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若梦……
大清早萧泓从双桥镇护送蔡丽珠而来的马车披红挂彩,重又在午后踏上了归程。
不比来时还挟忧带愁为着如何探听女人的下落悬心,萧泓轻磕着胯下影骓的马肚,面具下的俊脸尽如酣醉一般,时不时瞟到车驾上的双眸也象浸在酒缸子里,若不是还有迎亲的兵士与送嫁的护卫同行,他巴不得干脆从车中掠了新娘,放蹄狂奔直冲回了喜堂。
端坐在婚车上的曼云同样酡红着脸,仿若此前婚书中的墨香含着她也无解的迷毒,直到此刻还没放了三魂五魄归位。
一声轻淡的冷哼在车厢里响了起来,曼云轻转眼偷眼瞄上了正与红梅挤坐在对面的曼音。
周曼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倾身向前,手中方才纫好边的红盖头一翻,径直地罩在曼云的头上。
女人姣好面容上象刷过层蜜水的羞红太过刺眼!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这样寒酸的婚礼,也就你能象个白痴似的乐成这样!”,原本一力促婚的曼音重又别别扭扭地坐下,尖刺的声音带着点淡淡的醋意。若没死过一回,她若看到在闺中一直掐尖的曼云嫁得如此局促,说不得是要兴灾乐祸的,又何会象现在这样觉得堂妹实比自己要幸运。
除却三五个从金溆滩上抽出来的护卫,来送嫁的只有曼音与红梅两个。曼音执着地要亲自看着婚礼行完,还要将男方证婚人具结了迎亲婚书空白后属于女方的那份亲自带走。而红梅跟来半是为送了她从小服侍的六小姐,另半原因却是在婚礼后还要护着现在变得不错的五小姐回程。
杜玄霜夫妻被金溆湾上的难民绊着走不开。破镜重圆的蔡丽珠夫妻也自告奋勇要充了娘家人,也被婉拒了。虽说只是三十里路,但来来回回地你送我,我再送你,就纯是折腾了。
“你不嫌我晦气许我送嫁。我也就倚着过来人的身份,再多教你些……”,曼音清咳定神,捋了捋手上中空的金镯子,凑在曼云身边低声相嘱。
婚礼实在是定得太过匆忙,有些前车之鉴也只能放在移动的讲堂上当了教材。
“就象从前跟你讲过的,为人媳与做闺女不一样,对婆家人还有那个男人该让还是要让着点……但也要防着点,若以后你的嫁妆补送北上,要死死攒在手上做了体己……还有世上男人少有不爱贪鲜偷腥的,你只要牢牢记得自己是嫡妻就好,得过且过,别让自己陷得太深。不伤财不伤身,也不伤心,大不了就象二伯娘一样求个析产别居……”
初始还听得入耳,可越讲就越显是在挑拨离间。拔马靠在车厢边光明正大偷听的萧泓,眼中划过恼气,抬起的拳头放在嘴边使劲地咳了又咳。
车窗外的咳声越响,周曼音的声音反倒越发清晰。她才不信,外面急要娶妻的男人会在这当口冲进车里让自己这个送嫁的大姨姐没脸……
双桥镇西,萧家驻军的大宅之中,独臂的卢鹞子在座渐渐挤满了喜色的小院子里一会儿象身上长了跳蚤一样踱来踱去,一会儿又干脆地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帮兔崽子……手脚也太快了吧!”,眉头锁着隐忧,卢鹞子盯着屋舍忙进忙出的大兵们口中愤愤骂着,一抬手却是往自个儿的瘦脸上掴了一掌。此来双桥,他虽然年长,但却仍是要扶了萧泓上马的绿叶副手。萧泓直接当将令传回来的信,为维护主将在年轻士兵中的威信,就算卢鹞子觉得再荒谬也只得咽了抱怨,急速安排。
手下儿郎们大都是跟萧泓一样初生牛犊似的年纪,别说是主将有令,就当是凑趣也尽豁一把子仿若用不完的劲头儿。可眼见他们的手脚麻利活做得一等一的好,卢鹞子倒又觉闹心。
小院正是原本蔡丽珠暂住的那个小院。从金溆急奔回来的传令兵,只简短地传达了萧泓要求布置喜堂洞房的要求,其他一切未曾多言,就连问到新娘是谁,也是发傻地直将头摇得象是个拨浪鼓。
传令的小霍是真不知新娘何人。萧泓也没讲清,不知是抱得美人的喜悦冲晕了头,还是促狭地想要整治了当初装聋作哑的帮凶。
不得不想歪的卢鹞子这会儿是欲哭无泪,唯恐小六一时冲动的草率成婚真是要娶了本为人妻的蔡氏,会害了他老卢上对不起国公大人,下对不起不知所踪的周曼云。
“卢都尉!沈少帅带人来了,说是听说六公子要成婚,特来道贺!”,见卢鹞子垂首坐在地上,来报信的卫兵愣憋着股劲弯下了还披戴着甲胄的腰腿,低声相报。
“什么!”,正在苦思冥想怎么把这桩喜事搅合掉的卢鹞子象是屁股被塞上了炮仗,一下子蹿起了老高……
论官衔,论年纪,卢鹞子都比沈青只高不低。不过占着盟主之子的沈青直扯了张少帅的虎皮在身,反倒远远地就看着相迎的队伍客气地喊了声,“卢都尉甲胄不便,就免礼了吧!”
