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月心知女儿云想容还想试上一试,便点头,转而看向方丈道:“的确是许久未曾吃过佛照寺的素斋了。”方丈了然,立刻差了身边的小僧人引郑明月和云想容去斋堂。
佛照寺僧人众多,因而斋堂也比普通的饭堂大了很多,再加上时常有上京的达官贵人还有老百姓来吃佛照寺的斋菜,因而斋堂分为东西两个斋堂。僧人和百姓们都在东堂用饭,达官贵人们都在西堂吃斋。
安氏以前在上京的时候,来过佛照寺很多次,对于寺内的情况很是熟悉。但是白流苏却是第一次来。转过一道走廊,进了一扇拱门,眼前的世界突然开阔起来。她从未见过一个寺院的饭堂也能这么大的。
不过最令她讶异的是,这大院子的中间安放着一个七尺见方的积木架子。白流苏不由得好奇问一旁的长老:“不知这个积木架子是做什么的?”
长老称了一声阿弥陀佛,便解释起来:“昔年,上京的贵人和百姓仰慕一灯大师神算之名,争着求一灯大师解签,更有甚者长跪山门数日之久。一灯大师无奈,便在东西斋堂各安置此物,名曰千机变。若有人能解此千机变,便可同一灯大师一会。”
“千机变?”白流苏微微惊讶,没想到这个积木架子竟然有个这样的名字,因之又问道:“何为千机变?”
长老笑道:“施主不要小看了这千机变,它是有一百层长木块堆砌而成,每条长木块长短各不相同,普通人或可抽出其中一条,便再难抽出第二条了。”长老说完,还上前抽出一条,接着又去抽第二条,无论他换哪一条木块都抽不动,整个千机变也纹丝不动。
安氏不禁感慨道:“没想到几年过去了,依然没有一个人能解此千机变。”长老把方才抽出的木条又放了回去,接着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两位施主安心用饭,老衲尚有课业,恕不能奉陪了。”
白流苏同安氏道了谢,那长老便离开了。白流苏同长欢扶着安氏进斋堂用饭。斋堂的小僧人为两位安排了一个耳房,白流苏随意点了几道点心,然而这心思全都飞到了那千机变上。不知为何,这千机变总是莫名的眼熟。
如月将素斋一一验过,然后才道:“可以吃了。”对于安氏这一胎,白流苏格外的上心,恨不得把母亲保护的严丝合缝。安氏眼瞧着女儿在发呆,料她定是在想着方才的千机变,也不点破,只是慢条斯理的用着点心。
安氏不会告诉白流苏,当年她一时兴起,也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试过去解这千机变,无奈在抽出第二十条之后,便再难动弹。自己的女儿聪慧异常,不知能否有幸解开这千机变。
安氏母女前脚刚在耳房用斋,不过片刻,郑明月带着云想容也来到了西堂。僧人早就听闻了这对母女要来,早早在厢房备好了膳食,而这厢房亦正好对着西堂外头的千机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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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斋堂里做斋的僧人早已经习惯了云王府的小姐对千机变的执念。这位小姐天资聪颖,自从听说了佛照寺的千机变后,每次来寺中烧香,一定要来解一解千机变。最近一次,她已经可以抽出四十条木块了。僧人们也甚是好奇,到底这位云王府的天才女童最终能不能将千机变完全解开。
一个小僧人匆匆路过西堂,从厢房窗户中瞥见郑明月母女立刻了然。随后他很快目视前方,端着新茶朝着出云居行去。这名僧人法号清静,正是一灯大师的小徒,平日里负责照顾一灯大师的起居。
尽管佛照寺中僧人众多,然而一灯大师的徒弟只有清静一人。之所以选择清静,不是因为他慧根多深,只是因为他十分清静。
出云居位于佛照寺的后山竹林之中,除了寺中方丈之外,便只有清静能频繁踏入。再有人便只是宫中那位第一神算天师了。清静目不斜视,端着新茶步入竹林,竹林中只一座简单的茅屋,各种安置了一张素床,陈旧的木桌上青灯木鱼静静陈立。
一灯坐在灰色的蒲团上闭目冥思,仿佛天地万物纳于心中,而三界百态皆不能乱他心神。清静从不敢打扰师父清秀,便安静的端着茶立在茅屋外头等候。天空风起云涌,原本万里无云此刻却云涛翻涌。
良久风入竹林,一灯才缓缓睁开眼睛,清明一片。他轻唤道:“清静。”清静闻言立刻端了新茶进来,也不言语,只把一杯新茶奉上,白瓷盏中的茶水尚且冒着热气。一灯只看了清静一眼,便道:“是云小姐又来了。”
清静点头,又退至一边。他不善言语,但是所有的心事全都摆在脸上。每当云想容来佛照寺的时候,清静的脸上就会略有变化。一灯淡淡一笑,云想容本是个有慧根的女娃娃,可惜郑明月教导的不好,养成了这幅娇纵任性的性子,原本的聪慧也一点点消磨了。
