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有人!”
“小师叔,这儿有人!”
是一个陌生的、响亮的声音。
“喂!你还好吧?”
绍筝感觉那人的声音离自己近了些,她猜想是那人蹲下了身子探视她。
绍筝觉得眼皮很沉,四肢百骸都酸痛难挨,胸口之上、锁骨之间的那处热腾腾的,像是有一团火在那里徐徐燃烧着。那熏热的感觉并不令她难受,反倒使得她左胸膛内的心脏感知到了某种莫名的讯息,她的心脏也随之越发地温暖起来,跳动得越发强劲了。
她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了。
“哎?你醒了?”那人又开口了,透着欣喜。
日光明耀。绍筝刚一睁开眼睛,便觉得眼仁被刺得难受,下意识地闭了闭,眨了几下,才算适应了白日的阳光。
“小师叔!在这儿呢!”之前唤她的那人仰着脖子朝远处喊着。
绍筝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瞧着极是壮实。
不待她再看清什么,耳边传来“沙沙沙”的声音,不知是什么,移动得极快,越来越近。
那声音绍筝很熟悉,微一沉吟,便忆起这是慕清玄的脚步声。慕清玄轻功修为极高,步履极快。而此刻的脚步节奏,绍筝能明显感觉出来,带着几分急躁。
是师父寻来了吗?
那么,这是哪儿?
“筝儿!当真是你!”慕清玄疾步奔过来,俯下身,半抱起绍筝,让她依靠在自己的怀中,手掌则急探向她的腕脉。
她的担心与关切皆落入绍筝的眼中,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听着熟悉的呼唤,任她抱着自己,凝着表情查探自己的脉象,绍筝的心尖上酸涩得厉害,眼眸亦不争气地红了。
“还好,身体无碍。”慕清玄轻放下绍筝的手腕,暗松一口气,继而抬眸看到了绍筝通红的眼睛。
“怎么了?”慕清玄心头一紧,蹙眉道,“谁让你受委屈了?”
绍筝咬唇,摇头。
她并不是为着受了委屈而难受,个中原因,她没办法同慕清玄说。她难道能说,因为师父您和我前世苦恋的人长得太像,所以我触景生情了吗?这种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小师叔,小师弟受伤了吧?要不要扶他回去疗伤啊?”这时,之前闪在一旁的壮实少年说话了。
小师弟……
绍筝呆了一瞬。
这少年唤师父做师叔,她猜想他或许是峥云派哪位师伯的弟子;可他唤自己“小师弟”,这又是为什么?
想起来了!
前事绍筝全都想起来了——
她记得初初拜慕清玄为师,还同这位新师父过了几招,然后师父夸赞她几句悟性颇高;之后,她突有感悟,心神入静;然后,就隐隐约约听到了缥缈若来自云间的笛音,她抑制不住循着笛音而去,见到了那座高阁下的诡异的黑漆漆的男子……她追赶一个来路莫名的男子,被算计跌落深渊,醒来时见到了一只欢悦活泼极通人性的小白狐狸,那小白狐狸还抽了自己嘴巴……再后来,她同小狐狸一起在洞中找寻出路,然后……
然后如何了?
似乎见过什么人,似乎到过什么地方,还有小狐狸,她似乎对自己说了什么……是什么?
绍筝绞尽脑汁,小脸儿憋得通红,却如何都想不起“然后”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她已看清,自己所处之地正是挨近当日坠崖处的地方。她又是如何从黑黝黝的洞中到了这里的?她明明记得,那道深渊深不可测,她在底下根本看不到顶,只有山崖间密密匝匝的绿树穿插|在其中。
不是师父,那又是何人带自己回到断崖之上的?
慕清玄见绍筝始终不言不语,表情极其痛苦,脸颊都涨红了,仿佛在隐忍着极大的伤痛,便无暇理会壮实少年将小师妹错认为小师弟的误会,急问道:“筝儿,你能言语吗?”
绍筝回忆过往回忆得头痛欲裂,勉强撑起精神道:“师父……我没事儿……”
慕清玄知她性子,说是“没事儿”,其实也是在极力支撑着,不过尚能言语,说明不致有性命之忧。只是,慕清玄觉得这事蹊跷得很,她之前为绍筝切脉,深恐出错,连切两次,两次的脉象皆是显示这孩子的气脉旺盛、内力磅礴深不可测,何以却是一副虚弱的模样?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清玄深知此处不是探问究竟的所在,遂倾身抱起绍筝,一边疾步走着一边唤壮实少年道:“虎子,我们回去!”
叫虎子的少年答应了一声,慌忙紧跑两步赶了上来,道:“小师叔,还是我背着师弟吧!”
他性子质朴,想着小师叔是长辈,又是女子,他一个男子汉,又是做晚辈的,怎么好让小师叔劳动呢?
慕清玄仍是没理会他的热情,脚下生风,只淡淡道:“她是你师妹。”
说罢,脚不沾地地跑远了。
原来是师妹?
壮实少年呆住了,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难怪呢,小师叔不许自己背着她。瞧她穿着一身道袍,挽着发髻,还以为是个小道士呢!嘿!她长得可真好看!
师妹好!比师弟好百倍!
少年心中无比的高兴,他终于不是峥云派最小的徒弟了!
折回的路上,迎面急匆匆赶来了十几个道士打扮的男子,见慕清玄的怀中抱着昏沉沉的一个半大孩子,皆都了然。
为首的道士抢上来施礼道:“师叔!”
慕清玄和颜点头,算是承了他的礼。
“已经找到了,劳烦诸位了!”
