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泓身上的未知蛊并没解去反而更增了新痛的事实,并没有瞒着他的大哥萧泽,也瞒不住。
因为就在当晚的戌时中,第一次蛊毒相克就大约照着曼云预计的时间疯狂袭来。
笑独眠本属寒性,笑人独眠,迫人放纵着去寻欢寻暖,否则由肢体末梢起的寒冷会一点点顺着指尖爬上全身,冰凉彻骨。而此前萧泓所中蛊却是燥性yin蛊,两下交锋的痛苦,非常人能受。
从前配毒之时,曼云有自试过笑独眠,虽只一刻但印象颇深,暗带悸意。
所以,当曼云一看见萧泓闭紧双眼冷汗如雨地倒在床上,心中的悔意就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反过来,却是一直忍痛的萧泓咬牙切齿地再次强调了他不需要她。
不需要!不需要周曼云也不需要其他任何一个女人!从醒来互相揭了实话后,被伤了个透心凉的少年坚定要维护自己的尊严。
曼云默默地在床边陪坐着。
只有萧泽面带狞色在房里踱着步子走来走去,眼睛余光一扫到弟弟紧捏着周曼云的手,就更气得无可复加。
再说什么也没有任何用处。眼下的情形看着是萧泓想要捏碎了曼云的骨头让她感同身受,但实际上不过是自己纯良的小弟被眼前恶毒的女人拿捏得死死的,就是中了蛊一样。
突然想到这层,萧泽噌地一下站到了周曼云的身前,厉声相问道:“周曼云!你且实话实说,萧泽现在这样是因为两毒相克,还是你给他下了蛊。南召的‘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周曼云轻声在嘴里复了一句,摇了摇头。
作为南召五大情蛊之首,同生共死在陈朝境内也已是广为人知。相互定情的男女,女子会给男人种下子蛊,不论他走到天涯海角都只能忠于她一人的爱情,相思刻骨,会在情欲动时痛不欲生,但若是为了解痛而与别的女人交合,背叛的男人就会长痛化了短痛,干脆利落地死去。
只是男人死去时,那个身带着蛊母的女人也同样会在天涯的另一头同时断了生息。
抓着曼云的大手紧了紧,虽然身体痛疼但意识清醒的萧泓想到了自己曾对曼云提出过让她种蛊的请求,侧头将冷汗淋漓的额头贴上了曼云的手背,望向曼云的眼带着痛楚,道:“若是同生共死,倒就好了!”
他倒是想跟她纠缠一世,同生共死,可是她却更狠。
“不是的。”,曼云另只手掏了帕子为萧泓拭了拭汗,对他也对萧泽解释道:“我不会用那种蛊。”
“因为周曼云惜命!不管有没有男人都会好好活着,她才不会陪着我一起死!”,从喉咙里嘶哑地扯出一句怨言,萧泓反倒觉得身体的痛苦,减轻了许多。
萧泽愤怒地瞪圆了双眼,瞪着眼前如同泥塑样默认着的周曼云,更瞪着嘴里恨意满满但依旧如藤缠树一样借着骂话又重枕到曼云膝上的弟弟。
“无可救药!”,萧世子愤然地扭身,甩帘而出。
他下定了决心,就算萧泓再痛再疼,他们兄弟也不在清远再呆下去了。走,立时就走!待到了北边,自去找了齐神医,由他帮着把萧泓身上的蛊毒解了,再找女人,找乖巧的贤淑的,伺候着小六。天下间会用药的又不是周曼云一个,而能做了萧家媳的也不只她一个!
