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我,我慢点说。”陈叔也意识到了自己情绪问题,又擦了一把眼泪。
“陈叔,你先坐起来吧。”余青看他这样趴跪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可陈叔摇头,就是不干。
良久,在断断续续的谈话中,余青和陆天才清楚了集美那些恐怖的过去。
敌军侵占集美镇的前一晚,作为当地大户的楚家徐家等自然收到了风声,原定于第二天就走的楚家,当天半夜也全家搬离集美。当然,楚仲秋匆忙之余不忘了有间客栈和狗不理,陈叔不敢怠慢,即刻把大家都遣散了。剩下的粮食都被他埋了起来。这些动静影响到了整个镇上,当晚,大家都连夜走地差不多了,可还有好些是不愿意走的,认为自己平头百姓,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
陈叔死活不肯走,陈嫂把儿子儿媳推走了也留了下来陪自己丈夫。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敌军就来了,一来就抢东西,我没敢出门,跟孩儿他娘躲在井里。”陈叔回忆起那天的情况,还心有余悸。
“躲井里?”余青意外,水井下的水不深吗?能躲两个人?
“东家不懂了吧?挖井的时候,井壁上是有小凹口给人站脚上下的。人撑开了手脚,就能慢慢地上下了。所以我拿了两块木板下去,横开来,我们两人在井里坐了三天。井太深,井口小,就算有人往下看,也很难发现我们。”陈叔说得很平静,“我听到了外面有人不断进来翻找东西的声音,随即听到杀人声,后来,这里都被火烧光了。”大火整整烧了两天两夜,浓重的火烟甚至呛到了井下的两人。可他们一直哆嗦着没敢出来,第三天的时候,外面全安静了,陈嫂也受了寒,开始发烧了,陈叔才背着她慢慢地从井里爬了出来。
等陈叔他们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狗不理和其他店铺一样烧成了灰烬,外面一个人也没有了。陈嫂虽发烧了,但还是不敢在镇上待了,要陈叔背她到镇东面的土地庙去。越是孤苦无依,心中越发需要信仰。
陈叔把她安顿好,又转回来看情况,发现驿站那边残存着很多尸体,均是妇女和一些男子。估计是被抓过来然后抗议被杀的。他被那个场面刺激到了,有些发疯似的一家家走,可除了几个类似他一样躲在井里的孩子,真的什么活人都没有了。他把那些孩子都接到了庙里,然后去了一趟陆家村,没找到余青他们,就心灰意冷地回来了。
想想还是良心不安,他没让陈嫂和孩子们跟着自己,就自己找了辆破旧的独轮车,修修补补把它弄来,就来埋尸体。虽天气寒冷,可有些尸体已经腐烂了,臭气熏天。他知道沾了这些东西就是不干净的,所以都不让人近身。
他一个人根本挖不了坑,只能把别人家那些还没有烧完的大门窗户家具什么的,都收罗起来拿去烧尸体。可一百多具的尸体,根本找不够柴火来烧。烧了几天了,现在还有十多具,陈叔是准备再看看哪里还有木质东西可以烧的,没想就遇到余青他们了。
“东家,后来大家陆续有些人回来,一起收捡尸体的有八个人,可都没东西吃,所以就把当初藏的粮食拿了些出来。”陈叔觉得愧对东家。火停了之后,有些人回来看看就走了,也有些人把自己认识的亲戚埋了才走,留下来自动自发像陈叔一样收捡尸体的,就八个人而已。
大家都害怕的,况且什么吃的都没有了,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像外面的那几个乞丐,是实在没力气走了。然则陈叔也没施舍东西给他们。
“陈叔,你有什么打算吗?”余青实在不敢想象驿站那边的情况,“有听到什么消息吗?这仗会打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东家。”陈叔沉默了,“我想,把大家都埋了,我就心安了。我儿,我儿??????”陈叔说不下去了。
大家一阵沉默。
“陈叔,我们也很好,这次就是来看看镇上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什么事也说不准,我们先去看看陈嫂,等你把那些事都处理好了,我们再做打算好不好?”余青低声询问,她感觉这个老人,质朴得最真实,真实得伟大。
“哦。哦。好。”平时干练的陈叔,此刻在余青陆天面前,有些局促。
