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青是知道连大管事在悄悄观察她的,也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心里暗暗腹诽:本姑娘可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刘姥姥”,怎么可能露怯呢?要知道,前世时,本姑娘还去逛过紫禁城,摸过御座呢!你这座小小的畅和园又算老几?姑娘我还真不稀罕!
高青是不屑一顾,苏忠是一心一意跟着她,罗颂贤对眼前的景色已经麻木,所以三人的“正常”反应让听了报告的连老爷子抚须大笑。
一路行来,仆从倒是不多,丫环更少,婆子也只是零星几个。但高青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她不相信在暗处没有眼睛监视着畅和园的一草一木。
亭台楼榭,九曲回廊,放眼所及,美不胜收!穿过一道月亮门,拐到一条羊肠小道上,两旁绿竹婆娑,洒下一地阴凉,却让高青有瞬间的愣怔。只因为眼前的景色与青石村新宅后的“曲径通幽”颇有些异曲同工之感。
高青的反应被苏忠和罗颂贤尽收眼底,两人心知肚明会造成高青如此“失常”的原因,极有默契的停下脚步,站在高青身后,学她一样闭目抬头,感受着照耀在身上的,从竹叶间撒下的斑驳碎光,回味着那曾经久远的记忆!
连大庆很是诧异的看着高青三人的所作所为,眼里十分困惑,却又不敢冒然打断,只好规矩的站在一旁乖乖等待。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高青从回忆里醒过神,摸摸耳垂,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连大庆报歉道:“让大管事见笑了,只因这处景色勾起了我对家乡的回忆,所以有些失态,还望大管事海涵!”
连大庆露出恍然之色,连连说道:“这处园景能勾起箐公子的思乡之情,可见箐公子的赤子之心,老奴深有同感,公子客气了!”
一来二往的又相互恭维、自谦了几句,几人才再次抬脚前行。
半刻钟后,他们到达了一座湖心亭处。那里,一位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正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缓步走近,老人的相貌在高青眼里渐渐变得清晰。额头饱满,双目有神,鼻梁略塌,虽是满头银丝,但精神奕奕,丝毫不显老态。身材适中,与高青原先脑海里想象的大腹便便的富家翁不同,反而充满了力量内蕴的感觉。
只一眼,高青就感受到眼前的老人是个深不可测的“老狐狸”,实在是他那双眼睛太有神了,双目如电,亚力山大呀!
此时的老者也在打量高青。他有片刻的失神,因为高青太年轻了,他虽然通过调查知道了高青的一些底细,但当人真的站在他面前,他还是吃惊不小。这也让他对高青更加感兴趣,还想弄清楚,高青究竟是怎么做到让比她大那么多的罗颂贤、苟金福、苏忠、罗万里对她俯首贴耳的?
高青没有错过连老爷子眼中一闪而逝的好奇之色,心下暗笑:就怕你不好奇,只要你想探个究竟,那么主动权就掌握在我手上了,嘿嘿!
心里作如是想,面上却丁点未露,她与罗颂贤、苏忠毕恭毕敬的给连老爷子行了礼,再分主次坐下,然后将自己拎在手上的纸盒推到连老爷子面前,非常自来熟的说道:“这是自家铺子里制的新甜点,想请老爷子尝个鲜,再给提点意见,还望老爷子笑纳!”
一听说是新制的甜点,连靖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哦?新甜点?有名字吗?”
甫一开口,他那带着独特韵味的吴越语像阵轻风似的飘过高青的耳际。但高青看得分明,虽然对面的老者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好奇,但却没有那种想立刻知道的迫切。
粲然一笑,高青微微偏着头,神情从淡然若水变成了俏皮可爱:“名字嘛,叫‘水晶冻’,也叫‘布丁’,很好吃也很好克化,您老尝尝就知道那种爽嫩鲜滑的滋味儿了。”
给连大庆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将盒子收起来,嘴上也客气道:“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多谢箐小公子!”
“不敢,老爷子过谦了!”两人就这么说着毫无营养的话题,不是谈论着今天的天气如何,就是互相说些恭维的漂亮话。老的稳如泰山,小的不急不躁,把连大庆与罗颂贤看得是莫明其妙。
半个时辰过去,高青没有一丝不耐烦,连靖起什么话题,她都是侃侃而谈,从容应对。让时刻在观察她的连老爷子心中,讶异之色越来越盛。这真的是一个年方十五的小小少年郎吗?怎么比起他这样久经风浪的老者也不遑多让?心丝之缜密,谈吐之从容,惊才绝艳,堪比“妖孽”!
