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潋陌摘上墙上的铜油灯,里面还有近半盏灯油,他拿火折子点上,石室顿时亮堂了许多,沈昀才发现另一面石墙上还有一扇石门。苏潋陌向那里走过去,借着油灯的光亮轻而易举找到机关,沈昀以为他会打开那扇门,没想到一块地砖哗啦两声向旁边滑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窟。苏潋陌从里面搬出一个黑匣子,吃力的放在桌上,锁扣发现撞击声,沈昀皱着眉头,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
苏潋陌拍了拍手上的灰,回头冲沈昀笑道:“沈兄千里迢迢随我来到这天山顶上,我也总得有些表示,这几坛酒在地底封了十数年,是世上难得的佳酿,我特意绕道将它们挖出来送给沈兄。”
沈昀眉头一蹙:“酒?”
苏潋陌拿出一个酒坛子,上面还封着密密实实的黄泥盖子,他拍了两下酒坛壁,满满当当的声音传来,他没有理会沈昀阴沉的脸色,顾自夸赞道:“这酒是绝品,世上也仅存了这几坛,沈兄,不如今日我们便在这里痛饮一番,来个不醉不归,如何?”
沈昀没有办法再忍受他的戏弄,转身便要走,苏潋陌怪叫两声,将他唤住:“我待你这般好,连这么珍贵的东西都舍得拿出来招呼你,你不感动也就罢了,怎么反倒甩起脸色来了?”
“好玩吗?”沈昀冷冷望着他。
好玩,当然好玩,这世上哪里有比惹怒沈昀更好玩的事?苏潋陌就像没有瞧见他脸上的怒色,提着酒坛子晃到他旁边,说道:“你要走我自然拦不住你,不过这扇石门只能从外面打开,你要想离开这间石室,还是走那边的门比较好。”他指了指另一边的石门,顺手将黄泥盖子揭开,诱人的酒香散开,冲淡了空气里那股潮腐的气味,但平日里嗜酒如命的沈昀,此时此刻却对眼前这坛绝世美酒丝毫没有兴趣。他心里很清楚,苏潋陌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他将他留在这里,一定有他的理由。
石门是用机关控制的,沈昀并不通晓奇门遁甲之术,苏潋陌的话,分明就在告诉他,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离开这里。沈昀脸色铁青,而那肇事者却仿佛已沉迷在美酒的滋味里,他微眯着双眸,上扬的眼角似乎染上了醉人的桃花色,仰头饮酒的动作风流无限,酒水沿着他的嘴角从修长的脖颈滴落,濡湿了衣襟,他斜眼望着沈昀,笑得分外妖冶:“你想杀了我,对吗?”
沈昀没有回答,苏潋陌向他身上靠过去,低笑道:“但你不会杀我,因为你下不了手。”
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事情的进展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尤其喜欢看见沈昀露出这种无奈又悲切的表情,不知为何,这个男人越痛苦,苏潋陌就觉得越高兴。石室外面传来脚步声,似乎就停在石门前,沈昀一惊,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无名剑,苏潋陌贴着石门倾听了片刻,故意问道:“沈兄,你觉得外面是谁?”
这座洞窟里,只有四个人,除了他们,剩下的就只有慕云择跟陈珩之,苏潋陌自然知道,他说这句话,不过就是往沈昀心头洒盐罢了。
“沈兄若是这般耐不住相思,不如想个法子提醒他们。”苏潋陌故意说道。
“他很快就会发现机关。”沈昀道。打开这扇石门的机关就是它旁边那块荧石,只要细心观察一番,便很发现那块荧石要略高于石壁,不管是慕云择还是陈珩之,他们都不是粗心大意之人。苏潋陌饮下最后一口酒,坛子从他手里滑落,掉到地上摔成碎片,发现清脆的声响,在静寂中听来分外刺耳,沈昀回头盯着他,脸色极是难看,苏潋陌一脸无辜地说道:“我不过手滑罢了。”
“你这手滑的倒极是时候。”沈昀冷笑说道。
苏潋陌叹气一声,十分好心地说道:“罢了罢了,你既然不愿意见他们,我便做件好事,咱们从哪儿走吧。”他提起桌上的油灯,将它插在墙壁的一个小孔里,用力扭转灯身,灯油与灯芯同时掉在地上,那扇石门就在这时缓缓开启。他们走出这间石室,苏潋陌扭动墙上的机关,石门又在渐渐合上,透过那越来越小的缝隙,沈昀看见对面那扇石门被打开了,慕云择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他脸上出现又是痛苦又是不忍的神色,在慕云择发现他之前,石门轰然关上,将他们阻隔在两边。
慕云择听到响动看过去,那里已经只剩下冰冷的石壁,陈珩之跟在他后面走进来,一下就闻到了空气里那股酒味,还有那掉在地上尚未熄灭的灯芯,诧异地说道:“这里之前有人!”