她,不是能解开千机变的人。
斋堂之中,白流苏苦苦思索着究竟在哪里见到过同千机变类似之物。突然间脑海中灵光一现,方才想起来,应是在鬼谷子的《天工》一书中见过类似的机巧。只不过《天工》一书中记载的机巧是由木条搭了三层,白流苏曾照着书上的形容做了一个,想必这千机变有可能是从这机巧中演化而来,只不过多了数十倍甚至是上百倍的复杂。
但是常言道万变不离其宗,若是能掌握其中的奥妙所在,解开这千机变还是极有可能的事情。白流苏仔细回想着《天工》中的描述。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安氏注意到女儿的动作,不解的望着她,白流苏展颜一笑道:“方才吃的多了,女儿有些积食,想去院子里头走走。”
安氏会意点头道:“便在斋堂中走动,莫要走远了。”言罢又令长欢如风跟随左右。白流苏得了应允,便立刻走出耳房,穿过一道走廊,走向院中的千机变。
云想容正对着门外的千机变冥思苦想,突然就看到白流苏出现在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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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晦气!”云想容不由得啐道。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碰见这丫头。云想容越想越气,仿佛她最近的霉运都是白流苏带来的。仔细想想,越发印证了心中所想。这个白流苏未曾出现之前,自己一直顺风顺水,神王殿下不曾垂青过任何女子,郑玉书一直被自己稳稳的压在后头。
为何她一出现,什么事情都变了?云想容忍不住站起身来,想要讥讽白流苏一番。凭她一个小小的郎中之女,也敢来挑战一灯大师的千机变?只是云想容方一站起身来,便被郑明月一手拦住。
云想容不由得瞪大眼睛委屈的看着母亲道:“母亲,您这是作甚?”知女莫若母,云想容一站起来,郑明月便知道她要干什么了。也怪她太过疼爱云想容,到底还是把女儿娇纵的性子给宠了出来。虽说放眼上京,没人敢说云想容半个字。但是若是她为云想容绸缪的姻缘是神王殿下,这番性子到底是要收敛一番。
于是郑明月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任由的你发落别人?纵然你是云王府的嫡女,难道你非得将这娇纵蛮横的性子坐实的不成?我倒是要看看往后哪家的公子敢娶你这母老虎。”
话粗理不粗,母亲说的毕竟有道理,云想容只好气鼓鼓的坐回原位,瞪着外头正对着千机变皱眉沉思的白流苏,量这个丫头也解不出千机变来,她还不如静静的看她好戏呢。
然而没过多久,云想容便笑不出来了。斋堂中正在廊下晒碗具的僧人瞥见有又有女施主对着千机变愣神,见怪不怪。反正最近除了云王府的小姐,几乎没人能抽出第二条木块来。只不过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晒碗的小僧人就傻眼了。白流苏不知何时已经抽出了十五条木块了。
云想容攥着手中的帕子愈发紧张起来,她几乎全程目睹了白流苏抽动木块的过程,那是个十分诡异的路子。看似左一条右一条毫无章法,实则暗中透着玄机,可是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法门,云想容还在云里雾里。
等到白流苏顺利抽出二十条的时候,晒碗的小僧人已经坐不住了,连忙跑出去,将此事告诉了其他院落的僧人,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斋堂里就聚集了三五个年轻的小僧人,他们纷纷目不转睛的围观白流苏解千机变。
眼看着第三十条,第三十五条被抽了出来,郑明月也跟着全神贯注的看着外头的白流苏,心里跟着紧张起来,难道说这个白流苏天资聪颖,更胜过自己的女儿云想容吗?不,她不愿意承认!
在费力的抽出第三十八条的时候,白流苏停了下来。不对!这种解法不对!她已经明显感受到,自二十条之后,每抽一条就费力一分。这同她当初做《天工》中的机巧时那份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于是她静静立在积木架子面前,又陷入了沉思。而观望中的云想容,竟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