“周曼云!我现在好恨你……恨死了……”,独留了两人的居室里,只断断续续地响着萧泓的咒骂声。
“我知道!坚持到亥时,应该毒性就稳了。”,周曼云低头应着,纤细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梳过男人汗湿的头发。
“毒发时,每日由戌到亥,最好身边还是有人守着才好。按着刚才你大哥的说法,大约后日就要渡江了。等到了北边,你自己小心些,还有痛得厉害就象这样骂出来也好,硬忍着反倒不好……”
越来越狠的骂声,夹杂着女人的细语碎碎,一点点挨着难熬的漫漫长夜。
究竟做的是对还是错?又或许,是因为还是没办法毫无顾及地将自己当作了爱情的祭品?一夜困惑的周曼云并不比萧泓好过,枕在她膝上的男人痛未眠,而她也同样一动不动地静坐着陪了一夜。
待过了亥时时,日头慢慢地爬了起来。
看着痛意稍减的萧泓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瞌睡,周曼云在他耳边轻声地说了去处,才蹑手蹑脚地离了房间。
挽发,换衣,重上妆。
铅粉胭脂掩饰着倦容的小鱼姑娘,立在了景国公世子的身后。
不管怎么说,玉华林还是郭家的地盘,就算占了巢穴扣了幼畜,也得防着老家伙突然亮了獠牙伤人。
象周曼云这样的女人就根本不应该嫁人,象南召圣星殿里供奉的国师一样,给尊荣给财富,让她在旁相辅办事就好!萧泽不着痕迹地瞥了周曼云一眼,接着继续与郭威讨价还价。
让中毒的郭景成跟到北边云州再回来的提议,郭威杠着不愿意接受,赌咒发誓就算萧家兄弟自行,他也会尽心尽力相帮,不会在背后捣鬼。
但世上最不能相信誓言的,就是政客。
萧泽含笑听着,也同样地以了父祖之名立誓保了郭景成的周全。他自是不会对付个只爱画春/宫的才子,至于萧泓也会看着不会让脏了手污了名。只是拿来起誓的是萧家祖先,还未嫁进萧家也或许再无可能嫁进的周氏女要找麻烦也不**们兄弟的事。
“要不下官先让犬子送世子归云州,六公子身有小恙就不妨在清远再多盘桓几日?”,郭威忠厚的面孔憨笑着,尽显诚恳。
“郭大人有所不知,家父在诸子之中最疼的就是六弟,连我这个嫡长都得靠边的!”,萧泽夸张地露了一脸苦笑,摇头道:“若是不能带他回去。爹爹会拿了鞭子抽人的。”
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硬是在人前摆出了稚子才有的胆怯架式,以小卖小。
曼云的头轻轻地低了下,有些困,也有些想干脆地扬声自荐留在郭府为质。反正只要萧家兄弟渡过江,她自有法子离了清远。只是她现在被萧泽往脑袋上扣了个婢女的身份,想留下来,份量不够。
“郭大人,济民兄!思远此次游历江南还未尽兴,倒是想在清远多呆些日子,不知可否方便?”
突然地一句插话,让厅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两日被卷入纷乱却一直半句话未曾多言的贺鸣身上。
路州贺家嫡孙,贺家一向与萧家交好,而萧泽也正是被贺鸣这位少年好友引进了郭府的。作为萧郭两家矛盾发生时一路旁观的中人,说来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萧家不管是为人还是为名,都会依约放回个完好无缺的郭景成,而郭家只要不想同时开罪萧贺两家,就也得把贺鸣奉为上宾。
君子温润如玉,看着倒真是谦和有礼的读书人。周曼云也忍不住细看了贺鸣几眼,前世里她俯跪过贺明岚,但真心对这位贺家长兄半点印象欠奉。
贺鸣突然的自动请缨一下子让萧泽与郭威都找到了合作互谅的台阶。
“思远!麻烦你了!”,与郭威敲定了明日过江的船期,萧泽一起身就给了少年好友一个结实的熊抱。
“济民兄,何用与我客气!不过,我家两个妹子就得劳烦兄长帮忙送回路州了!”,贺鸣爽朗笑应,半点都没得被挤兑得不得不出头当人质的不快。
“那是自然,你的妹子就是我萧泽的亲妹子!”,萧泽拍着胸脯打了保票。相比贺鸣留在清远的仗义,顺道往路州送两个姑娘简直就是小事一桩。
自萧泓在玉华林出事后,贺鸣同郭景成一样,被牵累着与萧家兄弟住在了一院之内。贺家姐妹俩的居所,也只差人打了招呼,萧泽加调去了几个老成侍卫,现下又要将人家的兄长留在清远,自然也就对两个女孩心生愧意,更是指了贴身的心腹再去通传消息。
通知贺家姐妹起行时间的侍卫一回来,汇报完毕,由衷地向萧泽称赞了处事有度的贺明岚。
十六岁的贺明岚早已在兄长未归的当日,就一边安抚了妹妹,一边命下属收拾好了行装,枕戈待旦。而听到兄长留清远,姐妹俩要跟着萧家走,也未曾多问一句,眉目霁和,很是欢喜地安排贺家下人准备。
一声闷叹绕在了萧泽的胸腔里。
如果不是小弟萧泓一直写信拒着北边家里给他定亲,还总把周曼云赞上了天,萧泽原本就是想向父亲推了贺明岚作自家弟媳的。
周曼云再次见到贺明岚,是在隔天清晨的清远渡口。
杨柳岸,晓风清。
闭闸锁江已久的清远渡缓缓地拉开了闸门,因为每日只有一个时辰的开江时间,早早就排好的船队依次地向着闸门方向行去。
不同于就算万般不舍但还是只将儿子送上船就带着贺鸣回府的郭威,周曼云送人送到了船甲上。
静静地立在萧泓的对面,即使心里不停有提示响着,这一别是真的要隔了经年或是永世不见,但周曼云的眼神还是不受控制地飘到了他身后的一扇半开窗格。
窗畔正露着一个少女的半面侧颜,眉如远山,眼如水,明丽鲜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