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丫边哭边用眼角扫向黑脸的老爷子,正暗自庆幸娘她们不用面对如此混乱的局面时,却忽然看到娘和大姐她们正朝着她的方向跑过来。
眼见娘大着肚子还跑得飞快的样子,五丫还真是为她捏了把冷汗。唉!她这个不孝女,让娘担心了。不过,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她不知道何时才能再遇到这样的契机,来解释她性格上的转变。所以,她必须不孝一次。
而娘和大姐她们肯定是听到村里人的议论,才匆忙赶了回来。这不,她们脸上还都是一副担心、生怕她吃了亏的样子。这种被人关心、被人重视的感觉让五丫窝心极了!
等到娘她们跑到跟前,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话也不问,一个只知道掏出布巾揩着她哭花的小脸,一个就忙着扑打她身上的泥污。二丫、三丫、四丫她们插不上手,只好站在旁边干望着,但她们一个个眼睛里却像发光似的盯着五丫。
五丫任由她们动作,脑子里并没闲着,正高速地运转起来:
自己得到的记忆里,在这个家,老爷子高守财是从来不管事的,一切好像都是奶奶在起决定作用,但自己却不会天真地认为事实就是如此。
老爷子不管事,只是因为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就没触及到他的底线,不值得他去管。他只要作壁上观,让事情在他的掌控范围内就行。
可是今天,自己偏偏将事情闹大,让事态向不可控的一面发展,还利用舆论来逼迫他表态,从而达到自己“破而后立”、“借刀杀人”的目的,这就好比是在老虎嘴里拔牙—找死。
但自己又不得不这样做。不想被当成妖怪烧死,又想将性格上的转变合情合理地表达出来,还想向高承业预收点“利息”,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然有些得不偿失,但也只能出此下策。
一边哭一边想,五丫已被娘和大姐她们簇拥着走进大门。
刚进去,就见奶奶柳氏头目森森,睚眦欲裂地朝着娘破口大骂:“你个败家娘们儿,搅家精,看看你教得小贱人,不仅敢殴打堂兄、忤逆尊长,还学会了搬弄是非,学人告状,我看你们就是不安好心,这是打我的脸,要我的命呀!我是造了什么孽哟!哇…”
看着奶奶胡搅蛮缠、撒泼耍赖的样子,五丫觉得腻烦无比,正待她想说些什么,手中忽然一紧,只见娘挺着大肚子已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大姐她们亦如是。没办法,她也只得从善如流,跪到了地上。
耳边听着奶奶的谩骂,再看向长跪不起的亲人,五丫心痛如绞。她只觉得自己没用极了,为什么只想到“破而后立”、“借刀杀人”,却没想到“未雨绸缪”、“谋定而后动”?让娘她们和自己陷入了如此难堪的境地!
不过,五丫也很欣慰,因为大姐她们跪在旁边,好像在无声地表达着她们对她的支持一样,同时也隐隐地与被气得暴跳如雷的奶奶形成了一种对立之势。
柳氏边哭闹边看着眼前沉默不语、跪地不起的一家子,心里越发不舒服,直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畔,更是对三房一家恨得咬牙切齿。
一旁的高承业见此,眼里闪出一抹狠戾的凶光,趁人不备,抄起扫帚就向五丫打去。
见他这样,老爷子陡然高喝一声:“够了!不要闹了!承业,还不跪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当着我的面动手打人?”
柳氏撒泼的声音嘎然而止,就像突然被掐住了脖子。高承业心不甘情不愿地扔下扫帚,狠狠瞪着五丫跪了下去。
院子里一下变得安静无比,大家一声不吭地望着上首气得青筋直露的老爷子,等待着他的最终“判决”。
老爷子的脸色晦暗不明,他深深地皱着眉头,暗暗思索:这五丫头大病一场,怎么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她竟敢有胆子大吵大闹,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指摘承业心狠手辣、不顾兄妹之情,还逼着他在众乡亲面前表示会为她做主。
究竟是谁让她这样做的?张氏?不,不像!那还有谁呢?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将承业惩罚一顿?
那自己要不要惩罚承业呢?不惩罚,自己就会白白落一个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名声,传扬出去,自己无法在人前立足,对承祖考秀才也有不小的影响。
可若惩罚,又会让老婆子、大房一家,犹其是承祖寒心,自己可还指望承祖考上秀才,当一回老太爷呢!孰轻孰重,还真有些难以抉择啊!
