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元元年十月初五,由北而南的诏书从洛京出发。
而此时,还不晓得自个儿将要多出了一堆儿贵戚的红梅,正跟她的“六叔”潜在离着建阳城不远的黛螺山。
山如螺髻绿,水似眼波横。
千年建阳古城就如一颗妩媚多情的美人痣点在了江南秀丽的眉眼之间。
南下大军,萧泓领的左营沿着西岚江顺流而下。他们一路明晓利暗胁迫拆吃着沿线各地豪强,不听劝的就直接打杀,现下正驻扎在建阳城西北五十里外的黛螺山关隘阻挠应着建阳小朝廷急召来援的地方兵马。
而另一路的萧渊正经声势浩大地打了过来,眼瞅着离着建阳也不过只剩下二三百里的距离。
预定的军策推行顺利,建阳也咫尺在望,但现下的情形让萧家兄弟格外纳闷。
建阳城明明已处于重围之下,但依旧不封锁城门,不防外客住来混进细作,一副全然毫不设防的架式,根本就没有半点临战气氛。
对这样怂包的敌人应该怎么办?跳将出去自擂胸山响,象傻子一样狂喝着“我来打你?”然后看着一城官民象没头苍蝇一样嗡嗡乱跑?
可建阳城里有景朝皇帝陛下交代不能磕着碰着要完好无缺送到固年县安置的傻傻小皇帝,还有一块同样不能磕碰还不能让人扔掉找不着的金贵石头。
前方军报报至大营,一向沉稳保守的萧家老二一边带着本部缓步推进,一边传令前方要耐心等他到了建阳再作计较。按萧潭的说法。他已将数封劝降建阳朝廷大员的信件派人送进城去,要留了足够的时间,让城中人想通了主动地竖旗解甲。
有着悠久历史,文运昌隆的建阳城要兵不血刃。片瓦不损,在一片祥和太平中换了主家才好。
于是,前线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大开城门的建阳城与飘着景朝大旗的北军军营遥遥相对,城里城外的百姓经过了几日的恐慌后索性豁了胆子。照着老规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更有大胆的,还就在军营附近支起摊位做起了生意。
掐算了下妻子怀胎已六月的肚子,心急回程的萧泓在又上了一封给主帅的催战信后,索性横了一条心,换装带人摸进不设防的建阳想要一探究竟。
即便大战仿若一触即发,建阳城里依旧车水马龙,热闹非常。
萧泓装着周边州县来建阳的富家公子,挟奴带婢地逛荡了一圈。果不其然地发现城中军民真的没有半点交战的*。
茶楼里尽是品香茗。谈时政的闲客。肆无忌惮的聊天内容竟然还在猜着朝廷何时降,又或降了的大臣们会被景朝皇帝封了什么样的官儿。
“那个祸国殃民的张妖妃必须得死!”有人拔高嗓子吼了一声。立时迎了一阵儿排山倒海似的附合声。
不问男儿罪,但求妖女死的城市是已然病入膏肓的!
在一片喝采声中。不但跟着来的红梅变了脸色,萧泓和其他几个随员也忍不住地在眸光里多掺了几分不屑。
“卢叔!若是城中的大臣们归降后,我就不能再擅动他们,是不是?”萧泓深吸了口气,强忍着胸腔快要爆裂的冲动,低声问向了身边的卢鹞子。
卢鹞子无奈地点了点头。
本来就是明知故问的想让自己脑袋清醒些,但是听了这样的〖答〗案还是足让人郁闷至死。萧泓摆了摆手,示意手下去会了茶钱,再一伸手,接下了从茶楼屋梁下蹦下来的紫晶。
又胡吃了几个月江南野食,吃得肚皮溜圆的小东西惬意地摇了摇尾,蜷身巴在了他的手臂上。
周曼云的私心重,将吕守光杆儿赶到东宫,却将紫晶扣了。萧泓出征,就又让紫晶跟着。
大约估了下时辰,偷窥了一圈敌情的人们准备回营了。虽说城不设防,兵不欲战,但总归现在的建阳还是敌方地盘,鱼龙白服以身犯险也需要适可而止。
刚出茶楼门不久,萧泓就顿住了步子,目光凛冽地盯上了不远处走来的五六个灰衣人。
几个人穿着一色素朴的同款灰衣,光脚着芒鞋,身上背着大筐小篓,有些筐篓还露出几枝鲜嫩的枝叶。粗看与附近山间的贫寒药农打扮相近,但为首一个须发皆白,肤色黧黑的老者盘巾缠头,手持鸡血藤杖,又隐隐透着不类寻常的架式。
人古怪,带的东西也古怪。萧泓最初并没看出这几个人不妥,只是一向懒惰的紫晶突然支愣起小耳朵,琉璃眼精光灼灼,一副作势欲扑的模样正是冲着他们身上筐篓的。
