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已退,到了晚上便刮起了凉风,这个时节秋虫最多,如果房间里灯点得太亮,细小的蚊虫就会从纱窗缝里挤进来。我只点了盏台灯一脚踏在写字台杂物隔板上,一手拿着老妈刚给我削的苹果,嘴里嚼吧着十分不文雅地勾着英语选择题。
正勾得不耐烦的时候门把手被拉动了,我忙把脚放到地上,最近家里多了个古代人,我顾忌也多了。老妈探头探脑进来说:“今晚我在你这儿睡。”
我问:“怎么了?”
老妈表情有点猥琐,低声说道:“你太奶奶来找我了。”
我一愣,太奶奶现在不应该是躺灵床上吗?
“别瞎扯。”我顺手把苹果核抛进垃圾桶,桶翻了,这个动作我做了不下几百次了,今天怎么就把垃圾桶都弄翻了。我转头看老妈,她表情更猥琐了,缓缓地摇头:“估计怪我没去送送她。我刚才正准备睡觉,上楼梯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差点没摔死我,低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我不太信妖魔鬼怪的事,但毕竟老妈是单亲妈妈,我得照顾她的情绪。我面不改色道:“那你就在这儿睡吧,你睡床我睡沙发。”我房里一直有一排大沙发和一个小巧雕花单人床,这个雕花床偏不巧是太奶奶当年送给我二姑的,二姑嫁人后就留给了我。我当时也没想到这上面来,看到老妈从自己房里拿来毯子铺在沙发上睡,知道她不舍得让我睡沙发,我也没再说什么,再勾了几道选择题就上床睡了。
写点儿作业睡觉就特别沉,半夜梦到自己在摇晃,有点不舒服,像是坐上了一堆老鼠抬的轿子,整个人晃晃悠悠的。摇晃感越来越真实,我想这算什么梦,意识也立即清醒了,然后就发现自己真的在摇晃,整张床都在晃。我立马想是不是地震了,要是别人可能一想到地震就弹起床了,我很庆幸自己在动作上比较懒,因为同时我发现了房里只有我的床在摇晃抖动。
我不会还没醒呢吧,是老鼠吗,我能动吗…我动了动手指,挺灵活的,对了我还没睁眼睛,联想了睡觉之前老妈过来说的那番话我哪里还敢睁眼睛啊。
中考那会儿我们学校课业抓的特别紧,我有时从早上到晚上都在考试,每每这种情况下入睡都会一沾枕头就睡得死沉。有一次半夜醒来,大脑已经得到充分深度休息,意识十分清醒但浑身上下没有一个能动的地方,包括睁不开眼睛,我拼死挣扎,可惜我的意识已经控制不了身体了。但因为肉体感觉都消失了,没有平时那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所以挣扎不了多久又沉沉地睡了回去。我很小就听过鬼压床的事,但经历过了就深知那不过是脑力劳动过强后的睡眠症状,后来查了查就知道是睡眠瘫痪症。
因为有了“鬼压床”的经验,所以我才先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并不是“鬼压床”,那会不会是梦还在继续呢?会不会是老鼠呢?这动静得有多少只老鼠来晃我的床呀。
我妈不是还在我房里吗,我开始注意左手边沙发上的动静,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我感觉很怪异。我妈睡觉的呼吸声我熟,要么悄然无息,要么抑扬顿挫,这种刻意的均匀表明她多半是醒着的,而且在呼吸给我听。
我安心了,想想朋友魏微曾一个人在家睡觉半夜听到一群人在她床边聊天,我这儿还有人陪着呢,床晃又怎么样,又没有地震。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地震一开始只震容易晃的东西然后才震其他东西呢,可这雕花的床大概是我房里最沉最稳的家具了,连我房里的吊灯都没动静呢。
这不科学,还是睡觉吧。
醒来大概上午八点钟了,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我没睁眼也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鲜活,一下子就确定昨晚的摇晃感肯定是幻觉。老妈进来拉开了窗帘,光线更强烈了,我睁开眼,老妈就用命令我道:“快起来,去老家看看太奶奶。”
“奶奶不是说不用去吗?”我含糊问道。
“昨晚你床晃了一夜,还敢说不去。快起来,回头我们再去趟得善寺。”
“嗯?”原来不是梦。
出门遇到少白头,我昏昏沉沉埋着头走过他,他好像转过身看了我好久。
老妈开车带我去左方镇,她和奶奶的老家。老妈开车说实话不太稳,还没半小时的路程我就被突如其来的几个刹车弄得直想吐,暗想等本少两三个月后成年了一定马上去考驾照,自己开车。
左方镇据说之前是一片沼泽地,这里的居民大多都是很久以前从得善镇迁过来的,大概因为这儿土地肥沃。后来左方发了一次大水,一部分居民又迁回了得善,包括奶奶一家。大水治好后,多数人又回了左方,但奶奶因为和爷爷订婚就在万恶山脚定了居。细节上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所谓的老家左方,其实辈分可没有得善老。得善因为有座万恶山,万恶山附近还有千鱼,千草二湖,风景可想而知,因此得善镇还有建成景区的计划。经过折腾,房屋规划整齐充满现代气息的得善确实没有老家的感觉,反而左方更像老家。
这里的人都认识我妈,一下车就有妇女奔过来说道:“咿呀,是万椒来了!刚才你家奶奶还说家里忙,只有她有空过来帮忙,我还说忙就不必过来了呢。”
老妈笑着回道:“嫂子,家里是忙,不过这过世的奶奶一直有名望,我过来送她一程尽尽孝心,我先带孩子去磕头,回头去厨房帮你们。”说着就拉我去灵堂,身后传来一句:“啧啧,孩子都那么大了呀,长的真齐整。”
老人被放在了冰棺里,旁边围坐着一圈妇人,瞟了一眼,眼熟的眼生的都有,我妈教育我见着亲戚熟人要打招呼,不过这么多人,我估计自己得叫混。于是干脆一脸悲戚进门就跪,我妈万椒更是扑上冰棺就嚎啕大哭,大家都过来劝我妈,劝着劝着又一齐哭开了,那阵仗,我知道那是种送死者的阵仗,然而更加不知如何是好,幸好被及时出现的奶奶领着去灵位旁帮忙烧纸钱。一看二奶奶家的万示炎表弟也在烧纸钱呢。
奶奶问我怎么来了,我心想可不能在灵堂里抱怨床晃了一晚上,于是只说老妈要我来的。奶奶好像不太乐意我们过来,有去找老妈详问的架势,又回头低声嘱咐我说:“去示炎那边烧纸钱,一次烧一张,慢慢烧,待会儿吃饭了我来叫你。要不现在去厨房先吃点?”
吃饭确实是大事,红事白事都注重吃饭,但是我真不好意思一来就溜进厨房开小炤,于是让她去忙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