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姐儿不做噩梦了,食欲恢复了,这令全家上下都松了口气。而徐熹也仔细检讨了自身,不管在何人面前都开始隐藏情绪,遇事不那么慌乱了。徐老太爷观察过后,觉得发一通脾气还真是管用,不禁乐在心里。
丽姐儿看了看自己细细的手指头不禁叹了口气,原本因为正月大吃特吃而胖乎乎的小手因为前段日子食欲不振又变瘦的手,内心郁闷。吃了那么多好东西,结果没有一样留在身上,真是可惜。
而丽姐儿正自怜身子瘦弱的同时,赵晏殊也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丽姐儿明媚的笑容了,有的只是一个满脸褶子,好像即将躺在棺材中的老人家混浊的眼神。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的,能活着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这是哪里?”赵晏殊因为失血过多而声音轻飘飘的。
“你说什么?”老人家有一幅破锣嗓子,嘶哑而难听。他用手撑在耳后,大喊大叫的问。
赵晏殊用尽全身力气未必也能再问出一句,只好放弃闭上眼睛接着睡,习惯性地把手放在腰间,如愿的摸到了凸起的一块,那是匕首和装着银票的鹿皮囊,心下一松,又晕死过去。
那老人家大喊大叫了好一会儿却听不到回应,只好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捡回来的“活死人”。发现他又昏死过去之后,就用手试了试他鼻子下方。还有气!于是他苍老的双手就将一旁散发着难闻气味的黑汤灌进了赵晏殊的口中。赵晏殊依旧没有什么反应,睡得很安详。
这老汉是渭水边上的渔户,年轻的时候还算有把子力气,打得鱼也能养活自己。后来成了亲生了儿子虽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全家也没饿着冻着。再后来就是村里染了瘟疫,大部分人都死了,老婆孩子也跟着没了,于是又是自己一个人了,就这么活到了现在。这世道也不知发了什么风,最近兵荒马乱的,村子里的年富力强的都跑了,只剩下老弱病残。可世道在混乱,日子总得过下去,饭总得再吃下去。于是老汉照常去江边钻冰窟窿打鱼却意外捡回了还有一口气的赵晏殊。
这少年真好看,自己的儿子如果还活着是不是也已经给自己生下了这样一个孙子?老汉每每看到睡颜平静的赵晏殊都会如此想。还好,还有口气,应该不会死吧?不会,绝对不会,都用了核桃树皮熬水喝了,一定能好好活下去。这好看的俊后生死了太可惜,不如留下了给自己当孙子承继香火,这样自己也有后了。那老汉胡思乱想一通之后咧了嘴笑,露出了满口黑黄的牙齿。
赵晏殊再次清醒就是在老汉罐自己气味难闻的黑汤药之时,他很快的适应了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并且储存体力再打算返回西北之事。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睁着一双绿色的眼眸看着屋顶,好似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他离开山中的徐家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还记得徐家的两名仆从送自己走了两天两夜的山路才出了蜀州地界。之后就是自己一人独行。开始还好,白天晚上路上都人烟稀少,乱民不多,也没有兵马的痕迹,他甚至趁着路上太平日夜兼行,好快一点到西北,也防止路途生变。开始都很顺利,顺利的令人难以置信,直到他遇到了土匪。那绝对是某支势力垮台之后的乌合之众,他们原本是兵士,后来占山为王成了土匪。他已经很小心了,依旧是被那帮人盯上了。他过五关,斩六将,甚至忘了自己双手鲜血逃出来时到底杀了多少人。之后就是大青骡满嘴泡沫的累死了,他没时间伤心,也没时间怜惜,为了保命,他只好一人步行。接着就是乱民,兵马横行。他把自己的脸用布蒙上,假装自己是一个麻风病人,接二连三的躲避各种各样的灾祸。这一路上,多惨烈的状况他都看到了,这世道就是地狱。他一直小心谨慎都没有发出信号弹,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人马中有了细作。一定是,从自己拿到了舅舅给荣和王世子联盟信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他单枪匹马的从西北到蜀州,又一人一骑的从蜀州到西北。如果原来是猜测,那么现在就是确定,果然如此。趁着受伤不能动,赵晏殊想明白了很多以前一直想不通的事情。那么伤好了之后,自己该做些什么呢?是了,尽快赶回西北,舅舅在等他。
