淝水之战以后,前秦与东晋之间的战争暂时告一段落。前秦经此一役,元气大伤。而北方各民族趁此机会,纷纷脱离前秦统治,建立新的政权。淝水之地,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却无人顾及,只得安静的躺在荒郊野外,腐化,溃烂,变成枯骨!
已经是第三日了,雨兀自下个不停。死去将士身上沾染的鲜血被雨水冲刷着,顺着低洼之处,向西县以北的东记河上流去。
水流途径一处高坡,折转向下而去。而那高坡之上,一具尸体横卧其中,手臂一半伸进那被染红了的水流之中。连续三日的冲洗,那条手臂显得异常白净,白的刺目,宛若凝脂一般。虽隔着被染红的水流,仍能看清那条手臂没有半分血色,仿若被洗净了的猪肉一般。
突然,那横卧之人腰际动了一下,仿佛那人正在极力忍受身上的剧痛一般。只那么动了一下,那人便又安静下来。仿佛方才那一动,只是旁人眼花看错了一般。若不留心察看,在这尸骨如山的地方,绝难发觉这一细微的变化。
半响,那条手臂缓缓伸入水流之中,仿佛那水流中有什么重要之物,令他不得不寻一般。让人想不通的是,他若在那河流中寻找什么事物,为何不先翻过身来,察看一番?细看,不难发现,那条手臂伸入水流之中,没有丝毫摸索的迹象。只是那般向前伸出,直至全部没入水流之中。
而那手臂的主人似乎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仍是向前直伸出去。若此时向那手臂的主人脸上瞧上一眼,即使久经战场之人,见了他的神情,恐怕都要叫出声来。
只见那人两眼圆睁,任由那雨水冲入自己眼中,浑然没有半点知觉。而他的嘴也略微张开着,因三日的大雨,口中已注满了雨水,徐徐向外溢出。
最让人觉得诡异的是,此时已是十一月的天气,若活人在此吐吸,必能看到鼻息间的热气。而这人鼻尖,却没有半分热气冒出。
那人分明还在移动,手臂没入水流之后,便是他那骇人的头颅了。
“嘭!”
当他头颅刚接触到水流时,那人猛的潜入水中,随后,便浮了上来,顺着水流缓缓向后移动。只因那水流甚小,不一会,便在一处较窄的地方停了下来。此时再看那人,便不难发现,原来此人早已死去多时了。
回头再看那人先前躺着的地方,胆子小的,这会恐怕定要开始尖叫逃跑了吧。
那人原先躺着的地方,一只手伸了出来,吃力的伸抓着。如此看来,方才掉入水流中那人的动静,定然是出自这只手了。但与先前那只惨白的手相比,这一只手明显多了几分血色,也多了几分灵活。想必,这定然是活人的手了。
但在这尸骨如山的地方,怎么可能还有活人存在?
不一会,那只手臂之下连着一人身躯,从尸堆中钻了出来。这里,真的还有活人!
只见那人身穿甲胄,因在人堆之下,身上满是血污。就连脸上,亦被血污覆盖着。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仰起头来,任凭雨水在自己脸上冲刷,将那些血污逐渐洗将下来。
待脸上血污尽去,他这才睁开双眼,向四周打量起来。
朦胧水雾中,只见自己身边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远处,那些折损的旗杆,歪歪斜斜的插在尸体中间。而那些将士的表情无不充斥着惊讶,恐惧!