卢鹞子心里膈应,应付差事似的对着沈青还有其他各家来人拱了拱手。
他眉宇间的郁色收到了沈青眼底,胖胖的沈少帅倒是会意地对着身边人大笑出声,道:“卢都尉确实辛苦了!说来此次几家来了夏口的诸将,就数萧六公子年纪最轻,也果然年少风流。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也不忘顺手收个美人。”
收?细究起来收与娶确实是不同的。若只是纳个小星,将来到国公爷或是周姑娘面前应该都好交代!
卢鹞子的黑眼珠咕噜一转,立即在沈青等人面前耷拉下了副苦瓜脸。
“六公子少年侠气,不过是在路上救了个美人又义送去寻了亲人,可多半是被女方亲长挤兑着,所以传了令回来……少帅身份贵重又年长几岁,能帮末将劝劝六公子也好。”
“你个老卢!”,沈青大笑着拍上了卢鹞子的肩膀,转向了众人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我倒是觉着六公子战场娶亲,说不准今后还能成了千古佳话……”
一阵儿附合的笑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各有所思。
夏口沂山七家会盟,约定了沈家为首,但相互之前也是互相盯着看着,不然一个小小的双桥又何必几家都派了人来盯着。在双桥,现集了不少未随帝驾而去的官员仕绅,除却占了大营明目张胆谈好处讲条件也使劲拢着有用之人的沈家,其余各家也都暗有动作,或多或少这都是个救民水火、积攒名望的好地方。
就只有萧家子突发了其父好色的本性,居然于此玩起了娶妻的把戏。
私下盘点过已集中在双桥的官绅人家,大约也能推断出萧泓这次要娶的十之八九不过是某个无名无望的乡绅之女。这样能扫了萧家面子,让景国公填堵的喜事,在大多数人眼中纯粹是何乐不为的一场闹剧……
当萧泓护着喜车来到镇西营前,双目所见是密匝堆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就算是在路上已接到从双桥急送来的暗报,他还是不觉地捏紧了手上的马鞭。
“能有更多的人见证我们的婚礼不也是好事!”,想起进镇前曼云靠在车窗旁的低慰,翻身下马的萧泓低下头温柔一笑,再接着目光灼灼地瞪上了门口本应唱赞却不知挤在人堆中神游何处的卢鹞子。
“萧家儿真跟玩儿似的……”,沈青低语一嗤,摇了摇头,胖圆的指头直戳向了身边一个青衣幕僚的腰眼。
估计被正着痒痒肉的中年男人带着发笑的颤抖,一道公鸭嗓子立时越俎代庖不伦不类地响了起来,“恭迎新娘子下车了!”
一时间,宅门口哄地一下笑作一团。
本想消极怠工的卢鹞子脸上腾起了一片血红,咬紧了牙,心中大悔。与其被这样的被别人羞辱,不如就认了小六自找的婚事,回了云州见了国公爷再做计较。
必须忍着!婚姻大事的庄严神圣不在于其他人的态度,而是自己的心意!
黑沉的面具之下,萧泓的瞳孔狠戾地微敛一下,又迅速换上了一片温柔,转向了正紧闭着车帘的喜车。再接着,他镇定地抬头挺胸,对着车后若隐若现的人影招了招手。
在路上紧紧张张地帮曼云整理好妆容衣物,曼音也交待完了大事小情,两个女人就已下了车。由红梅一马双骑地带着曼音,喜车之中单单只留了曼云一人。
身着红衣的俏丫鬟见姑爷相召,立刻身手灵活地从喜车后边向前走了过来,穿众而过的纤细身条骄傲地挺得笔直,望向前方的目光凛然而又神圣。一双素手稳端着红漆盘,盘上红布上正摆放着三枝寒光凌厉的羽箭,原本的黑羽上新涂的朱丹凝艳欲滴。
正笑闹非常的宅门口,瞬间静煞。
礼箭迎亲是燕地旧俗,萧家一直自诩出身燕州,宅门口只要略懂的人一看之下就立时反应过来,萧泓还真是将这场在他们眼中如同儿戏的婚事当真了!
覆着面具的萧泓目光沉静如水,缓缓地从影骓身侧的弓囊中抽出了黑背犀角弓。
“红……”,红梅!认出红梅来的卢鹞子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盯上了喜车,凸起的喉结猛地咔咕一动,单手向前一划推开挡在身前的一干闲杂人等,沙哑的嘶吼迸喉而出。
“箭禀天!天赐良缘,新人临门!”
一点寒光带着炫目的红羽,蓬地一声,牢牢地扎在了车厢门楣之上。
“箭告地!地配成双,百年好合!”,又一点红,干脆利落地在北地汉子中气十足的吼声中,紧扎在了第一根利箭边,簇羽相交如成一体。
第三枝箭捻在了萧泓的指尖,隔着纹丝不动的红色车帘和厚实的面具,他对着车中人盛放了一脸璀璨笑意,眸光潋艳。
从空中划过的红线无形,却依旧黏连缠绵……
“三箭定乾坤,夫妻成礼!”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