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为什么会从洞中出来?又是谁伤了她?
绍筝的脑中盘旋着这些问题,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含糊分毫,她双掌翻飞轮动,以极快的手法点中了姬明月身上的大穴,好歹先止住了她小腹上喷涌不停的鲜血。
“你……”姬明月失血太多,意识有些恍惚,但绍筝的手指拂过她胸口的穴位时还是拼着所剩无几的气力阻着绍筝的动作。
“前辈,你失血太多,我在替你止血。”绍筝忙辩解道。
话一出口,绍筝随即一震——
曾经,也有这样一幅情景,在杨家庄的后山中,她寻到了那被群狼攻击受了重伤的狐仙,一人一狐合力毙掉群狼之后,她担心那狐仙腹上的重伤……
绍筝的双眼睁圆,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半边身子浴血的女子,渐渐的,那孤傲、矜持的狐仙模样与这个面无血色的女子重合在了一处。
很快,不放心她一人折回的印玺和阮瑶也赶了回来,见到的正是绍筝怀抱着素衣失血女子的情状。
“她是谁?”印玺问道,目光落在姬明月的素裙上,皱了皱眉。
“这位前辈曾经救过我的命,”绍筝忙抢先道,又补上一句,“她不是坏人。”
印玺怎会轻信一个“半大孩子”的片面之词?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绍筝怀中虚弱无力的姬明月:“请问阁下何人?”
蓬莱阁岛孤悬海上,又是刚刚遭逢了一场惨事,这个不知姓名的陌生女子突然出现,他焉能不防?何况,这女子身上的衣裙,分明同他之前瞥见的白色人影依稀相近。
姬明月没理会他的问题,她挣出绍筝的怀抱,也不管绍筝如何反应,摇晃两下,倔强地撑住身体,声音苍白着,一如她此时的面色:“此地凶险,劝诸位尽快离开。”
印玺不为所动,冷颜道:“焉知阁下就不是歹人?”
“三师伯……”绍筝颇觉尴尬,更不由得担心姬明月的伤势。她方才粗略查看过,那道伤口不浅,若任由这位前辈走了,只怕……
“言尽于此!”姬明月说罢,按住小腹转身便走。
“前辈!你不能……”
绍筝话音未落,姬明月闷哼一声,跌倒在地,鲜血登时顺着指缝溢出。
绍筝紧跑上前,慌忙掏出临行前慕清玄给她应急的疗伤药丸,要塞进姬明月的口中。
姬明月性子倔强,忍着透骨的痛意撇过头去,“我有伤药……唔……”
动作牵动身上伤口,饶是她骄傲,也忍不住痛哼出声。
这女子高傲的性子,自从昔日杨家庄初见时绍筝就领教过了。性命攸关,绍筝由不得她任性,硬是把药丸喂入她的口中,手掌拂过她的喉部。
“咕噜”,药丸就这么被吞下肚去。
“你……咳咳!”姬明月怒视她。药丸入肚,暖意融融的气息顺着食管、胃部缓缓灌入丹田,那是峥云派的疗伤灵药在熨拂她的内伤。
绍筝不敢看姬明月的眼睛,自顾自地再点她的止血穴位,又轻拍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姬明月:“……”
“师叔,她们……”阮瑶看着两个人的一举一动,欲言又止。
印玺抱臂,一脸玩味地看着绍筝熟练的点穴手法,以及姬明月的反应,半晌方道:“此地不宜久留,都回船上去。”
“妖怪!妖怪啊!”
快到泊船的浅滩前的时候,薄雾中传来几个男子的惊叫声。绍筝辨出其中一个是船老大的声音。
有……妖怪?
她搀扶着姬明月,惊诧地看向印玺。
印玺也是一凛,不动声色地抽出佩剑,当先轻着脚步朝泊船处靠近。
不知何时,岛上的雾气渐渐地淡了,眼前的景物也清晰了几分。遥遥可见几个船工汉子正在甲板上没头苍蝇般的狂跑,船老大则抄了一根木棍在空气中乱舞。
哪里有什么妖怪?
