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林鸿文从杂市儿出来,便直奔桃花巷去了。帮田嫂找女儿是真,找贺贵的枕边人更是真。天还没黑,醉胭脂人不多,林鸿文刚一进去就看见了茹婷,正想说话,只见茹婷眉头一皱,瞪了他一眼转头就往楼上走。
林鸿文叫了她一声她也没应,便召唤过来一个小厮,塞给他些零钱说,“我想见见茹婷姑娘。”
那小厮接了钱,眉开眼笑地说,“好咧,我这就帮您去传话。”
过了没一会儿,那小厮哭丧个脸回来说,“这位老板,我这好话都说尽了,茹婷姑娘就是不肯见啊。”
林鸿文笑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礼盒,“你把这个交给茹婷姑娘,就说既然她不愿意见我,我就走了。”
那小厮上楼没一会儿,茹婷就推了门出来,一脸焦急地向楼下张望,林鸿文抬头看向她那双有些慌张的眼睛,笑了。
茹婷看他笑,气得扭头又进去了。林鸿文不紧不慢地上了楼,小厮站在门口笑得揶揄,小声跟他说,“茹婷姑娘这是跟您耍花枪呢。”
“你倒机灵”,林鸿文又塞了些钱给他,小厮乐呵呵地下楼去了。
茹婷在屋里背对着门口坐着,林鸿文径自走进去带上门,坐到了她对面,“还生气呐?”
茹婷瞥了他一眼,“你谁啊?”
林鸿文笑笑,“你上次不是说要是急匆匆的,就别来了么,我这一年多来都忙得昏天黑地,好容易缓口气了,就来看你了。”
茹婷见他还记得自己一年前讲的话,气便消了一半,抬头又看他比去年清减了一些,想来也没说假话,“当真忙得一点空都没有?”
“倒也不是”,林鸿文垂着眼睛说,“你在这里,外面的事情知道的少,这一年多来,生意难做得很,冬天的时候,商行困难得都要靠借钱维持了。”
茹婷听他话里透着落寞,想来那段日子实在难熬。生计都成问题,哪还有闲心来桃花巷这销金窟?茹婷有些紧张地问,“那现在可好了?”
“好多了”,林鸿文笑着说,“不然我也没法来看你啊。”
他这一笑,似醉非醉,两眼仿佛两弯月牙儿,满眼的深情看得茹婷心神荡漾,早已没了先前的怨怼,只是嗔怪道,“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
“忘不了”,林鸿文云淡风轻地说着,看了眼桌上的礼盒,“我在美国洋行挑的,想着你戴上会好看,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
茹婷客人不少,但会从洋人商行里买东西送她的,却只有林鸿文一个人。她觉得连那彩纸和蝴蝶结也是好看的,于是小心翼翼地拆着包装,尽量不弄坏了。打开盒盖,便看见一对泛着银色光泽的耳环,乍一看好像是银的,可是仔细看却又不像是银的。茹婷以前也见过些金银首饰,如今却有点看不明白了。按林鸿文的作风,这么小巧的银耳环平日都应该是拿不出手的,更别提今天还带着点赔礼的意思了。茹婷一时有点摸不准这是什么,便抬头探究地看向林鸿文。
“这是铂金”,林鸿文说,“比金子还要贵重一些,不过物件小,也不会太显眼。我想你这儿人来人往的,太显眼了反而不好。”
茹婷把两只耳环放在手心仔细地看着,“这东西也太矜贵了。”
“没什么矜贵的”,林鸿文说,“戴着好看就值得。”
茹婷欢欢喜喜地对着镜子把两只耳环戴上,回头问林鸿文,“好看吗?”
林鸿文笑着点点头,“正好衬你。”
茹婷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觉得那两只微微晃动着的耳环,好像点睛之笔一样,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与众不同了。
“谢谢”,茹婷笑着说,眉梢里都带着喜悦,“挑了多长时间?”
