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的家庭影院里,影视墙占了整片墙壁。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墙上正在播放的电影映出光芒来,微微照亮了屋子。
黑发的女人微微缩在宽大的绛红色沙发里,手边的矮桌放着一杯高脚杯,里面盛着香醇的红酒。
自结婚以来她就不停地收到各种请柬,大部分都是黑手党boss夫人们的下午茶话会或者别的加深联系的邀请,也算是一种同盟家族间的软性联系,但纲吉一直都不同意她去赴约。闲得都开始长蘑菇了的弥终于在前几天和后卓君的手机聊天中稍微说了一句,然后弥过几天就收到了一个包裹。
附带的卡片里情深意切言辞恳恳的说明了他多么心痛弥的遭遇,然后附上了两张离婚协议,当即被面无表情的纲吉撕成了碎片。
电影已演了过半,女主角头也不回地在漫天风雪中逐渐远去,背景音乐惆怅又带着一丝分明的遗憾。纲吉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轻轻推开门又轻轻关上,坐到弥身边非常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弥的眼睛还望着电影屏幕,却温顺地侧过头靠在纲吉身上。
这是一部青春电影,开头就由年过半百的已婚妇人跟女儿翻起相册,找到一张她曾经少女时代的照片说起。然后镜头缓缓拉长,在那仿佛带着时光质感的镜头中,回忆起了深埋在记忆里那段校园往事。
这并不是多新鲜的题材,只是镜头特别美特别有质感,一帧帧地看下去,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故事的结尾,脸上已带着沧桑的老妇人露出了一个仿佛怀念又仿佛惆怅的笑容,那双平静淡然又微微显露出老态的眼睛里,像是还装满了那个曾经在高大的梧桐树下朝着她笑的干净少年。
弥浅浅抿了一口红酒,醇厚的口感带着微微涩味,回味又带着难言的甘甜。
电影已经开始要结束了片尾了报幕,屏幕呈现在一种光暗模糊的状态。纲吉转过头试图和弥说说话,就看见弥还在十分入神地盯着屏幕发呆,整个人气场平和又安静。
“阿纲。”过了好一会,弥才先说话,她缓缓移下视线看着杯子里漾动的液体“我做过同样的梦。”
“嗯?”纲吉握住弥的手。
弥脱掉了鞋,抱着膝盖靠在沙发上“可是我也知道那不是梦。”她把头靠在纲吉肩膀上“是另一种未来。”
她也曾梦见过,自己带着孩子辛苦的生活,也曾梦见过自己逐渐老去,梦见过自己在儿孙前死亡时,脑袋里想的那个人带着温暖羞涩的笑意。
毫无自我地爱着一个人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对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就是不忍心怪他。许多女人家庭出了问题,丈夫出了轨,可是原配就逮着小三不放,反而避重就轻地让丈夫做壁上观,这已经是一种几近卑微的爱了,只当他是被勾引,绝不想是厌烦了她。
爱情真是一件毫无道理的事。
“你喝醉了吗?”弥听见身边的纲吉低低的发出声音,摸了摸她已有些热度的脸颊“还是这么不会喝酒啊,弥。”
弥单手撑着脑袋,闭着眼睛倒在纲吉怀里“有一点。”
光线晦暗的家庭影院,电影屏幕保持着深灰色的静止状态,微弱的光线已让房间里的一切都只形成简单的轮廓剪影。纲吉看不清浸在黑暗中的弥的脸,只握着她的手,一遍遍轻抚着她的头发“要睡一会吗?”他不自觉地放轻声音“或者还有什么想说的话?”
