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们都想好了,择个吉日,把事情都办了吧。”
秦如歌故意调和的气氛,免得太过伤春悲秋,三人就揽月入府的时间初步做了磋商。
只差迎亲的地点还没确定,此时有人敲门。
“是你?”秦如歌愕然道。
纳兰惜请示了秦伯夷的意思,便进了撄。
“阿靳还有家父说了,月姨要入秦府的话,可从纳兰家老宅迎出。”
秦伯夷吹胡子瞪眼道:“那老不死怎的这么多事。偿”
纳兰惜但笑不语。
“爹,这样也好,李氏背后有皇后,月姨背后有容侯府、纳兰世家,底气总算有了。”
抬揽月入门,许的是妾室之位,爹说正妻之位永远只属于娘。
这样一来,从地位上看,李姮娘和揽月不分伯仲。
“长安城于我而言,人生地不熟,仓促出门,带的衣物不多,想着再做几套,不知如歌是否得空,带路去成衣铺。”
秦如歌想着没有正当理由拒绝,而且带个路没什么大不了,眼看爹和月姨一言难尽的样子,想来是有话单独要谈,便应承了纳兰惜。
“爹,月姨,你们叙叙旧吧。我和纳兰出去逛一圈,稍后便回。”
二人掩门走后,秦伯夷才正色,神态颇峻。
“抱歉,把你牵扯进来。”
“太见外了,秦大哥早就该整治那女人了,阿蘅在时,你们离异,我那时早就看不过眼,哪有人像你这么傻的,为了一个贱人放弃心爱的女子。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读死书读太多,迂腐。晚是晚了点,不过阿蘅泉下有知,看到秦大哥这般改变,定会高兴。”
秦如歌有意和纳兰惜隔开大约两尺距离,纳兰惜察觉了。
“你就这么听从他的话?”
秦如歌科普道:“人与人之间有四种空间距离,公众距离、社交距离、个人距离还有亲密距离。亲密距离大约是一尺半范围内,只有亲人、很熟悉的朋友、情侣还有夫妻才能突破,算上今天,你和我常年下来只见过三四次,普通朋友都算不上,给你个个人距离已经很给面子了。”
“这些说法,你是哪儿听回来的?”
纳兰惜闻所未闻,听糊涂了。
“容侯府藏书阁,学海无涯啊,纳兰兄。”
他不会看错,从小到大,他熟知秦如歌,无论心性能为,还是气度谈吐,眼前这位,不可能是她……
一股不加掩饰的杀气横切而来,秦如歌尚来不及躲避,那人电光火石间目光闪了闪,内力带动手腕银扇偏移,随即,嵌入子鼠掌心内。
而子鼠也将匕首反手抵着纳兰惜的咽喉,姿势相当酷炫狂拽。
秦如歌万没想到纳兰惜会偷袭她,回过神来后,愤怒似要冲天,怒发微扬,心情明明坏到极点,仍反笑道:“想杀我?纳兰惜,不要告诉本郡主,纳兰世家让你来长安城的目的,就是为了刺杀我。”
面色泛冷,她收笑如坚冰,又道:“原来所谓的交情,不过是幌子。”
可是秦如歌不明白,纳兰惜为何要杀她,杀她有什么好处,与容侯府秦府翻脸?
这种蠢事,不该发生在他们身上,不对,逻辑不通。
“你到底是谁,真正的如歌在哪里。”
子鼠手心正在滴血,纳兰惜看在眼里,疑惑更深。十二地支只忠于容侯府血脉,这世上所有人错认秦如歌容靳,十二地支也不会错认。
秦如歌愕然神色一闪而过,他是第一个察觉的,若仅是点头之交、数面之缘,他何以对秦如歌如此熟悉、如此笃定?
秦如歌示意子鼠放人,才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你把我引出来,就是因为怀疑我的身份?”
