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夜色比之宫墙外的要斑斓许多,夜里御街和宫街上点着一排排的风灯,把浓重的黑色驱散了不少。红墙金瓦在五彩的琉璃灯下,灼灼发光,身子窈窕的粉衣宫女也搽脂抹粉,被灯光一照,竟也显出平常没有的妩媚妍丽。
阿婼随着皇后的凤驾慢慢走过冗长的御街,看着前面的黑暗被宫女手中的提灯一点点照亮,身后经过的地方又重新被黑暗吞噬,竟然有些恍惚。阿婼不禁望向了皇后,意外的和皇后看过来的视线对视。皇后眼里平静无波,仿佛这袭人的富贵和无上的权利丝毫无法动摇她的心。
“祭司大人终于也敢这样盯着我发愣了。看来我今天的打扮没有白费心思。”皇后弯了眉眼,眼里透出熟悉的调侃,瞬间就把阿婼之前生出的感叹击散的无影无踪。
“阿婼紧张么?”皇后眯着眼睛,伸着脖子看着高高的露台,那里正燃着熊熊的篝火,挂着五色的彩旗,丝竹之音从那儿飘散过来。
“不紧张,我相信娘娘。”阿婼花了一下午加一整天的时间,还只是把花枝美人练了个半成,失灵时不灵,最后还是皇后给自己准备了事先画好符咒的花朵。不然阿婼就想着装病来逃避这场宴会了。
皇后抿着嘴,看着阿婼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起来。我相信你,这句话甚是耳熟呢,可惜自己终是辜负了她的信任。
一声声的高呼,无数宫人臣子的朝拜,阿婼跟着皇后踏上了露台,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后的身上。皇后扬起下巴,眼神淡漠的点了点头,随后坐在给自己准备的位置,阿婼坐在皇后的身边。
歌舞虽然好看,可是看得人太多,难免有些拘束。坐了不久,皇帝就来了,身边还跟着裹得厚厚的太后。皇帝一出场,顿时宴会气氛变得更加拘谨。尤其是太后躲躲闪闪的眼神,以及抹得过厚的脂粉更让人有些扫兴。
“咦,娘娘,长公主怎么没来?”阿婼看了一圈,人差不多都来了,唯独不见长公主。今晚怎么说也是西域使者的送归宴,公主应该要出席吧。
“她呀,等着这个机会去见她的小情人呢,又怎么会来这无趣又无聊的地方呢。”皇后夹了一块薄薄的肉片塞到阿婼的嘴里,还不等阿婼咽下,马上又喂了一杯甜甜的酒过来。简直是周到热情过了头。
“陛下,吾乃西域国师是也,久闻中原术法神秘厉害,今日想要领教一番,不知是否愿意赐教。”地上跪着两三个长着大胡子的魁梧男人,阿婼已经喝了好多酒,脸上起了酡红,看人也是带着重影。话还没听完,就急着要去应战。
皇后笑嘻嘻的看着阿婼冲上去就朝着一个大胡子扔了一地的花,众人不明所以,大胡子被花砸的莫名其妙,不解的看着面前的女人。谁知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阿婼背过身子一个弹指,地上的花抖啊抖的便化作五六个模样相同的女人,围着大胡子嬉笑玩闹,有的还去扯了扯那男人的大胡子。
众人顿时傻了眼,不知是谁带头喝了一声彩,然后阿婼就带着几分醉意几分得意,摇摇晃晃的走到皇后身边,一个不稳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坐在了皇后腿上,还一直傻笑。
“既然祭司大人不胜酒力,皇后就先带祭司大人回去歇息吧。”皇帝看着醉醺醺的阿婼,脸上闪过一丝无奈。而他身边的绿衣男人则是微笑着看着皇后。
“陛下,恐怕祭司会不乐意,她平日里最喜欢凑热闹了,现在只是微醺,若是此刻把她带回去,恐怕明日要念叨臣妾了。”
“即使如此,来人,给祭司大人拿些解酒的物什来。”
“陛下,刚才那位女子是祭司?”