又半个时辰过去,日正当中,连靖非常客气的邀请高青三人共进午餐,但被高青以家中有事为由婉言拒绝了。虽然用的借口冠冕堂皇但却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错来。
跟在连靖身后的连大庆有些沉不住气了,今天主人可是打定主意要给这个初来乍到的箐小公子一个下马威的,让她清楚的知道,要想在江南商界立足,混得如鱼得水,就必然不能越过主人去,不管她有多雄厚的背景。可惜事与愿违,主人与这位箐小公子之间像打太极似的,谈论着无关痛痒的话题,气氛融洽,哪有原先预料的剑拔弩张?
见高青真的连饭也不吃,站起就走,连靖终于坐不住了,开口唤道:“且慢,箐公子,老夫想跟小公子打个赌,不知小公子敢不敢应下?”
呵,终于忍不住了?高青还在想今日这头“老狐狸”难道良心发现,不欲谈正事了?一直扯东扯西,不说正题,她顶着大日头相陪,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好在,这场心理战是以她为赢家而告终。
转过身,高青笑得非常灿烂,施施然回到原座,恭敬但不失矜持的说道:“小子不才,愿闻其详!”
望着高青了然的笑脸,连靖连老爷子脸上有抹懊恼之色一闪而逝。虽然打心理战败给了这样一个年轻的晚辈,但他到底见惯了大风大浪,本人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很快将这种情绪抛诸脑后,心里更是把高青上升到与他旗鼓相当的位置。
既然开了头,接下来就自然水到渠成,丢掉一丝尴尬,连靖沉声说道:“老夫想与箐公子打个赌,你我用五百两银子做本,不依靠任何外力,单凭自身,看三个月之内能够赚得多少利润?若老夫赢了,箐公子就退出江南商界,往其它地方发展;若箐公子赢了,江南商界便有你的一席之地。如何?箐公子可敢应下?”
连靖边说,高青就边琢磨开了。待连靖话音一落,她已将思考好的结果说出来:“老爷子不觉得这个赌约的条件有些苛刻吗?输了没有半丝转圜余地,赢了也只是争得江南商界的一席之地,对小子来说,可实属有些不公平呀!老爷子,在商言商,既然您老有您的条件,小子自然也有小子的要求,您应该准许小子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吧?”
本以为高青会一口应下,却没想到高青精明的将属于商人那面的市侩表露出来。连靖眼中精光频闪,对高青的欣赏之色渐浓。哈哈,多少年了,他还从未有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真是让人畅快呀!
不以为忤的点点头,连靖含笑应道:“箐公子有话但说无妨,老夫洗耳恭听!”
“哈哈,好!输了,小子会卷铺盖滚蛋,但赢了,小子与连家就各凭本事,公平竞争,不得暗中抵制、打压、阻挠。老爷子意下如何?”高青掷地有声的说道。
“呵呵呵,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啊!小公子这是想平分秋色的架势呀!好,有胆识,有魄力,老夫自然不惧,更不会倚老卖老,三击掌为定!”说完,伸出手掌静静相待。
高青有些意外连老爷子的爽快,但她成竹在胸,当下毫不犹豫的跟老爷子三击掌,定下了赌约。虽然是口头约定,但二人知道对方都是言出必行的人,自然不担心有毁约爽诺的事情发生。
正事话毕,高青不欲再坐,连靖也不挽留,吩咐连大庆送三人出门。望着高青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连靖对缓缓走到自己身边的一抹丽影慈爱道:“难怪罗颂贤那个小子对事、对人、对物毫不所动,有这样一个东家,他怎么会不死心塌地?颖儿,你还惦念着他吗?”
丽影痴痴的盯着罗颂贤远去的身影,一言不发。连老爷子已心知肚明,暗暗叹了口气,双手交负于背,步履稳健的离开了,徒留下怅然的丽影望着远方出神。
高青他们正缓步前行,冷不防从斜次里跳出一道身影,将高青他们的路阻住了。
等连大庆看清拦路人是谁,一滴老汗从额头滚滚落下。他是又头疼又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位小姑奶奶,苦口婆心的劝道:“小小姐,您这样做,老奴可怎么跟老爷交待呀?”
来人根本不鸟他,而是面对苏忠,粉面含怒的娇叱:“拔出你的剑,咱们比划比划,看是我的剑快还是你的剑疾!”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