绍筝困惑地看向阮瑶,阮瑶也是一脸的莫名。
却听姬明月突的清啸一声,倒把绍筝吓了一跳。
姬明月伤重无力,本就倚着绍筝前行,这一声她又动了内力,顿时四肢一虚,便要软了下去。绍筝身有所感,下意识地圈过手臂固住她的身体,谁承想,这一箍,两个人俱都红了脸。
绍筝被火烫着一般,从姬明月柔软的胸侧迅速地移开手去,只觉世间最尴尬之事莫过于此,她的手都不知道该放于何处了。
姬明月:“……”若非浑身无力,她极想一把推开对方。
正尴尬无状间,随着姬明月的那声清啸,船甲板上安静下来,消散的薄雾中,一点白团风驰电掣般地跑过来。跑到姬明月的面前,尤其是看到姬明月被鲜血染透的素裙,那小白团子急得上蹿下跳,嘴里面“吱吱吱”地叫个不停。
果然是璇儿!
绍筝心中欢喜。
璇儿也看到了她,慌乱之余也安心了几分,跳上绍筝的肩头,用毛茸茸的小身子使劲儿蹭绍筝的脸颊。绍筝吃痒,呵笑着躲闪。
“你安静些!”姬明月轻斥一声。
璇儿人性化地吐了吐舌头,像是唯恐自己压在绍筝的肩膀上和姑姑一起累坏了她似的,体贴地跳下来,蹭着姬明月的裙摆。
阮瑶头一遭见识这般奇景,不禁啧啧称奇。
印玺则愈发困惑地看着绍筝,眉峰蹙起。。
“贵人!您可回来了!咱们差点儿被这岛上的妖怪吃了!”船老大苦着脸,跟印玺抱怨。
待得看到随在姬明月身侧乖觉的璇儿时,他的脸都白了,“妖……妖怪!”
绍筝不禁暗翻白眼,“这是我朋友。”
众船工闻言,面面相觑。船老大嘴角抽了抽,终究忍不住道:“小姑娘,你……你朋友还真挺……挺特别的……”
璇儿听到“朋友”这个称呼,似乎很满意,欢快地朝绍筝“吱吱”叫了两声。
众船工的脸都青了。
绍筝心道他们少见多怪。她怎知璇儿的灵动顽皮远非普通幼小野兽可比?众船工做惯海上营生的,大海不可测,谁也不知道船行时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是以每每出海,船工们都要焚香祷告海神以求平安。如今到了这么个诡异无人的岛上,又遇到璇儿这么灵巧的小兽,他们不惊恐才怪。
安抚下众船工,印玺命开船返航。
不等他再对姬明月说什么,绍筝抢先开口:“前辈伤得重,伤口得马上清理,弟子这就带她回舱,请三师伯和师姐在这儿等候。”
印玺知道那女子伤在腹上,毕竟男女有别,自己不便入内也是理所当然,可阮瑶是女子,也被拒之门外。那女子到底是何人,万一是歹人,伤了小姑娘呢?回峥云山怎么跟慕师妹交待?
“让阮师侄帮你……”
“不必麻烦师姐!弟子一人可以的!”绍筝抢道。说罢,搀着姬明月推门进入船舱,璇儿也随着蹦蹦跳跳地跟了去。
阮瑶看了看印玺绷紧不愉的面孔,再看看姬明月陌生的背影,迈出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
船舱内,绍筝掩好门,顺便把尾随进来的璇儿给撵了出去。璇儿“吱吱”叫着,爪子使劲儿挠门,绍筝硬下心肠不予理会。
转过身,发现姬明月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绍筝没来由地紧张,目光飘向一旁,犹自道:“前辈觉得……觉得如何了?”
