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一夜未眠的凌飞云还在湖边站着,酒葫芦空空如也躺在不远处的河沙上。
终于等到这了一天,十九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世间上最难寻的便是这样的爱情,十九年如一日的等。
凌飞云也曾在无数个夜晚思量,若是这一天等来的失望又该如何继续,每每想到黄玉不惜性命地挡下那一箭,凌飞云便无法忘却黄玉笑貌,说不清究竟是爱还是心中的有愧,总之心中再也无法走进另一个人。
天色渐渐明亮,湖面上除了风浪,并无其他。
凌飞云心中的失望越来越浓,仍旧自念道:“一切都会有最好的安排,再等等,会来的,再等等吧!”
寅时不开光,卯时亮堂堂。
卯时三刻,火麒麟和剑痴都来到了湖岸。
“叔叔,我们乘船到湖上等吧!”火麒麟拉上了凌飞云,一起登上了小船。
小船禁不住风浪,只能顺着正吹东南风在湖上漂流,三人也没有刻意控制小船的航向,正如命运,要么随波逐流,要么就是徒劳而终,船只能顺水随风,人也只能屈从命运。
一个时辰过去了,小船已经漂到了湖中心,南北两郡都在远方了,湖面上依旧风浪如故,并无人迹。
火麒麟和剑痴都不说话,因为知道凌飞云心中所念,凌飞云也没有说话,却是听风念旧人。
很快便因为一阵笛音打破了这该死的沉默。
凌飞云喜极而泣,大声对身后火麒麟与剑痴二人说道:“终于来了,当年就是吹奏这种笛声的老妪带走了玉儿,一定是她们带着玉儿来了!”
十九年了,凌飞云相信自己绝对没有没有听错,这笛音当年在这湖面实在太过摧心,凌飞云决计不会听错。
“不错,是南海妖人的魅音,早年我也见识过这等音波邪术,中原武林断不会有这样的邪术。”剑痴确认道。
凌飞云此刻根本无心过问究竟是南海妖人还是南海魔道,只要能够救回黄玉的,管他甚么邪魔外道,只是满心欢喜地朝着四周远眺,寻找笛音来源所在。
笛音越来越近,声响处波涛涌动。
南面驶来一艘花船,船只越来越近,方才看清船只以青凤为型,周遭挂满了各种花瓣骨朵,船体工艺精雕细琢,便是苏州花魁乘坐的花船也不过如此华丽。
花船周围十余头两三米大江豚、青鱼翻腾跳跃,惊起阵阵浪花,原来这船只竟是依靠操纵这些江豚和青鱼推波助浪而行,这笛音竟神奇如斯!
笛音忽然止住了,青凤舟周围的江豚青鱼都潜入了湖底,青凤舟稳稳停在湖中,距离凌飞云的小舟不过五六丈远,无论湖面的风浪如何,青凤舟都稳稳漂在湖中,静在原处。
船舱中走出十余个侍女,两个绯衣侍女掌扇,两个白纱侍女持黄罗华盖,其余肃立分列两行。最后走出一个蒙面女子,身穿袖衣罗裙,绣织金龙凤纹,头戴鲛泪珠翠,端坐在沉香木椅上,女子虽然蒙面却掩盖不住眉目间的高贵气质。
在这荒野湖泊之上倒也还好,若是在城池重镇,女子这样的装束打扮,一定会惊动朝廷官府,金色龙凤都是帝王之家御用之物,以谋逆犯上罪论,足当满门抄斩。
蒙面女子安然坐在华盖之下,面纱之下嘴唇翕动,话未出口却又紧紧闭上了双唇。
凌飞云一步跃出,跳上青凤舟甲板之上,眼中痴迷,喃喃地道:“玉儿,是你吗?”
“住口!休得无礼!”站在最前一个侍女持剑刺来。
“住手!”蒙面女子话已出口,却仍然晚了半步,侍女的长剑已然刺入凌飞云的左肩,若不不是蒙面女子及时出言制止,恐怕侍女的长剑就要刺入凌飞云的心脏了。
侍女慌忙收剑回鞘,跪地磕头认罪道:“奴婢该死!”
蒙面女子站起身来,眼含急切,心念电转间却又坐回了沉香木椅上。
凌飞云只是痴痴地看着蒙面女子,丝毫不觉得左肩汩汩流血的伤口有何疼痛之感,仍旧自顾自地说道:“玉儿,你还活着就好,我知道就是你。”
原本在小舟之上的火麒麟与剑痴看见凌飞云受了一剑,双双跃上青舟甲板,火麒麟一把扶住凌飞云问道:“叔叔!”
凌飞云却不领情,一把推开火麒麟的双手,死死盯着蒙面女子,“玉儿!”
火麒麟跨出一步问道:“为何伤我叔叔?”
十余个侍女不敢说话,蒙面女子也未回答,火麒麟怒火烧起,正欲拔剑,却被凌飞云一把摁住,“不得无礼!”
“玉儿,这十九年你过得还好吗?”凌飞云柔声问道。
蒙面女子嘴唇微动,终于开口说道:“我很好!”虽只是简短三字,在凌飞云听来却犹如天籁。
这十九年来的等待终于不是荒废,只要一句‘我很好’便足矣!