众人忙道:“不敢当!”
慕清玄也不啰嗦,对为首的道士道:“烦请回天枢殿告知我师父,就说已经找到了,弟子安置妥当便去向他老人家细禀详情。”
那道士忙应道:“师叔放心,我这便去禀告掌门。”
慕清玄于是抱着绍筝想要回自己的摇光殿,众道士紧随簇拥。
慕清玄暗暗皱眉,她知道,自己是师父最疼爱的徒弟,这些人久在天枢殿中侍奉,也懂得见风使舵了。然而,众星捧月什么的,她是不喜欢的。每每遇到这等状况,她都恨不得告诉这些人,与其讨好自己,倒不如去玉衡殿讨好她那位最喜排场的二师兄楚舆去,那才算是投其所好啊!
不过,她人生阅历颇丰,断不会做出当面打人脸的事情来,遂驻足淡道:“诸位且留步吧!师父寿诞在即,派中的事务繁忙,师父他老人家说不定这会儿正寻诸位做事呢!”
果然,搬出掌门淮阳子这尊大神来是最有效不过的了,很快,众人便散去了。
慕清玄乐得清闲。
快到她执掌的摇光殿时,那壮实少年也追了上来。
“小师叔,师妹没事吧?”
虽然极不喜欢其师父,但对这个质朴少年,慕清玄并不反感。
“无妨,想来只是受了惊吓。”慕清玄道。
少年大着胆子凑近了些,歪着头打量昏睡过去的绍筝,“小师妹真可怜!”
接着又一拍大腿道:“我那儿有师父前儿给的玉津丹,我去取来,给小师妹服用!”
他说罢,扭身就要走,被慕清玄急唤住。
玉津丹是峥云派最最入门的丹药,慕清玄的摇光殿里随便哪里都能划拉出来一大把,够给绍筝当零嘴儿吃了。这少年还当宝贝似的!
慕清玄知道他向来不为他师父所喜,那些他奉若宝贝的玉津丹还不定是猴年马月他师父心血来潮打发他的。可这孩子终究没有坏心肠,慕清玄不忍心驳了他的心意。
“你师妹只是劳累过度,静养便好,并不需要服丹药。”
少年听了,并未现出预想的失落神情,反倒欢欣道:“那最好了!只要饱睡一大觉,就没事了。”
慕清玄点点头,缓缓道:“你去替我跑趟腿儿。”
“师叔您说!”
“你去告诉你大师伯,就说已经找到了。他招待宾客,脱不开身,也好让他放心。”
“诶!”少年答应一声,一溜烟地跑远了。
慕清玄看着那个快速化作黑点的人影,不禁喟叹:这孩子资质颇好,心思又纯良,落在二师兄的手里,可惜了。
摇光殿的某个房间中,慕清玄放绍筝在榻上,又不放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正常,并无异样。
绍筝已经陷入了半昏睡之中,她秀气的眉毛时而微蹙,时而舒展,不知睡梦中正经历着什么。
她整整失踪了两日。
那夜,她有所体悟,陡然入静,慕清玄唯恐惊扰她修为大进,遂悄悄回房去了。本以为第二日早上定能看到她的,谁承想她居然不见了踪影。
慕清玄初时以为她好奇,在周围游走玩耍,寻了半个时辰仍是不见其踪影,才惊觉是真的失踪了。她不肯惊扰淮阳子,只悄悄知会了道松,两个人暗中搜寻。搜了半日,仍无结果。
慕清玄愈发心急,却又被淮阳子唤去查问摇光殿失踪人口一事。慕清玄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是谁给师父通风报信的,除了她那位好二师兄,还能有哪一个?
其实,她之前刚回到峥云山的时候,同道松一起已经向师父禀告过绍筝之事了,只等绍筝醒来第二日就去拜见师祖,却出了这等意外。
果然,半日后她的好二师兄就派了小徒弟刑虎来替走了道松,还美其名曰“师父寿诞在即,大师兄是大弟子,得代师父招待诸位宾客。虎儿自告奋勇要来替小师叔分忧”。慕清玄当时就很想呵呵。
此刻这孩子是找到了,可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又是这副昏昏沉沉的样子了?
若说“又”,亦不尽然。当日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真容,晕厥之后,身子滚烫得可怕,更有些诡谲的异象;然而今日,却只是浑噩。
慕清玄想着,仍难放心,手指再次扣上了绍筝的腕脉,凝神,细查,依旧是毫无异样。
怪!
她这个新收的徒弟,除了那不可告人的身世之外,当真处处透着怪异。
慕清玄的目光胶着在绍筝的脖颈之上,之前她就察觉那里多了什么东西——
簇新的红绳圈在绍筝白皙的脖颈上。不是普通的红绳,而是红绳编就的一个紧挨着一个的平安扣,一直没入绍筝的中衣内里看不到的地方。
慕清玄并不记得上次替绍筝沐浴的时候,她身上有什么别的物事,尤其还是什么平安扣。
这个东西,是刚刚被挂在她脖颈上的无疑。那平安扣也是不知什么人刚刚编好的。
究竟是什么人呢?
慕清玄可不觉得这是绍筝自己这两日里编了玩儿的,谁能那么无聊给自己编什么平安扣?
难道她这奇异的小徒弟,在这个异世还认识别的什么人,且还是亲近的人,盼她时时日日平安,所以编了这个送她?瞧这手笔,显然是个女子。
相较于这些,慕清玄更好奇的是,那绳结下面挂着的是个怎样的物件。
吓!不会是什么定情信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