陈叔捡回来的孩子有六个,两个小女孩四个男孩,但只有一个是还能正常点的,其他五个都心灵创伤个大,精神有些失常了。可有些人气,有人陪着陈嫂,总比什么都好。
陈嫂看到余青陆天,也低声垂泪。经历了生死苦难,能活着,已是万幸了。陈叔没有进庙里,就在走廊上待着。
“他说等他都处理好了,烧了身上的衣服,才能走近人。”陈嫂叹气。余青没想到陈叔居然懂这些,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这么讲究。
陈叔注意到余青眼里的疑问,沉声说:“东家当初看得起我,让我做狗不理的掌柜,因着是吃食,各方面需多注意,我特意去问过大夫,哪些情况要注意,这才知道这些东西。现在这样,马虎不得,没医没药的,有个三长两短,唉!”长长的叹气声在回荡,六个孩子的眼里惊奇地看着余青二人。余青第一次深刻体会,古代生存的艰难。
陈叔给陈嫂使了个眼神,陈嫂没让人跟着,自己出去了。过了一会,陈嫂提着一小袋面粉回来了,又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小袋铜板。
“东家,有些吃食孩子娘也不知道我埋在哪,现在我也不好碰,等过几天我处理好这些事情了,再给东家送去。足足三百斤呢!”陈叔低声说,“这些东西,东家可得藏好了。有人说,有些地方已经吃人了,东家没事就先少出来吧!狗不理的银两都还在,我也分开来藏了,也不知道被发现了没有,一直没敢去取,因为当时没来得及兑换,多是铜板,只有六百两是银子。不好拿。”
这对余青来说,无疑是天大的福音!虽现在有钱也没有东西买,可是还有粮食啊!
“陈叔,你!”余青有些哽咽了。
余青没有拿那些铜板,一是家里还有,二是拿着也不方便,暂时没用处。回去的路上,余青一直感慨:“其实陈叔可以拿了钱远走高飞的,战乱时期,随便给自己编个名字,去了其他地方,一样可以入籍。只是没想到,陈叔这么高尚。”
陆天明显不懂什么叫高尚,然则他不同意余青的看法:“人活一辈子就求个心安,就这样走了,陈叔会一辈子不安的。”
余青也无话可说了。想想在现代的那些尔虞我诈,办公室里的那些勾心斗角,余青真心觉得,这样的陈叔,很是可爱。那一刻,她感受到了良心最质朴的力量,那么温暖,那么充满希望。她决定好好思索一下以后,怎么样才能让陈叔他们过上好日子,当然包括自己大哥和麦子。
陆天送余青回到雷大夫家的时候,没有见到余果,野麦很是意外。原来余果知道余青偷偷去镇上后,很不放心,出去找她了,没想两人没遇到。
陆天安慰大家之后,又去寻余果了。余青把小袋面粉全放进了雷大夫家的小厨房,又跟雷大夫说了镇上的情况。
“大灾之后有大疫,雷叔,你看他们需要注意什么?”余青有些忧心,当然有些情况也有所保留。
“现在什么都没有,除了他们的衣服需要天天换洗,放进水里多煮几次,其他的也别无他法了。罪过啊罪过!”医者父母心,雷大夫听了之后沉默了许久。
陆天回到家的时候,天早黑了,虽然余青没说话,但余果他们留他吃饭的时候,他还是没吃就带着大黑回来了。赵氏急了一天了,好不容易盼到陆天回来了,急忙上前问:“天儿,雪英家没人!”
“什么?”陆天有些转不过弯来。
“我今天想去雪英家看看,可他们家一个人都没有!”
“娘!”陆天猜到赵氏的意图,“你又添什么乱!”
“我哪里是添乱了!这不没见到雪英嘛!”
“他们家,怎么样?”陆天问得很慢。
“门锁得好好的,就是不见人,看样子有段时间不在家了!天儿,你说,这雪英怎的不等等你啊!”赵氏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娘,以后青儿会回来的,你别添乱了。”陆天头疼,“如果娘真有时间,就好好待家里吧。”他差点说,娘去找夏子吧!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如今夏子也生死未卜,虽恨陆石陆梅和李氏,但还是颇为牵挂他们的安危,只怕,凶多吉少了。
“雪英??????”赵氏还想说什么,但就被陆天打断了:“雪英爹那段时间腿受伤了,门锁得好好的,说明是他们自己早早离开了,娘别想太多。”陆天不再多说什么,就进里屋了。
陆秋乖巧地给他端来一碗水和两个饼:“哥,以后怎么办?”
陆水也在边上坐着:“哥,镇上是什么情况?我们的马能卖出去吗?”
陆天叹了口气,说:“都去睡吧,等我想想,明天早上再跟你们说。”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