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安和心口发凉,摇摇晃晃的离开,身后二姑娘的呜呜咽咽的哭声顺着风传来,又消散在风中。
姜安和定定的立了一会儿,暮色四合,白墙红瓦的院落显出一抹凄清来,就连路边绕篱萦架的朝颜花也萎谢。
悲哀、失望、痛惜……种种情绪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没顶。
二姑娘自幼慧颖绝伦,一点就通,得女如此他喜不自胜。她活泼爱笑,惯会撒娇,又粉雕玉琢,姜安和也偏爱她几分。
女儿娇气,爱耍小性子,还有点霸道,姜安和不是不知道,可女儿家本该娇宠,他总想着等她长大就好了,女孩儿出嫁就没法如此轻松自在。
及至出了胡氏因谋害姜瑶光丧命的事,比起大女儿的通情明理,二女儿却心存怨怼,姜安和惊觉,这孩子似乎不妥,他与她谈心,无济于事,他心急如焚,直到小女儿夭亡,瑶惠终于放下芥蒂。
三年守孝,瑶惠性子较以前沉静许多,作为父亲他既欣慰又心疼。万不想,她不中意自己为他姐姐选中的罗逾明,还把心思都动到萧璟身上。那回他又去找她谈话,瑶惠痛哭流涕的认错。
可现实响亮的打了他一个耳光,她认错并非因为她知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她不想被随随便便嫁一个寒门学子,所以可以对父亲用计。
随随便便!明明是初夏时节,姜安和却感觉到一股凉意。
那罗逾明是他暗中观察了两年,又想方设法打听他恩师同窗的评价,最后还请父亲和大哥相看过。
父亲和大哥都说,此子日后必成大器。比起枝繁叶茂的豪族,姜氏到底人丁单薄了,罗逾明这样的女婿,家里必定重点栽培,日后成就未必就在名门子弟之下。
罗逾明承了姜氏的情,但凡他想有所作为,哪怕是为了名声他只能对大姑娘敬重有加,就是罗家也不敢怠慢她。比起嫁入名门望族从孙媳妇熬起,难道不是更好吗?
对于瑶惠,他也是打算照着罗逾明的标准择婿。
可是她不稀罕,她想入高门,别人觉她身份不足,母族有瑕,她就自己想办法抬高自己身份掩盖瑕疵。
以至于连胡氏胡言乱语的话也相信,胡氏说九公主思慕她,她就当真了,她以为九公主至今不嫁是为他。在他画库里发现那幅画,以为他也对九公主有意,因为两人都没有发现对方情意才没在一起。
所以,她把这幅画带出去,她觉得这画总会被人认出来,公主的画像,十有*会送回公主府。届时,九公主就会打听这画的出处,就能查到他身上。
也许,他们就能明白对方‘心意’。
最后皆大欢喜,她有了一个做公主的继母,从此地位水涨船高。
姜安和都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对上姜进和淑阳郡主担心的目光,羞愧难言,咬了咬舌尖,悲声一五一十道来。
与姜进和淑阳郡主所猜差不离,依旧忍不住唏嘘,看着长大的孩子,怎变得如此陌生,令人不敢相信。
如淑阳郡主,几个侄女里,她是不大喜二姑娘的,可也没想到她真能为了嫁入高门,无所不用其极。
姜安和惨白了脸,艰难道,“画是她让人带出去的,可流言不是她散播的,她也没这能力。可这事总归是因她而起,方才我亲手打了她二十下戒尺。”眼前浮现女儿鲜血淋淋肿胀的手,姜安和心口刺痛,眼眶渐渐红了,闭了闭眼,狠下心道,“她犯了这样的大错,送到庙里去也不为过。”说罢,眼角流下泪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之前那些只能算小女孩小打小闹,可这次二姑娘偷家里的画出去,事情还涉及到皇家公主,如何能轻饶。
姜进望着落泪的弟弟,沉沉叹了一口气,“你和卢家姑娘不日就要订婚,流言又甚嚣尘上,这档口把她送到庙里去,外人如何猜测。送到母亲那去吧,母亲虔心向佛,让瑶惠过去跟着母亲吃斋念佛,收收她的性子。况母亲这几年越发不理尘世,给她找件事做,也好让她有个牵挂,莫要出家。”
姜安和眼底溢出感激之情,不把二姑娘送去庙里,既是为了防止别人胡乱猜测,未尝没有顾忌他作为父亲的心情。
姜进语调一转,面色冷然,“只若是她不改性子。”
“我明白,她若是不改其性,出来必要惹事,还不如让她从此青灯古佛。”姜安和面色如土,瑶惠这性子若是不改,便是待她年纪到了,把她嫁出去,恐怕也不会甘心,她又不是会掩藏情绪的,日久天长,丈夫如何不会发觉,最后又是一对怨侣,害人害己。
姜进颔首,“你明白就好,”又道,“卢家那边,你亲自去解释一下,勿让他们多想。不必提瑶惠,只说这是子虚乌有,都是外人断章起义。”
姜安和点头,离开。
望着恍恍惚惚的姜安和,淑阳郡主叹了一口气,生个女儿真是来讨债的,又想起胡氏,死了都不让人安生,哪个当娘的会和女儿说这些有的没的,好好地姑娘,生生被她移了性情。
姜进端起茶杯,低头见茶汤深橙黄色,清澈艳丽,饮入口滋味醇厚,心情略好转,“能闹这么大,背后定然有人推波助澜,瑶惠没这本事。”
淑阳郡主赞同,二姑娘到底才十三,又是被娇宠长大,想法简单,手段也拙劣,把画弄出去就想心想事成了。话又说回来,若是她能想到让人推动舆论,骨寒毛立的就该是他们了。
“我再派些人手,不查出来,如鲠在喉。”姜进合上茶盖,对方到底所图为何。
另一厢,九公主把那几个传她流言,传的不亦乐乎的纨绔抓过来,吓唬了一顿,被收拾的鼻青脸肿的纨绔们痛哭流涕地招了。这画是他们先发现的,有点猜到是九公主,但是不确认,就去找荣王确认,狐朋狗友嘛!
