□人?
长宁可是有听胡亚宝说,那陪练都是一等一好手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心里有点发悚。
“当初徐逍中举,全因为她的阵法够新,战术了得。”长宁坐在皇位上喃喃自语,音量倒是很小,没有被其他人听去。“如今这简清空有一身蛮力,若是战术方面表现不突出,又该如何留?”
长宁复又再看一遍会试时众考官留下的评语,来回看了好几遍,长宁才从中看到了一条有利的话:
“该生十八般武艺了得,懂得变通,灵活运用。兵部尚书柴子权。”
果然是自己人,这一句话还真是帮了个大忙。
虽然说皇帝是这权力巅峰上的人,可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皇帝也需要协调好大臣的意见、就比如当初子桑聿为帝,明知赵乾是魔蛟,可是就是不能杀。为何?因为如果子桑聿执意要杀赵乾而拿不出任何证据,且这个人背后有很多人支持的话,就有可能因为赵乾之死引发不少人的不满,甚至,朝堂上一连辞去几位大臣。
所以皇帝需要有臣子发声,哪怕只有一个,那么皇帝才可以更好地做自己的决定。
一个时辰过得很快。
殿试之上,到没有说早早交卷的人物、不过长宁有留意到,那武生简清一直坐在位子上发呆,直到交卷前一刻,才匆匆忙忙地写了些什么。
殿试结束。
——
长宁让底下人将今天进士的卷子全部封闭,然后涂了火腊送去御书房里,今晚再阅。而这途中,长宁难得心情大好地回了永桐殿,陪柏清平用晚膳——然后长宁发现一个不太对劲的地方,那就是…宫女们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就是因为你在朝堂之上说自己喜欢女子,宫女们又是不忌讳这些的,有些人就想着得你的注意,然后享受荣华…”当柏清平略带委屈地说出这句话时,长宁忍不住哈哈大笑,半天没喘过气。
竟然,竟然是想得我的注意?
真的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哎,你看你…”柏清平见她笑得东倒西歪的模样,心里的抑郁也散了大半。“今日殿试的情况如何?可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吗?”
“没有。”长宁抹了抹眼角的一丁点眼泪,改回一副正经样子。“倒是那个武生啊,叫简清的。我见了,人长得很瘦弱,感觉手无缚鸡之力那种、可是吧,她之前的考核里,却是能撂倒□□个陪练,玩转十八般武器……”
柏清平没有亲眼所见,不能感同身受,只好略作惊叹。
“好像殿试时候也没写多少内容,到差不多时辰的时候才写了点东西,估计也只是应付了事的……”长宁并不指望简清能做出些惊天动地的事,只要安安稳稳地过了殿试,那就可以慢慢解决…
然而,简清果然还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长宁坐在御书房里看到她卷子时,心情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情绪。
“竟然是画呀…”
长宁忍不住一声感叹、怎么别人都是写了满版的文字,这简清倒是画了起来?长宁还未来得及细看她画的东西,只是留意到简清在旁边写下的名字:歪歪扭扭,笔画深浅不一。哎…难道简清识字不多?
似乎也有可能。
“这是个什么东西……”长宁还未从方才的震惊里走出来,只是当她认真看了一遍简清的画时,心境又改变了。“…将炸药硫磺和烟火爆竹结合到一起,能像箭一样被发射的、飞起来的东西……”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当然简清这幅画上面并没有什么文字,这只是长宁对这幅画的理解罢了。
除去简清不会写几个字不说,简清的画工么……反倒是不错。长宁捧着这卷子看得有些入神了,似乎真的看到她所描绘的这种武器被架到士兵的手上,然后随着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一道道火光冲向天际…
威力颇大,倒不知需要怎样才能好好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