“没错,这是我朝皇后意外寻得的高人,替朕镇守后宫。尔等还要再比试么?”皇帝语气中带着些许得意,眼神瞄过身边的绿衣男子,这举动一不小心刺激了那些使者,一个个的还不认输的要来比。
这边玩的兴高采烈热火朝天,而陈淑华所住的地方此刻也是闹翻了天。
长公主原本不想再见陈淑华的,不然也不会推了陈淑华的多次邀请,可是她让阿婼送的东西,一送就没了音讯。按照约定,陈淑华理应也要让人还一样东西给自己,可是迟迟等不到陈淑华的还礼,长公主便有些不安,想着偷偷来瞧上一眼。
可是这一瞧就发现,这殿里住的人根本就不是陈淑华,虽然只远远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可是她能肯定那个人绝不是她,她的站姿她的坐姿,她喜欢怎样端茶怎样摇扇子,自己闭上眼睛就能够回忆起来。那绝不是她!
等她失去理智冲进殿里的时候才发现,那只是一个老宫女而已,穿着她最喜欢的衣裳,料子样式都是几十年前的,戴着她最喜欢的首饰,同样也是自己离开前她喜欢的那几样首饰。一切都是一样的,可就是人变了。
“你是谁?她在哪里?”长公主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宫女,厉声问。
“老奴不知道,老奴什么都不知道。”老宫女跪在长公主身侧,低着头伏在地上。
“你不知道?你为何在这里假扮陈淑华?你把她藏在哪了?快说!”长公主白皙的手变成了可怖的暗灰色,她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老宫女,掐住了老宫女的脖子。
其他的宫女见状吓得四处逃窜,可惜在她们想要离开宫殿前去报信的时候,宫门忽然关上了。
“陈贵人饶命,一切都是太后的安排,自您远嫁西域,我就被太后安排在这里假扮您。我来这里的时候,这里就只有两三个宫女,陈贵人饶命啊,放过奴婢吧,奴婢全是听太后的旨意。”老宫女颤抖着身子,眼泪鼻涕不住的往下淌。
“你认得我?”长公主看的一阵恶心,松手放开了老宫女,只是眼神依旧冷厉。
“当年奴婢是储秀宫的教养姑姑,曾经教过您宫规,要不然太后也不会让我来假扮您。”
“太后让你假扮的是我?那你怎么穿着长公主的衣服?真正的长公主在哪里?”她看着哭哭啼啼的老宫女,莫名的心烦意乱,自从踏进这公主殿,自己就开始莫名的心慌,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离自己远去了,可是自己却不敢去深思自己的猜测。
“原本老奴假扮的是您,可是您回来之后,太后就让奴婢穿上了长公主的衣服。”
她闭上眼睛,细细的闻着空气中的味道,芈瑜一直很喜欢紫藤花,她总喜欢在院子里打一个架子来种养紫藤花,因为如此身上也总是带着一股紫藤的幽香。空气中还残留着紫藤花的味道,紫藤架却是不见了。
她走到原来紫藤架的位置,心中莫名一跳,那种心悸心慌的感觉又冒出来了。芈瑜。。。难道你。。。她失神的坐在地上,看着地上隐约可见的血迹,血迹依稀能看出来时被化成一道符咒的模样。这种符咒自己太熟悉了,当日自己死了的时候,那些人就在自己的尸体旁边画了这样的符咒,来困住自己的魂魄。
她双手颤抖着摸上土壤,手指立刻被上面的符咒烫出了裂痕,似龟裂般开始剥蚀。“芈瑜,我来救你出去。我来了。”
土壤被一层层刨开,她的手指已经被腐蚀脱落的只剩下了手掌,以往的仪静体闲都消失不见,她发髻歪在一边,身上的衣物都被泥土所污嘴里喃喃自语。终于,土壤下显出了一点白。
“娓娓。。。”轻柔空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惊的恍然回头,却见芈瑜身穿着大红的嫁衣,脸上漾着恬静的笑容。“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我会在这里呆上千百年,直到被人挖出来。”
“芈瑜。你怎么会。。。被埋在这里,怎么就。。。怎么就没了?”