“少爷,您先回去歇着。老奴带着紫晶去农市逛逛!”卢鹞子的独臂扯住了萧泓作势欲动的衣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萧泓从善如流地退了半步,伸出胳膊搭着,纵了紫晶跃上卢鹞子的肩头。
老斥侯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三五丈外,远远吊着不妥的灰衣人,嘴里哼着江南小曲儿,紫晶甩尾相应,一人一兽配合着立时象极了调训着小动物杂耍的老人
蛾眉月只在黄昏时露了一抹就立时消失不见,夜色黑幕沉沉地拉下,建阳皇宫中一片濒死似的沉寂。
一阵儿咯咯咯的欢笑声,在西北角含淑宫的空地前响了起来。
一架宽大香榻赫然架在主殿门前,榻上一个黑发如瀑披垂至腰的绝世佳人穿一身轻透见肉的绡纱,半蜷赤着的香足,望着院子里正忙活的人们莫名其妙地笑个不停。
榻上还有着两个男人。
一个袒衣露肤,散着发,侧卧就枕,将面容藏在阴影中。他在轻浮的笑声中皱了皱眉,就又立时恢复了雕像似的面无表情,闭着眼不言不语。
而另一个坐在榻尾的俊秀年轻人,衣着光鲜整齐,倒是捧场地跟着开怀而笑的美人笑了几声。
院子〖中〗央正神神叨叨用着草汁秘药勾描着星图的正是萧泓等人白日里曾在建阳城里见到的那群灰衣人,一个个神情肃穆。
见着张惜惜不讲分寸地笑个不停,为着的白须老者有些生气了。顾不得妇人正是这段时间供他们吃喝的主人家,狠狠地将手上藤杖向地上磕了一记,嘴里咳着示作提醒。
本就是来看热闹的张太妃不屑地撇了撇嘴,带着几分傲慢缓缓地直起了身,作势欲走。
“太妃娘娘!您就且再留一会儿!”坐在榻尾的高维向前挪了下身子,直接将一双劝阻的手暧味地摁在了张惜惜的大腿根儿上,暗示的眼神儿直瞟着榻上正装睡的年轻男人。
倒是忘了自己来这儿就是专为了看他的失控模样。张惜惜绽开如huā笑颜,柔软的身体向后蹭了蹭,死死地贴上了后方温热的肌肤。
几声响亮的婴啼恰适其时地响了起来,张惜惜的明眸一转,俯身贴到了睡着的年轻男人的耳边,反提高了音,娇声地问道:“小羽哥,不如我们再赌赌,这一次这个孩子能不能活下来?”
“不能!”侧躺在榻上的徐羽任着女人伸手抚颊摸耳,只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就紧闭上了嘴。
张惜惜难得听到徐羽应话,笑得更欢了。她夸张地伸出一只藕臂向着院场中间摇了摇,大声喊道“夔长老!他说这个也不能活呢!”
嘴里正喃喃念词的夔长老捏紧了手中血藤杖,狠戾地向着话音传来处剜了一眼。
“夔长老恼了!”张惜惜故作受惊似的伏下身,象要缩到徐羽的怀中似的促狭笑道:“小羽哥,你气着他了!这已经是第三个孩子了吧?你每次都猜不能,真是太狠心了!真亏得你还是孩子们的生身父亲。”
一语刺心。原本撑着平静的徐羽立时皱紧了眉头,紧接着,又咬着牙缓缓舒开眉宇,冷笑道:“不管是第几个,都不过是生来就注定要死的命!”
这一句喝,他索性故意扬了声,非要让院中那几个执着的灰衣人听到的。
只是祭典已始,认真投入的众人再也不肯分神到了只是旁观的一边。
夔长老屏息静气地从案几上一个打开的襁褓中抱出了个赤光光看着刚满月的婴儿,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院子正中的星图上。
祭典硬撑了不到半个时辰,由强而弱的婴儿啼声中只隐约现着张惜惜格外体贴的转述声“好多好多蛇蝎虫蚁爬了过来,它们爬到那小娃娃的身上了他居然还会蹬腿,甩下去一条小蛇哟!他怎么不动了,好象是已经死了?比上次那个还快了一刻现在,正有两只蜘蛛争着咬他的鼻子”
“够了!”徐羽终于忍无可忍地翻身坐了起来,跣足撑地,双目圆睁怒瞪着院子〖中〗央的夔长老,喝道:“既然失败了,你们又何必再继续!赶紧收拾了,拿去扔了!”
“是!少主!”一脸失落的夔长老和他的同伴默默地洒了一圈子驱毒药,走向了院子中残余的婴孩骨架。
“唉呀!真是可惜!不过本宫倒是能再选了些个好生养的女人献给南召少主!”张惜惜大笑得前仰后合。
夔长老快步走了过来,替徐羽诚恳地向着太妃娘娘道了谢,象是要立时去领了女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