弥闭着眼休憩,没过一会又重新坐起来,她像真的有些喝醉了,眼角眉梢的醉意使她微敛着睫毛不经意就带上了难言的媚态“她说的不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良子她说的不对。”弥说出的名字是刚刚电影里的女主角的名字“不是说服自己接受失去,就会慢慢习惯失去的。”
“不是吗?”纲吉抓着弥的手指,反问了一句。
“不是。”弥摇摇头,在黑暗中摸索纲吉的脸“会想念,会很想念,不是习惯失去,是在习惯疯狂想念的过程,然后在那个过程里慢慢把自己的一部分扼杀掉。”
弥半跪在沙发上,抱着纲吉的脖颈寻找他的嘴唇“就像我很想你,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会想,一个人走路的时候会想,一个人看书的时候会想,一个人睡觉的时候也会想。明明活着,又不像活着,天亮了,又感觉不到它亮了,像平常一样,却已经和平常完全不一样。怎么说啊,怎么表达啊,我真的无可救药了。”
“嗯。”纲吉回应她,抱着她的腰,嘴唇短暂的相互辗转,然后往下游移“我知道,我明白的。”
弥酒醒的时候已经在自己房间的大床上了,完全断片了的女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抱着她睡得正熟的纲吉,然后抽出垫在她腰下面的枕头扔到地上。大部分的浊物已经凝在了里面,只有少些缓慢流出来,完全想不起昨天喝醉了以后发生了什么的弥心情复杂地闻了闻自己身上至今没消散的气味,还是先朝浴室走了过去。
弥泡了一会澡,又洗了头发,裹着浴巾走出去。纲吉也醒了一会儿了,自己动手换了床单,然后跑过来跟弥索吻,最后被拢着头发的弥按着脸推到一边。
还是清晨,早早的有些凉意,弥坐在梳妆台前吹头发,听着浴室里又响起水声。
梳妆台前摆着不少东西,她的首饰啊护肤品啊,还有纲吉的手表和领带。角落里摆着一瓶价格不菲的男士香水,那是纲吉以前用的,自弥说不是很喜欢后,他就没再用过了。
镜子里的女人脸颊红润,泡完澡后呈现花瓣似的浅粉,娇艳不可方物。弥恍惚记得半年多以前她削瘦单薄的样子,脸色是长久以来吃多了抑郁症药物而拒食的苍白,像个幽灵一样活着的样子。
弥被水雾裹满的脑袋忽而就清晰许多,看着镜子轻轻笑了一声。
这是她很久以前就期待的日常,过了这么久,经过了这么久坎坷,最后还是变成了她曾经期望的样子。
“在笑什么?”纲吉从浴室出来,就看见弥撑在脑袋坐在梳妆台前笑。
弥挑了挑眉,俏皮地做了一个不告诉你的表情,轻快地回答“没什么。”
弥从橱柜里找出当季的春季新款来,换好衣服后靠在墙边“听说,密鲁菲奥雷登陆日本了。”她看着纲吉刚刚还轻松着的脸慢慢变得忧心忡忡“我去把妈妈接过来吧?”
看着纲吉抬头看她,弥抿了抿唇,继续说道“虽然不确定对方的情报工作做到什么程度,可还是不能大意吧。”
“昨天爸爸也跟我说过这件事。”纲吉微微皱着眉头“不过他现在在美国,短时间内没办法回日本。”
“那我可以直接把妈妈送到爸爸那边去啊。”弥靠在身后的墙边,看纲吉有些担心的样子,弯着唇微微笑“而且我也要回日本一趟。”
“弥有什么事吗?”纲吉问“必须现在做?”
“密鲁菲奥雷诚然厉害,可毕竟是新兴又不处于正道的家族,有些人他笼络不到,有些技术他穷极一生也无法掌握。”弥踱步到纲吉身边,露出一个笑容来“你知道核武器吗,阿纲?”弥伸出手捧住纲吉的脸“我认识几名核物理学方面的老教授,曾参与过制作和研究,他们本来会被国家养老,出了点事被白帮救了下来。”
“我得了人家的委托,要好好给他们养老,所以得回去一趟,把他们送走,不然真的出了什么事,分分钟地球就重启了。”弥说得语焉不详,却也透露了大多信息“毕竟虽然是一群爱国的老骨头,却也有儿孙,该颐养天年的年纪了,可不能让他们被威胁了。”
“……”纲吉微微皱着眉头“必须你亲自去吗?”
“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的。”弥眨了眨眼睛,笑着说。
纲吉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放心“那让狱寺陪你去吧?”
“你这边就不缺人?”弥摇摇头,不赞同道“我有安纸呢。”
最终弥还是说动了纲吉让她带着安纸回日本一趟,没过两天就乘着私人专机跨越了一个大洋回到日本。飞了一天,时差倒不过来的弥一路从东京机场睡回了并盛,直到迷迷糊糊地下了车,顺着路回到家见到早已等待多时的奈奈妈妈的脸,才清醒过来露出一个笑容。
休息了一晚,弥早上去处理了那几位老教授的事,刷脸接回来后交给安纸送回中国。当即就买了第二天的机票,说服奈奈妈妈和爸爸去旅游度假。来去都如此匆匆,办好事情后在并盛竟然又只剩下一个下午。
想到第二天还要坐飞机送妈妈去爸爸那边,接下来还要再回意大利,弥趁着空闲去墓园去给她的父母扫了墓,一时兴起又在回家时转道去了久久未曾去看过的天使之家。
她久久不曾来,也不知晓天使之家现在怎么样。也许印象中温馨平淡的日式小楼过于深刻,当看到几近败落的庭院楼阁时,她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
给孤儿弃子撑起一片小天地的天使之家,在几年前再无力经营,早早败落。
夕阳似血染一般红,弥哑然无声地站在紧锁的大门外看着里面的小楼,被一片霞红铺就的天地似乎仅剩了鸦语和风声。弥凝望许久,还是转过身,准备离开。
‘咔——’
可是一道生硬的锁链声响起,弥转身看向身后,便看见原本紧锁在门口的锁链不知为何地打开了。锁头在空气中一摇一晃,轻微敲击着泛着锈迹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