宫宴散去之后,阿婼回来倒头就睡下了,皇后抱着阿婼坐在凤驾上,忽然看向公主殿的方向,“咦,结界破了。”皇后咧了咧嘴,嘲笑的回头看了看太后所住的地方。
太后手里紧紧攒着私下里向西域使者求来的一道符,可是她却不知,如果西域使者有办法对付这个被术法复活回来,然后疯狂的吞噬了千百个宫人魂魄的长公主,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把长公主送回来了。
阿婼醒来的时候,窗外的蝉吵得像在开会,于是眯了眯眼,伸手挡住照进床上的阳光。
“祭司大人好享受呐,可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么?”阿喜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里,端着一个冰碗,看着懒洋洋的阿婼,眨了眨眼睛。
“什么事?”
“太后昨儿夜里仙逝了。”阿喜笑呵呵的说道,“这会儿,咱们娘娘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了,再也不用束手束脚了。这老妖妇早该死了。”
阿婼还没有消化完这个消息,阿喜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子话。太后死了,那长公主呢?于是阿婼披了件衣服就赶着去了嵩明宫,嵩明宫空无一人,倒是太后那边人来人往的。阿婼又跑去太后宫里,可到了门口,发现皇后的凤驾停在了陈淑华的宫外,又跑去陈淑华的宫里。
踏进宫里,只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破了肚子的宫女,而院子里跪坐着一个人。身上穿着长公主的衣服,但是身体已经化成了石头,面容依稀可以辨认出这就是长公主,只不过没有了眼睛。长公主跪坐在一个深坑旁边,抱着一具骨骸。
肩上忽然被拍了一下,阿婼回头发现皇后正鄙夷的上下打量着自己。“祭司大人,你还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阿婼这才看着自己,似乎只穿了一件亵衣身上就披了一件袍子就出来了。阿婼红着脸,辩解道“我还不是关心。。。”忽然瞄到皇后手里好像拿着两颗青黑色的小石头,“这,这,这,你怎么把长公主的眼睛给挖出来了。”
“不挖这个出来,她怎么和她的小情人同归冥界?黑河之北,有对野之都也,出潜英之石,其色青,质轻如毛羽,可通幽冥,亦可锢魂。”皇后把玩着两颗小石头,笑眯眯的看着呆滞的阿婼,狠狠的捏了一把阿婼的脸。
“哎呀呀,祭司大人呆住的模样真是可口的紧。不对,可爱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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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取材于《太平广记—道术(一)》汉武帝嬖李夫人。及夫人死后,帝欲见之,乃诏董仲君,与之语曰:“朕思李氏,其可得见乎?”仲君曰:“可远见而不可同于帷席。”帝曰:“一见足矣,可致之。”仲君曰:“黑河之北,有对野之都也。出潜英之石,其色青,质轻如毛羽,寒盛则石温,夏盛则石冷。刻之为人像,神语不异真人。使此石像往,则夫人至矣。此石人能传译人语,有声无气,故知神异也。”帝曰:“此石可得乎?”仲君曰:“愿得楼船百艘,巨力千人。”能浮水登木者,皆使明于道术,赍不死之药,乃至海。经十年而还,昔之去人,或升云不归,或托形假死,获反者四五人,得此石。即令工人,依先图刻作李夫人形。俄而成,置于轻纱幕中,婉若生时。帝大悦,问仲君曰:“可得近乎?”仲君曰:“譬如中宵忽梦,而昼可得亲近乎?此石毒,特宜近望,不可迫也。勿轻万乘之尊,惑此精魅也。”帝乃从其谏。见夫人毕,仲君使人舂此石人为九段,不复思梦,乃筑梦灵台,时祀之。对石头的描述有点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