林鸿文说,“你喜欢就好,花点时间没关系。”
他说得轻巧,茹婷却不那么想,她想着这首饰本来就是女人更在行,林鸿文一个老爷们去了肯定是要挑花眼的,他能选出个衬自己的,可见心里是有自己的。
茹婷走到门口,从里面把门闩插上,回头见林鸿文正浅笑着看向自己,一瞬间竟有些失神。茹婷想起曾经有个客人说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些勾人,如今看着林鸿文,茹婷算是彻底明白什么叫勾人了,这人要是冲你笑起来,别说人了,连魂儿都能勾走。
林鸿文站起来慢慢走到她身边,好笑地看着门闩,“天还没黑,这么着急关门做什么?”
“明知故问”,茹婷嗔怪着推了下林鸿文,林鸿文靠在墙上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窗外斜阳如血,映在他脸上,添了几分邪气。茹婷一怔,看着林鸿文如妖似魔的脸,一时竟有些害怕。林鸿文伸手揽过她的腰,吻上她的唇。
唇齿纠缠了一会儿,茹婷轻轻推了推林鸿文,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林鸿文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只见茹婷伸手抚上他的脸,轻轻地摩挲,最终停在了他的嘴唇上。
林鸿文的嘴唇有些薄,也不知是不是身体不太好的缘故,平时总没什么血色。此刻染上了茹婷的胭脂,有些骇人,却也更撩人。茹婷的拇指稍稍用力,把胭脂擦得越过了嘴唇的边界,然后又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两人正亲得难以自控,忽然有人敲门,只听小厮在门外低声说,“茹婷姑娘,贺老板来了,人在包厢呢。”
茹婷微喘着,紧皱着双眉看向门口,不悦地瞪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也只能平复了一下回他说,“知道了,我一会儿过去。”
林鸿文给她理了理衣服,茹婷小心地看着他的表情,喃喃地解释说,“他是个大老板,惹不起的。”
“我明白”,林鸿文说,“你先去,我等一会儿再走,省着被他看见,再唠叨你。”
茹婷见他此时还在为自己着想,不免对贺贵又多了几分不满,“你不必太顾忌,他在包厢里,你走他也看不到。”
“以防万一”,林鸿文说,“一来是怕他念叨你,二来我老板前两天在公益会跟他拍桌子吵了几句,虽然他不见得能认出我来,但以防万一嘛。”
“你说的可是那个姓周的老板?”茹婷问道。
“是,你认识他?”林鸿文问。
“只见过一面”,茹婷说,“我记得是个斯文人,能把一个斯文人逼得跟他拍桌子,可见他有多过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听说他在公益会开会的时候,说我们商会勾结日本人,囤积居奇”,林鸿文试探着说。
“嘁”,茹婷不屑地笑笑,“这可真是贼喊捉贼。”
“怎么说?”
“别的不说,他手底下的那人,我不清楚叫什么,大约三十上下的年纪,领着那个叫山田的日本人都来了两回了。这还是我看见的,那还有我没看见的呢?”茹婷说,“如果不是他的意思,那人能领日本人来?要说他们勾结日本人,我倒是有几分相信。”
林鸿文看她撇嘴的样子忍不住乐了,“行了,你快去吧,我再坐一会儿就回去。”
茹婷看了他一眼说,“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林鸿文笑着问,“你想我什么时候来?”
“我想你明儿就来”,茹婷说。
“好,那我就明天来”,林鸿文说。
茹婷听了,这才扭着腰肢向门外走去。
林鸿文低着头思量了一会儿,听着外面的没什么动静了,才走了出去。谁知下楼梯的时候被来晚的姚顺昌撞了个正着。林鸿文侧身给他让路,姚顺昌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做过多的停留,直奔楼上去了。林鸿文不知他是不是认出了自己,回头看了一眼,只听包厢里贺贵大声地问,“怎么来的这么晚?”姚顺昌的声音低一些,林鸿文仔细分辨了一下,还是听不清说什么,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