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杨行婉并未立刻发难,而是带人浩浩荡荡的走了,她知道董昌正在气头上,现在做什么都无用。
沈淼松了口气,正欲从地上站起,不想方才说得起劲,他完全忘记自己的膝盖还伤着,现在陡然察觉,痛楚铺天盖地涌来,痛得他龇牙咧嘴。
“这会知道痛了?方才怎么说得那么起劲?”董昌开口。
我去,刚才你又不屑开口,我要是再不开口,你们俩夫妻把火杠大了,我可就倒霉喽。沈淼不理会董昌,单手撑地努力站起。
不想董昌非但没生气,还伸手帮了把,将沈淼扶到了床上。
沈淼艰难抬脚,挽起了裤腿,膝盖上乌压压的一圈,董昌看了皱眉:“药膏没抹?”
“抹了,今天是第二天,会这样很正常。”沈淼说着又呲了声。
董昌的眉皱得更紧了,他有些后悔方才答应了杨行婉,便道:“我遣人与杨氏说去,不可重罚你。”
“千万别,主母本就看我不顺眼,再故意去说就更不得了了。老爷要是真疼我,换个其他法子。”
“比如?”
“府里什么身份的人是主母管不着的?”沈淼笑。
董昌会意,轻笑了声,掏出一直贴身携带的卖身契:“你在打这东西的主意?”
“什么事都瞒不过老爷。”沈淼赶紧夸董昌,然后摆出副委屈的样说,“老爷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我本就不是贱奴,那卖身契是人家造的。”
“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一定知道?”董昌反问,他一直就很奇怪,眼前这人明明不知道他儿柳念郎的存在,怎么就笃定他一定知道杨行峰是因为容貌的关系才弄出这些事的。
沈淼早就准备好说辞,挠头笑说:“我也是猜的,我进城后无故被人追,追我的人一直喊我一个我不认识的名字,什么念郎的,说了一大通不堪入目的话,我听得云里雾里,唯独稍许明白点的就是老爷的名讳。所以……我就猜老爷应该知道些。”
董昌一听就怒了,就知道杨行峰这个混账干不出什么好事来。
沈淼赶紧火上浇油:“小人恳请老爷给做个主,遇上这种事别说我这种不知事的无辜,就是本人在也容不得他这么说,大家都是浙东道子民,不遵纪还诋毁,眼中还有没有……”
未待沈淼说完,董昌已一拳砸向床柱:“杨氏一门欺我已久,此仇我定加倍讨回。”
这就对了!杨行峰是无所不为的禽|兽,董昌是虎毒食子的人渣,你们俩就该好端端掐一架。沈淼垂首想,下一秒董昌已经把卖身契丢了过来:“这东西与你,即日起你便是我董府的门客,杨氏管不到你。”
“门客?那我住这不太适合。”沈淼忙说。
“有何不可?此处本就不是给她住的,若看不惯大可搬去别处。”董昌哼声,此处并非董昌在杭州正经的府邸,而是临湖的别院,因有条密道通柳氏母子住处,董昌来杭州惯喜住此处。
“如此,那我便放心住着了。”沈淼忙顺从。
董昌满意的嗯了声,又说了些闲话方才离去,才出门便得人报,说是杨行密来了,口口声声求要他做主。董昌奇怪,杨行密不是自恃能人,还有什么搞不定的事需要他做主?便过去看了。
杨行密一见就向董昌大倒苦水,说是好不容易找着了个好女婿,结果人家跑了,让董昌给做主。
董昌这才想起昨日有钱镠儿子逃婚的消息,他已得罗平鸟吉兆,不想再倚靠对他已有二心的钱镠,对逃婚这档子欲盖弥彰的事,也没兴趣管,便反问杨行密:“那你想如何?把人追回来?钱家老六千军万马之中都能来去自如,你这会想把他逮回来,恐怕难!”