转念又想,如果承业做的事只有自家人知道就好了。自己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或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可没想到却被五丫闹得人尽皆知,这就逼着自己不得不出面惩罚承业,好显示自己公正的一面。
哼!要不是看老三学了门好手艺,能为家里添进项,自己早就让他一家净身出户,也不会落到如今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地步。
想到这里,老爷子的心里很是气愤,有些难堪,有些骑虎难下,更多的还是对五丫的怨怼。
他幽幽地看了半晌跪在下面的五丫,才终于开口说到:“唉,家门不幸啊!元举,取藤条来。承业不爱护幼妹,蓄意伤人,五下,以示惩戒;五丫虽小,但却不敬尊长,做那泼妇之态,两下,念在她大病初愈,先记下,待大山回来之后再执行。”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你们不要怪翁翁做出如此惩罚,手心手背都是肉啊!翁翁心里也不好受。这次处罚过后,只愿你们记住,我们是一家人,家丑不可外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一定要和睦相处,团结互助,不可再出现这样的事,听到了吗?”
等五丫和高承业都不情不愿地回答了“是”,他才下令:“开始吧!”说完就闭上眼睛,如老僧入定一般再不开口。
五丫看着眼前这位装腔作势的老人,很是不屑:真虚伪!什么不敬尊长、泼妇之态?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想包庇高承业就直说,何必这样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边想着边不甘不愿地和娘她们搀扶着站到一边。闹了一早上,体力有些透支,此时的她早已肌肠辘辘,都快饿晕了。但她咬紧牙关就是不肯走,想到“寄存”的两鞭子,她就更要看着高承业“行刑”才可以,不然她岂不是白闹啦?
“啪啪…啪啪…”这是藤条抽在人身上的碰撞声。“哇哇…好疼呀…哇哇…好疼呀!太婆、娘,救我!哇哇…”这是高承业被打时如杀猪般的大叫声。
柳氏与李氏看得嘴你直叫唤:“轻点…轻点…我的心肝哟!
五丫撇撇嘴,打量着别人看不出来鞭子都抽在裤子上吗?还好意思叫得如此欢实!不过,能看到高承业当众出丑,也不枉她闹的这一场了。
等到打完,老爷子再次开口:“既已做出惩罚,这件事到此为止。天也不早了,老三家的,快去做饭吧!老大家的把承业带下去上点药。”
同时,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着五丫:“还有,别怪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再生什么事端,做出损毁高家名声,影响承祖考秀才的事,到时,就不是今天这样打几下能够了结的!好了,散了吧!”
于是,落水事件就这样缓缓拉上了帷幕,但真的结束了吗?五丫知道,并没有!因为她不会看错奶奶以及大伯一家那恶毒、不甘、哀怨的眼神,她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她也不允许他们善罢甘休。
还有老爷子临走时的那个眼神和那番话,她知道都是针对她的警告。
她明白,早年做过小账房的爷爷,因出事被撵后,一直希望家里能出一个当官的人,因为那样一来既能光宗耀祖又能扬眉吐气。
所以,在大伯出生的时候,他就对大伯寄予了厚望。满心希望大伯走科举之路,能够功成名就。就算家里已是寸步难行、无米下炊,他也从不放弃。奈何大伯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读了那么多年书,连童生资格都没取得。如今更是养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读书人不像读书人,种田汉不像种田汉,身子弱得不行。
于是,在大伯的科举之路无望后,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大堂哥高承祖身上,指望举全家之力能供个当官儿的出来。为此,什么事都得为正准备考秀才的高承祖让道,凡是有一点会影响到这件事的,他都决不容情。
落水事件被自己闹得人尽皆知,影响广泛,这对要考秀才的高承祖的名声来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污点”,因此他不得不做出让步,对高承业进行惩罚。同时,他还认为她把这件家丑外扬出去,是对他一家之主权威的挑畔,所以除了那两鞭子,他还要警告自己,让自己安份一点,不要再惹事生非。
通过反思,五丫知道自己有些冒进,还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那就是忘了自己所处的时代,对女子身份、地位有许多的束缚;也忘了古代的“男尊女卑”“三从四德”是多么严苛的教条。
吃一堑长一智,看来,只有真正地融入这个时代,去了解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她今后的路才能越走越顺,才能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
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力静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