他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充满质疑的瞧着周围的死尸。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颤抖的倒退两步,仿佛眼前这一切只是自己做的噩梦一般。
“我大秦有百万之众,怎可能败给东晋八万军队。不可能,这不可能……”看着周围死去将士的服饰,他很快知道了这场战争的结果。
“凌云,这不好吧!”还未等他从惊疑中回过神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唉,我说你能不能不这么胆小。这些都是死人,你怕什么?”另一个声音传来,同样也是带着一丝稚气。
“我怕什么,我要是怕就不会同你前来了。我说的不是这个,只是从死人身上……喂,凌云,你别拿了!”先前那人带着三分胆怯的说道。
“怕什么,反正他们都已经死了,留着这些东西也没用。”说完,便伸手在一具尸体上摸索起来。
“凌云,你……”话还未说完,先前说话那人便发现了站在尸堆之中的他。
“凌……凌……凌云,你看!”先前说话那人像见了怪物一般盯着他,仿佛见到了厉鬼一般。
“看什么,你发现什么好东……”那叫凌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快,也发现了站在尸堆之中的他。
而他正目光凌厉的看着二人,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之色。将士战死沙场,本没什么可抱怨的。但这些将士死后却没人为他们收尸,作为一个将军,他怎可容忍自己的部下曝尸荒野?而这两人不将他们尸首掩埋也就算了,却在自己士卒身上打起主意来。想到此处,不由怒从中起,只想将这两小子活剥了去。
他本就身负重伤,能活着已算奇迹。兼之他三日未饮未食,早已虚弱不堪。见二人对自己手下尸首如此无礼,大喝道:“大胆小儿,你们竟敢对死去将士的尸身无礼,看我不宰了……”
他话还为说完,‘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嘴里还兀自叨念着什么,眼前一黑,便摔倒在地。他之所以晕了过去,实是怒气上升,激起气血翻涌,才有这般结果。
那二人见状,‘啊’的一声大叫出来,忙不迭转身而逃。
两人一口气跑了近两里地,见身后没了动静,这才瘫软在地上,大口喘息起来。
“刚……刚才那人不是鬼吧!”还是先前说话那人说道,神色间仍是惊魂未定的模样。
凌云一巴掌朝他头顶拍去,骂道:“鬼你个头,你见过鬼会吐血么?遇上个半死不活的,真是晦气!走吧,咱们到别处看看去!”
没走出两步,他发现身后那少年仍旧坐在地上,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齐风,你干嘛呢,走啊!难道你想回去,让他一刀把你宰了啊!”凌云说完,拿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齐风见他如此,吓了一跳,猛然从地上爬起来,向凌云靠去,唯恐他说的会变成事实一般。但想到那人身负重伤倒在尸坡之中,若无人相救,自是难逃一死了。
他二人均是孤儿,从小便混在一起四处流浪。凌云年岁稍大些,遇上什么土匪恶霸欺凌,总是护在齐风身前,像哥哥保护弟弟一般。几近折转,便养成了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而齐风每次见凌云被打得遍体鳞伤,心中总是担心不已。唯恐他真的被人打死,自己又孤零零一人活在这世上。长久下来,便形成他这懦弱怕死的性格。只要凌云提到‘死’字,他便从心底里生出畏惧来。但他秉性善良,见到那些遭遇悲惨之人,便会生出同情之心来。
凌云见自己所说奏效,自是得意不已。又见他脸现惧意,便安慰道:“没事,有你凌云哥在,谁也别想动你一根汗毛!”说完,比一比自己的拳头,顺势将手臂搭在齐风肩上,大踏步向前而行。
还未走出两步,齐风又定在当地不动了。凌云见他如此,心中不悦,问道:“诶,我说,你是不是菩萨心肠又发作了。我跟你说,你可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管别人这些闲事做甚,走啦!”
齐风听他如此说,怔怔的看了他一眼,说道:“那终究是条人命,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吧!”
凌云气不打一处出,骂道:“你脑袋没坏吧,你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来着?他说要宰了咱们,你还去救他?哼!”他虽天不怕地不怕,但也算是个恩怨分明之人。别人对他好,他自然会对别人好。倘若别人对他无礼,他自然会生出怨恨之心来。
“可是,可是终究是咱们先去翻死人堆的,他生气也是应该的!咱们要是见死不救,那不是枉自为人了么?”齐风嗫嚅的说道。
他二人生逢乱世,若不是彼此间相互扶持,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二人自然知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重要,更何况此次并不需要他们拔刀,只需相助即可。
凌云却早已将那人当成了对头,在他头上猛敲一阵骂道:“什么见死不救,我们自救都是问题,拿狗屁去救他啊!”
齐风听他口气,知他已做让步,灵机一动说道:“你看那人像不像个将军?”
“像,能怎样。不像,又能怎样?”凌云见他不再替救人的事,便随口答道。
“你说,我们要是救了一位将军……”齐风半含诡异的说道。
“那自然是大功一件,赏……”凌云仍是那般随口而答,但说道这个赏字,不由想起街上那些悬赏的告示来。若自己真救了一位将军,不说封地封侯,最少也能赏赐些金银吧。想到这里,他那面无表情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来,一丝发自心底的笑。
齐风见他如此,知道鱼儿已经上钩,问道:“那我们是救,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