这种事情,压根无法解释,难道说体内灵魂易主,谁会相信,太过天荒夜谈。
秦如歌无法解释,子鼠能:“三公子,小姐是如假包换的小姐,我等绝不会认错。”
纳兰三公子如斯反常,子鼠等人不得不警戒,小姐若死,他们六人也活不了。
银扇拔除,鲜血沿着扇骨滴下。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觉得你不可能是如歌。”
纳兰惜一脸悔恨,看着倒是真诚,他一把夺过子鼠手里的匕首,放到秦如歌手心,抵在自己胸前。
“给我一刀吧,不然对你,对容侯府,对阿靳,我都无法交代。“
“……你以为我不敢?”秦如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比较狰狞,还真拿刀子钻破左襟,直抵内衫。
所谓真诚,不是靠看的,是靠日积月累,用行动堆砌的。
而且像他们这种人,喜怒不形于色,看着是真诚,实际是笑里藏刀,以掩饰不歹企图。
纳兰惜闭上眼,一派听君任君的模样。
秦如歌抛刀反手执柄,哗啦划破布帛,生生从其左肩划到右下腹将达盆骨处。
没有应有的痛楚,纳兰惜睁了眼,颇为讶异。
秦如歌已然越过他,走远了:“成衣铺就在前边了,快走吧。”
抛给子鼠一瓶金疮药:“擦擦。”
若纳兰惜之前刺来那一扇,最后关头没有偏移,她刚刚一刀,必然入肉三分,纳兰惜及时收手,同理,她也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她做人的原则,素来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无辜的,定不会伤及。
纳兰惜拨动身前衣衫的断口,回身凝着那抹负手前行,融入人群的艳阳身影,纳兰惜目光深几许。
半响,才快步跟上。
二者权当,先前的不快乃错觉,不曾发生。
在神农堂坐镇的日子,秦如歌早已摸熟长安城,她带纳兰惜到皇亲贵族才有幸享受服务的皇商处定做衣服。
“公子想要量身定做的,抑或现有的成衣?”
纳兰惜想了想:“要两套现有的,再做几套量做的。”
“你也是的,哪有人出远门,衣服都带不够,瞎扯呢么,我看,莫不是半路遇到太多色女,撕了不少吧。”
秦如歌吃着成衣铺下人呈上的青枣果子,咔擦咔擦,相当没有闺阁少女该有的仪态。
闻言,店面的人纷纷向秦如歌投去侧目视线,这南阳郡主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然后,又偷偷打量俊美如斯的纳兰惜。
他的确,有这样的本钱。
“公子请随小的到内里量下身。”
纳兰惜颔首,随那人而去。
秦如歌百无聊赖在店里左翻翻右看看,不经意间,被一角暗姿绛红布料所吸引。
大朵艳丽的曼珠沙华!
那家伙,最后还是把好好的衣服扔了,奢侈啊,换她她可舍不得,洗洗就好了嘛。
秦如歌招来皇商负责人:“把这布料给本郡主留着,我改天拿尺寸过来再做。”
“好的,没问题,小的这就给郡主留起来。”
秦如歌纳兰惜离开铺子的时候,已是响午,日头晒得她有些头晕,秦如歌眼前黑了黑,若不是纳兰惜眼明手快接住她的身子,怕是要倒在地上了。
“你怎么了?”
她按着眉心,甩甩脑袋:“没事。”
“我还是带你去看大夫吧。”
她自己就是大夫好吗。
忽然下腹剧痛,似有热流涌出,啊,原来是……
“做什么!?”
秦如歌制止他抱起她,纳兰惜蹙眉道:“听话。”
秦如歌听他的口吻,温柔中带着一丝霸道,别人听着还以为他们关系有多亲密,有些吓到了。
“咳咳,没事,不要大惊小怪,我自己知道怎么回事,回去喝点生姜红糖水就好。”
“生姜红糖水是吗,你等等,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纳兰惜这才想起她是柯凡的入室弟子,想着她难道这么快就学有所成了吗。
这人走得太快,秦如歌来不及喊停,也实在是太痛,扶着一旁面摊的桌椅坐下,埋头于膝间。
这副身躯底子有些问题,得好好调理,恢复正常才行。
这段日子太忙,她倒是忽略了这个。
“生姜红糖水来了,你快趁热喝了。”
闻言,秦如歌讶异抬头,上首是纳兰惜稍微有些焦心的脸。
纳兰惜见她唇色发白,赶紧把那碗生姜红糖水凑到秦如歌嘴边,她这才接了过去,慢慢喝下。
歇了片刻,纳兰惜才扶着秦如歌回秦府。
“麻烦你到客栈通知我爹和揽月一声。”
“嗯,你放心,快扶你家小姐回去好好休息。”纳兰惜把人交到莲儿手上后,便悄悄离去。
这个纳兰惜,还真是……
秦如歌似笑非笑摇摇头,他定是不知她所为何事不适,也不知为何非是生姜红糖水。
“莲儿,去找块干净的月信带还有热水袋来,。”
莲儿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大小姐脸色这么差,算算时间,离上次大小姐来月信,刚好三十天了。
秦如歌躺了半天,捂着热水袋,再加上之前喝过生姜红糖水,舒服了不少,还是有些头晕乏力罢了。
“莲儿,什么时辰了?我爹回来了吗?”