姬明月鼻中轻哼,嘲道:“用的是你们峥云派的疗伤药,坐的亦是你们峥云派的船,这话,该问你自己才对吧?”
“额……”绍筝额角沁上一抹冷汗。
“前辈伤得很重,我不能坐视不理……”
“昨夜还走得铿锵决绝,今日又来理我了?”姬明月音声略高,“想理便理,不想理便不理,这就是你们名门正派的待人之道?”
绍筝脑门儿上都渗出了冷汗。
“昨夜是我冒犯了前辈,本想有缘再见向前辈道个歉……”绍筝愧道。
姬明月见她垂着头,模样有些可怜,心头一软,已到嘴边的揶揄又咽了回去。
“你的伤,如何了?”姬明月问道。
绍筝忙摇头,“已经没事了。”
话锋一转,又道:“前辈的伤,可耽误不得。此处无人,前辈放心解衣,我替你清理、包扎伤口。”
姬明月初听她道伤已无碍,微诧,却不料下一句这孩子就让她……解衣,苍白的面孔泛上一晕樱红。
“我的伤没事了,不必包扎。”姬明月别扭地掉过脸去。
诶?前辈,只是包扎个伤口,你娇嗔个什么劲儿?
伤得那么重,绝对耽误不得。
思及此,绍筝也顾不上别的,放倒姬明月在床榻上,边小心地撕扯她身上半幅血红的衣衫,边道:“又不是第一遭给前辈包扎伤口,何必局促?”
姬明月嘴上虽硬撑着,身体早已虚软,绍筝没费什么力气就拉开了她的衣襟。
“你想起什么了?”姬明月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推开绍筝的手臂。
绍筝一愣,“想起什么?前辈瞒我瞒得苦,明明在杨家庄后山我们共同御过敌,前辈还指点过我功夫,几次见面,倒当我是陌生人一般!”
绍筝抱怨着,手中的动作却是未停。姬明月只觉得被自己的血粘在肌肤上的衣衫被对方小心地剥开,没有预想中的撕痛,显然这人是用了千万分的小心,心内便是一软。
“前辈还答应我,再见面时就化形给我看,”绍筝犹抱怨着,像曾受过极不公平的待遇,“我是见了前辈化形的模样了,却不知道前辈便是当日的那位!”
傻子!你早就见过我化形了,只是你已经不记得。如此,也好……
姬明月默默叹息,抿着嘴唇,轻轻闭上了眼睛。
绍筝剥净姬明月腹间的衣衫,轻手轻脚地掀开浸血的小衣,狰狞的伤口横亘于眼前,她心里登时酸涩难当,眼眶发热。
“蓬莱阁岛的山洞中,那道紫芒是前辈发出的吧?是警示我们快些离开险地吧?前辈宁可自己受伤,也要提醒我们危险……你、你还敢说不认得我?”
自己的伤口和周围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凉凉的空气划过,耳边是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姬明月的心脏也仿佛被捏紧了。紧得发痛,痛得她再也无暇顾及小腹上那撕裂的疼。
“你……自作多情了。”姬明月刻意冷着嗓音,她宁可同样的伤再添上几条,也不想听到绍筝哽咽的语声。
绍筝于是不做声了,也不知是被自己吓到了,还是怎么了。姬明月突觉一股强烈的暖意贴着肌肤而来,紧接着,是滚烫而明亮。哪怕她闭着眼,也能真切地感觉到那贴在自己伤口上的耀眼的光芒。
惊悸地张目,瞪大双眼——
就在不远处,绍筝的指尖上,金色的光芒如寰宇间最亮的星光被聚集在了一处,熨帖在自己狰狞的伤口之上,无比的舒服、温暖,仿佛重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姬明月铮然起身,顾不得伤口再被撕裂,顾不得绍筝指尖上的金芒转瞬不见。她的声音嘶哑得近乎破碎,攥紧绍筝手腕的手掌抖若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