“我终于等到你!”凌飞云心中感慨,这十九年果真恍如隔世一般。
“等到又有何用?如今早已物是人非。”蒙面女子失望地说道。
“等到如今,自然不能再让时光荒废,我们一起先去昆仑山看雪,然后再去滇城湖畔!”凌飞云在高兴地说着,却被蒙面女子打断了。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一切都过去了。”蒙面女子摇头说道。
“你变了?为什么?”凌飞云问道。
蒙面女子却不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掀开面纱,仍旧是一副美人面庞,只是眼角平添了几缕皱纹,嘴角还有些许散不开的忧愁。
“你看,我们都变了,我们都变老了!”蒙面女子说道。
面纱滑落那一刻,凌飞云终于看到了朝朝暮暮,终于看到了至死不渝,也终于看到了岁月的沧桑。
“原本我今日不该来的。”黄玉说道。
“可是你却来了。”凌飞云欣喜地说道,原本却终于还是来了。
“我来了,不是为你而来,也是为你而来!”黄玉说道。
“我听不懂。”凌飞云听不懂,火麒麟也听不懂,所有人都听不懂。
“我来只是不想你一生就此荒废了,更不想看着你往死路上走。”黄玉说道。
“还有呢?”凌飞云算了听懂了一些。
“我来却只是为了与你斩断过去,从此路人!”最后四字黄玉的说得极重,生怕凌飞云听不清楚。
“从此路人?”凌飞云口中复述一遍,脚下步子踉跄,险些站不稳脚跟。
“忘却了吧!不要再荒废了岁月,还有个更值得你等的人。”黄玉把这一切说完,如释重负长叹一口气,似乎这也是压在心中十九年的大石。
“噗!”凌飞云一口鲜血喷出,瘫倒在地。
火麒麟慌忙一把抱住凌飞云,喊道:“叔叔!”
凌飞云抬手示意火麒麟不要说话,却鼓起最后的力气看着黄玉问道:“我等了十九年,我不后悔,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叫玉娇龙,我已为人妻。”黄玉转过头,不敢看瘫软在地的凌飞云,或许心中还是有愧。
“我不相信,究竟是谁?是不是当初救你的那个老妖婆强迫你的,肯定你是受人所迫,对吗?”凌飞云无法相信更无法接受。
“没有谁能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我只是在最好的时光遇见对的人。”玉娇龙说道。
“那你又何必再来见我!相见不如不见岂不快活。”话已说破,凌飞云反倒畅然了些。
玉娇龙背影一颤,却不说话,只是暗自揣念着:相见恰如不见,不见亦如见。
静默着,除了远处的风浪作响,凌飞云终于开口说道:“如此也罢,今日受了这女孩儿一剑,也算还了十九年前你替我挡下那一箭,终于也算还清了。”
“我们走!”凌飞云勉力站起身来说道。
走出几步之外,玉娇龙转过身来喊道:“且慢!”
凌飞云三人停下了脚步,却并无转身的意愿,凌飞云背对着玉娇龙说道:“你说吧,我今生都不愿再见到你。”
玉娇龙反倒觉得高兴,因为玉娇龙无法想象再见会是怎样的境地。
玉娇龙继续说道:“我已经死过一回了,现在我只是独龙岛的玉娇龙,答应我退出这个江湖,永远不要涉足独龙岛。”
“无法答应,你我只是路人,你是谁并不重要,独龙岛是域外魔道,若有幸能尽绵薄之力助中原武林除害,我自不会袖手旁观。”凌飞云背对着玉娇龙说道。
“有些事情,现在我不能说,也永远不会说,毕竟我是玉娇龙,但我只提醒你,天下大势将变,凡夫皆为棋子,你我之力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不要做无谓的牺牲。”玉娇龙苦口婆心地说道。
“天下大势可变,天道不变,我只信天道。”凌飞云霸气地说道。
玉娇龙不置可否,继续说道:“你还要去救一个人!”
“谁?”凌飞云淡漠地问道。
“红绫。”
“我并不认识谁是红绫。”凌飞云很干脆地说道。
“十九年前在这洞庭湖上自称凝儿的姑娘。”玉娇龙似乎知道许多。
“她在哪儿?”凌飞云急切地问道,凌飞云深知实在欠她太多。
“红绫私自安排婢女传授你岛上的武学,后被岛上巡执发现上禀岛主,三年前便被囚禁在滇池红云坞十里外一处地牢之中。”玉娇龙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凌飞云似乎多此一问。
“许多事情都是你想象不到的,犹如命运安排一般,红绫便是那个值得你等的人,赶快去救她吧,我会在暗中助你一臂之力!”玉娇龙说道。
“不需要你插手,我自有安排!”凌飞云说完已经走到了甲板上,火麒麟早已将小船驶至青凤舟船舷下,凌飞云和剑痴一跃跳上了小船。
“记住你说的话,但愿今生不相见,救了红绫之后,走得越远越好!”玉娇龙说完之后,便躲入了船舱之内。
奇妙的笛音响起,水下的青鱼江豚又浮上了水面,青凤舟很快便消失在了远处的风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