杨行密不爽的被手,反复踱步,气恼不已。
董昌心下冷笑,暗讽对方惺惺姿态。
杨行密走了会见董昌不语,知道对方心底已彻底对钱镠不信任,便祭出了杀手锏:“成婚一事已人人知晓,若此时悔婚,让我女儿以后如何出去见人?这婚我一定要结。”
“那就结呗,你准备怎么结?”董昌敷衍问。
“老六跑了,让钱镠换个儿子结。”
司马昭之心!董昌已不想听,随意点头就答应了:“你想换便换。”
“光我说没用,钱镠必不肯听,他儿子前日便跑了,他昨日才报,分明是抗拒。”杨行密控诉。
董昌暗讽,一样的惺惺作态,便道:“你去与钱镠说,我答应了,他若是不肯,来我府上说。”
杨行密当即大喜:“有圣真兄这句话,我便去了。”
董昌回以轻哼,杨行密当没听到,寒暄了几句后便离开了。董昌遂唤来幕僚,询问请封奏折一事。幕僚们早就连夜拟好奏折,本一早就要送来,可一早董昌听闻杨氏前来就出去了,后来杨行密又来,故而耽搁了。
董昌心下有些恼,暗骂自己正事不做,巴巴的跑去管其他事,便立刻与众幕僚仔细审读奏折,以求字字珠玑。
这一审连午饭都耽搁了,待终于完时,在座几位的腹中皆唱起空城计,幕僚们本是十分注重仪态的,但眼下喜事临近,这点小节就不拘了,纷纷相视而笑。
董昌收其感染,飘飘然起来,当即命备丰盛菜肴,与众幕僚把酒言欢。
这顿饭吃完已是傍晚时分,头顶乌云逐渐聚拢,空气却闷得恼人,雨欲下不下。董昌站于廊前,总觉这一幕似曾相似,忽然他忆起了一年前,也就是这个时节,也就是这样的天气,他儿念郎失足落水,然后……
董昌不愿回忆那一幕,更不愿承认是自己亲手杀了柳氏母子,可心底总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企图道出真相。董昌顿时十分气闷,决定去沈淼那散散心,谁知一踏进沈淼住处,里头乱七八糟不说,还遍寻不到沈淼。
董昌当即怒喝:“人呢?”
早已出去躲事的丫鬟们只得哆哆嗦嗦出来,道出了缘由:“主母说……公子坏了规矩,绑、绑出去处罚了。”
“绑?”董昌眼神一愣。
丫鬟忙说:“公子言他并无过错,主母不依,便……便动了手。”
“他就由他们动手?”
“自然不是,可主母随行之人里有几个我们不认识的,上来便制住公子拖了出去。”
董昌脸色阴沉:“怎不回报?”
“主母……不让!”
“废物!”董昌一脚踹开了丫鬟,“都给我出去找,若是找不到,唯你们试问。”
“是是是!”众人慌忙离去,此时天色愈加昏暗,董昌的心情也愈加气闷,也不等人回报了,自己走了出去,没头苍蝇似的乱走,不知不觉间竟到了湖边。
同一时间,一阵马蹄声传来,夹带着马的嘶鸣,似乎很痛苦,董昌循声望去,见一人骑马正追着另一人,马似乎很不想追那人,一直反抗,骑马之人愤怒的用鞭子使劲抽。由于云层加厚,天色已暗,董昌看不清两人一马的真容,只觉得奇怪,自己府里何时有人敢如此嚣张的纵马,便对随从道:“给我把人带过来。”
随从没走出几步,变故又生,被追那人一个失足掉下了湖,追的那人一反常态下了马去查看,走的姿态还异常奇怪,一瘸一拐的。
董昌当即觉得不对,恰好头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那人的容貌,竟是杨行峰!!那掉湖里是……
湖里的人拼命冒头喊了声救命,随即一声惊雷掩盖了那人的声音。
竟是柳念郎的声音!
董昌的脑海也宛如惊雷一般,炸开了!
这……是我儿?
董昌疾步上前,到半路忽然醒悟,不是柳念郎,是沈淼!放在平时两人还是有区别的,可现在同在湖里,两人冒头求生的样真是如出一辙,真想敲开沈淼的脑子唤回他的记忆。
等等!记忆……
郎中说过若是能让失忆者再经历一次失忆过程,或许有希望想起。沈淼忘了他是如何失忆的,可他知道柳念郎经历过什么,何不让他试试溺水再救的经历?
想至此,董昌被手立于一旁,冷眼看沈淼。
沈淼使劲的在湖里扑通,心里无数次爆粗,杨行峰真是无法无天第一人,前几天才闯出过事,他竟敢借杨行婉在府里之际,亲自跑进来逮人!真当董昌是软柿子,那么好捏?人家好歹也是跟你哥一样都是节度使,这么悍然挑衅他的权威,病猫都会变成虎!
不过……董昌啊,你特么杵在那边想做什么?眼睁睁看着我死吗?我去,你要是想我死,当初救我干吗?早上又还我卖身契干吗?
沈淼狂吐槽。
忽然……他明白了董昌的用意,定是想起了那个郎中的话,企图趁机唤起他的记忆。
我去,我不是柳念郎!你再怎么唤都没用好不好,/(tot)/~~
沈淼泪,好吧,为了活命,我溺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