九公主气得三尸暴跳,直接杀到荣王府。
荣王府门房见她杀气腾腾而来,心慌不已,自己王爷又干什么蠢事了,荣王是朵奇葩,不止是全京城,全国都该闻名了。
正抱着一只大白鹅喂食的荣王被冲进来的九公主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捶,“你个混球,一看这画就知道作画的人爱慕画中人,老娘我二十六不嫁人那是因为打小就喜欢姜安和,对他念念不忘。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荣王爷护着大白鹅乱窜,奈何武力值不敌,王府下人也不敢拦,尤其是听明白了九公主的话后。斜着眼看他家主子,觉得这种话,还真是荣王可能说的。
“不许打我宝宝。”荣王抱着鹅钻进石桌下面,将大白鹅牢牢护在身下。
“嘎嘎嘎!”
九公主动作一顿,后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蹿过去,就冲着那只呆头鹅,“你有本事瞎说,有本事给我出来。”
“嘎!!!”大白鹅大叫一声。
“宝宝!”荣王惨叫一声,如丧考批,愤怒的站起来。
砰一声巨响,硬物相撞的声音。
九公主听得脸一白,飞快蹲下身看桌底。
荣王爷脸色惨白,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一个,两个,三个……九公主。
九公主伸手把他拽出来,见他这时候还紧紧抱着呆头鹅,一股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把自己噎得翻白眼。
下人们赶紧围上来,七手八脚扶着荣王坐下,看脑袋的,测视力的,灌茶的,叫郎中的……
还好,没出血,竟然这样都没受伤!
九公主拍了拍石桌,呲了呲牙,又匪夷所思的摸他脑袋。
“┗|`o′|┛嗷~~”荣王跳起来。
“嘎”呆头鹅探着脖子要啄九公主。
被九公主一巴掌打开。
作为荣王的宝宝。必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这鹅顿时告状似的嘎嘎嘎叫唤个不停。
荣王一脸儿子被虐待的表情控诉的看着九公主。
九公主眉头跳了跳,“再叫,再叫吃了你。”
“嘎!”又急又促的一声之后,九公主明显觉得这鹅往荣王怀里缩了一缩,成精了都!又糟心的看一眼荣王,怪不得越来越荒唐了,感情灵气都被一只鹅吸走了。
见荣王死不了,九公主继续质问,“你说啊,那些话是不是你和那些混蛋说的!”
荣王抱着呆头鹅一起往后仰了仰,茫然的看着她,“什么话?”
九公主磨牙,又重复一遍,警告,“你别给我装傻。”
“哦,是我说的。”见九公主变色,荣王赶紧跳起来往后窜了几步,躲在一高大挺拔的侍卫后面,小心翼翼探出头来,“难道不是吗,你都二十六了,还不嫁人,也不养小白脸?肯定是有个喜欢的人嘛!”
九公主想手撕了他,“就是因为世上你这样的男人太多,我才不嫁。”
荣安扁了扁嘴,委屈,“我这样的多好,王妃说我最好了!”
九公主冷笑一声,所以说你们是绝配!扯回话题,“那你无端端为什么要扯到姜安和身上,还有那什么爱慕画中人?”
荣王顺着大白鹅粗粗的长脖,仰头想了想,不是很确定道,“把你画那么好看,肯定是喜欢你啊,你哪有这么好看的。他这么喜欢你,我觉得你也应该喜欢他吧!你肯定不好意思和父皇说,父皇肯定不会让你去当后娘,所以我让他们把画带出去,帮你传传话,才子公主多登对,父皇也不会阻止了。”
望着他那张我如此聪明赶紧来跪谢的脸,九公主一张脸红白黑轮了个遍,真想弑弟,忍了又忍还是不甘心,上前重重踹了他两脚,“我让你觉得,我让你觉得。”把亲姐姐的画像传出去,还叫人传流言,也就这个奇葩了。
荣王惨叫与呆头鹅嘎嘎声齐飞,看过瘾的荣王妃原氏上前拉架,横了荣王一眼,挽着九公主的胳膊离开,“姐姐别生气,待会儿我杀了那鹅给你消火。”
“他舍得?”
荣王妃挥挥手,不以为意,“哭一会就没事了,回头我再给他找头猪养着就好了。还别说,他养这些牲畜养的还真不错,比庄子上的人都养得好。”
九公主叹为观止的看一眼盘算着怎么吃鹅的荣王妃,想起方才扫到一眼的吃食,荣王拿这些喂鹅,养出来的能不好吃!
想想自己在一边吃,荣王在一边哭,顿时就像三伏天喝了一大盏冰水,从头痛快到脚,与荣王妃讨论起来。
被遗忘的还什么都不知道的荣王和呆头鹅。
荣王捏了捏它黄橙橙的嘴,碎碎念,“九姐越来越暴躁了,你离她远点!我哪里说错了,那天阿柏就没说我错了,他还说我猜的很有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