“他们刚刚才离开。”慕云择望着那扇石门说。
“肯定是听见我们在外面才匆匆逃离的,慕兄,咱们快些追过去吧!”陈珩之注意到那翻转过来的油灯,“看来这盏灯就是开门的机关,慕兄,你在这等会,我去试试。”
慕云择扫了一眼这间石室,注意到桌上那个黑匣子,走过去才发现是几个封存的酒坛,而在匣子旁边,赫然就是一张陈旧的羊皮纸。他愣了一愣,伸手拿起来,就算没有展开,也能看出所面所绘的是一张地图,这是他们在离去时不小心掉落的吗?陈珩之正在想办法扭动那盏油灯,而洒落在地的灯油及闪烁的灯芯,都似乎在告诉他们机关就在那里,这也是无意中留下的吗?
不,太刻意了,这一切都刻意了,是沈昀留给他的线索,还是苏潋陌故意设下的圈套?
慕云择眉头紧皱,找不到答案,陈珩之已经将石门打开,兴奋地叫道:“慕兄,咱们赶紧走吧!”石门外面是一条左右通向的密道,慕云择只站了片刻,便已知道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的,因为那股在空气里挥散不开的酒味,就是最好的引路明灯。
陈珩之左顾右盼,似乎十分戒备,就在这时,他脚下所踩的地砖发现喀喇一声,慕云择明显感觉到地面晃动了两下,正想叫陈珩之不要动,那块地砖突然向左右滑开,陈珩之整个人身掉了下去,惊恐的叫声从望不到边的黑暗中传来,紧接着,再也没有了动静。
“陈兄!陈兄!”慕云择冲那窟窿大叫,听不到任何回应,他拿出火折子照了照,下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心头又惊又骇,知道陈珩之已经凶多吉少。机关缓缓合上,再次变得密不透风,就好像刚才所发生的事不过是他的幻觉。慕云择胸口剧烈起伏着,久久不能平静,他扶着墙站起来,愣了许久,才迈着步子继续向前走。
远处,沈昀听见机关滑动的声音,心里隐隐觉得不安,质问苏潋陌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苏潋陌是想借赤霄剑找到宝藏,渐渐的发现他真正的目标原来是无瑕山庄,但是当初在金陵他却没有杀死慕百川,而是用七香散让他中毒昏迷,乃至现在,慕云择明明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他若想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为何还要这样大费周章?
“怎么,沈兄是觉得我太过手下留情,想让我直接过去杀了那位慕少庄主?”苏潋陌一句话便说中了他的心思。沈昀自然希望慕云择能平安脱险,但像现在这般便如同困兽之斗,人人都在他的股掌间被玩弄,如何还能忍受得了?沈昀冷冷说道:“苏公子,你既是为了报二十五家前的旧仇而来,便该光明正大向无瑕山庄挑战,而不是设下这些下三滥的陷井来引人上勾!”
“我不过是在以其以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苏潋陌完全没有因为他的话而露出恼怒。
沈昀心头一凛,难道二十五年前,无瑕山庄也用了同样的方法来对付苏家?那是沈昀完全陌生的过去,对于慕百川这个人,在无锡初见时,他便没存什么好感,只因对方是江湖前辈,又是慕云择的父亲,他才礼敬有加,此人在江湖上被称为“仁义剑”,可见行事做风便是以此二字当先。所谓名望,乃是日积月累而成,慕百川能有今日的成就,自然少不了长年行侠仗义,纵然沈昀不喜他的为人,却也无法想像当年他会做出怎样恶毒的事。
况且,那些事,又与慕云择何干?
“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你要报仇,我没权利干涉,但你不能将那些无辜的人也拉扯进来!”沈昀陪他走了这一路,看得太多,也听得太多,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办法真正去痛恨眼前这名少年,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认同他的做法,更何况他还让慕云择陷进这样的险地。
苏潋陌笑了起来,越来越大声,直到这狭窄的密道里全是他狂妄的笑声:“无辜?沈昀,你且说给我听听,这里谁是无辜的,是你,还是那位慕少庄主?我今年未及弱冠,二十五年前我都还没有出生,是不是代表我也是无辜的?”
是呀,他理应也是无辜的,却不得不去继承这份仇恨……
“别再痴人说梦了,这里面的每一个人,包括你跟我,都不可能无辜!”苏潋陌神情骤冷,甚至有些声嘶力竭。沈昀看着他那偏执的表情,过了许久,才说道:“你其实并不想报仇。”
苏潋陌一怔,脸色变得分外狰狞,冲上去抓住他的衣襟,冷笑道:“不,你错了,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一日不杀光他们,我就不会放手,这就是我的目的,我唯一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