经过几天的休养,赵晏殊终于和耳背的老汉弄明白现在所处的位置,这是渭水的南侧,只要过了河,就是西北。可如何渡河呢?听说渭水已经结冰,却不甚结实,人走在上面必会受不住力,最后落水而忙。那坐船?兵荒马乱,村子里的船早就被兵痞抢走或者付之一炬。这渭水单凭自己的力量是万万过不去的,赵晏殊陷入沉思,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
“我想过河!”赵晏殊的声音足够老汉听到。
“俺有船!”那老汉高兴地咧开嘴。刚刚他还在为赵晏殊愁眉不展而惶恐,留在这里俊后生不乐意啊,这可咋办,真想留住他啊。这回自己能帮得上忙,不让他难过,是不是就能留在身边呢?老汉心里敞亮。
赵晏殊笑了笑,也不知道他是知道老汉的用意还是不知道。
“那晚上能载我过河吗?”赵晏殊大声问。
“能!”老汉高兴的回答。
赵晏殊一双绿眸闪过温和,他也不嫌弃自己有一双绿眸,和那个笑容明媚的小姑娘一样。
夜晚,老汉和赵晏殊喝了一碗稀稀的黑糊糊算是晚饭,就直接去了河边。老汉实在是贫穷,身无长物,仅仅有的,可以给赵晏殊的也不过就是一碗黑糊糊,并且是稀稀的。可赵晏殊并不介意,他觉得那黑糊糊的味道和宫中的秘制烧龙骨的味道是一样的,令人怀念。
夜晚的河边冷极了,赵晏殊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这还是徐家给准备的,果然保暖。那老汉却像是习惯了,只是呵了口热气,迅速的搓了搓双手,然后朝黑暗中的一个土坡走去。赵晏殊视力早就适应了黑暗,在黑黑一片中他看到老汉将土坡上的稻草清理一空,接着就拉出了一条船,一条看起来很结实的小船。
赵晏殊猜到老汉一定是行船的高手,黑夜行船不用想都知道必定是凶险万分的,可那老汉从容不迫,好似夜间去茅房,目的明确,位置明确,自己不受伤害。赵晏殊喜出望外,天不绝我,果然能安全回到西北。
赵晏殊凑了过去帮了老汉一把手,将小船拖入了渭水结冰的表面上。一老一小就这样步步蹒跚,渐渐像渭水中心走去,直到脚下的冰层受不住船和两人的重力,两人这才坐于船上,用船桨凿冰,使船前行。过程中两人配合默契却谁都不说一句话,好似两人都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说什么都是多余。渐渐的水多冰少,小船终究落于水中,可以安稳前行了。老汉依旧是破冰行船,而赵晏殊也不顾伤口的疼痛,用尽了力气,使得小船加速,只有这样才能回西北,赵晏殊要紧牙关,即便他感觉到身上的伤口裂开了。
终于冰层越来越薄,小船速度加快,老汉划桨也越来越快了。可赵晏殊依旧谨慎,生怕这将中突然窜出奇袭的部队,将他一网打尽。
当太阳升起,黑暗消失之后,赵晏殊和老汉依旧全力划桨向河对岸进发,却遇到了整艘整艘的大型兵船,那是西北的兵马!
赵晏殊凝视,只希望那是舅舅的人马,要不然定然万劫不复。
“将军,您看那艘小船。”甲板上银甲小将遥指水面给一旁脸色冰寒的大汉看。
“把皇上赏你的望远镜拿给本将军看看,你指我能看到什么!”脸色冰寒的大汉口气僵硬。
“是!”那小将脸色柔和,甚至展开一个大大的微笑。将军总是这个样子,明明就是想看看那稀罕玩意,却总是以一副讨要的样子来吓唬人。
“小兔崽子,笑什么笑,还不赶紧拿过来给爷看看!耽误了军情,杀你祭旗!”脸色冰寒的大汉眼底透露出一抹笑意。
银甲小将动作利落,连忙将黄铜望远镜拿给将军。那将军手脚麻利,打开望远镜对着眼睛向水面遥望。之后脸色冰寒的将军露出满脸惊诧色,把望远镜放下又拿起看了好久,半天才道:“快,快,是晏殊,是晏殊,快把他救上来,他脸色不好,定是受伤了!”
“是晏殊?”银甲小将吓了一跳,拿过望远镜也看了看,接着就面露笑容,又道“我就说这小子福大命大,绝对死不了,果然就是!”
“快把船靠过去,那艘小船!”大将军满脸喜色,在不复刚刚的冰寒。
而小船上的赵晏殊也看清了大船上飘扬的旗帜,那上面有大大的“蒋”字。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