“大小姐你醒了,老爷和李姨娘在厅子里吵得不可开交呢。”
莲儿见秦如歌作势起来,便赶紧上前搀扶。
“扶我过去看看。”
“大小姐,慢些走,小心。”
秦如歌哭笑不得,莲儿这是把她当做生活不能自理了不成?速度走得像乌龟爬,生怕走快了她会出事一样。
人未见,先闻声。
“我不服,你不抬正我就算了,还要抬另一个女人进府,与我同起同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想一脚踢开我,你做梦!”
“靳儿说的没错,是老夫太懦弱了,你仗着有个皇后姐姐,哪里有半分出嫁为妇该有的模样!揽月我是娶定了,你要闹便闹。”
“你不许走,回来!那贱人什么时候勾引你的,她远在碧落城,你近来也不曾离开长安城,你是骗我的对不对,还是容靳那杂种逼——啊——”
杂种?秦如歌目光一沉,愈加不善。
很响亮的巴掌声,可以想象这一掌有多凶狠。
“你闭嘴!再敢多说一句侮辱他们的话,老夫先拔了你的舌再要你的命!”
“爹。”
映入秦如歌眼帘,是李氏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模样。
能逼得一向温文儒雅的父亲说出这种话,可见真的触及爹的底线了。
李氏乱了发髻,发尾已见枯黄,和风韵犹存的揽月一比,相当失色。
李氏模样可怜,但是秦如歌一点也不可怜她。
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她可不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
该狠,则狠。
秦如歌那神态,凉薄倨傲。
“凭什么我爹就不能纳妾了,李姨娘难道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
李姮娘,她自己不正是妾室罢了,有什么资格拦他。
闻言,李氏脸上似刷了一层灰。
见她竟无言以对,秦如歌讽刺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必须像你一样,肚子里怀个球才上门求娶。怪不得我那两个好妹妹一个比一个行为放荡,有李姨娘这样的娘亲,就有这样的女儿罢。”
这话说的,别说李氏了,秦伯夷也相当不是滋味。
秦若月秦观心到底与他有血脉联系,养不教父之过,有他一份大责任在。
但他不怪如歌,非他们之责,却让他们担了这么久。毕竟错的人,从来不是他们。况且,从来都是若月观心她们太过分,不是长女。
秦如歌装作忽然想起什么,双手击掌:“对了,差点忘了恭喜李姨娘,如今东宫双喜临门,姨娘应是与有荣焉了。”
双喜临门?
李氏惊魂未定,狐疑睇着秦如歌。
“许良娣怀孕了,若月妹妹真有福气,届时皇长孙出世,刚好有个伴陪伴一同长大。”
最好许良娣生个带把的,气死秦若月那丫。
李氏果真就震住了,许良娣怀了孩子,只怕月儿一时耐不住,做了事,露了马脚。
秦如歌挽了秦伯夷的臂,甜笑道:“爹,东宫双喜临门,我们秦府亦然,你说是不是可喜可贺?”
李氏瞧她这模样,分明就是向她示威。
于她秦如歌,这是四喜,于她们母女,则是三悲。
李氏不曾想,很快,将是四悲。
秦伯夷纳妾,秦观心入汝阴侯府,许良娣怀孕,秦若月……一场空。
不行,她不能让别的女人进秦府,老爷做这么多,只怕是为了秦如歌,只要她在此前,除掉秦如歌……
晚些时候,莲儿又端来两碗生姜红糖水,此时秦如歌正在研究灵山白璐山的地形图。
“大小姐,既然不舒服,那就好好歇着嘛,这图有什么好看的。”
莲儿见她眉心微蹙,不时揉摁脑门,知秦如歌仍是不适。
秦如歌放下图谱,将托盘上的红糖水拎到眼前,莲儿指着其中一碗:“这是有问题的。”
秦如歌取银针,以不明液体浸泡须臾才放到那碗红糖水里,银针离了,只见针身析出凹凸不平的结晶体。
才这么点时间,竟析出如此多毒。
“这次的分量重了很多,看来爹纳妾一事,果真把她逼急跳墙了。”秦如歌冷笑,本来秦观心可以逃过一劫,只要她嫁到汝阴侯府,她也没法子让莲儿下毒。可惜,有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等片刻,待我把毒全析出来。”
夜里。
口干舌燥,李氏今儿晚上怎么都睡不踏实,总疑心有坏事发生,心里狂跳不已。
“来人,掌灯。”
李氏寝室亮了,看了会儿漏壶,才子时。
她来回踱步,婢女按其吩咐,捧了一壶茶水来,李氏回过身,婢女瞧清李氏模样,吓得啊的一声尖叫,手上的紫砂壶落地。
发如干草枯槁,面容丑陋如树皮剥落,狰狞可怖。
不久后,没日没夜拍打经过加固房门的秦观心,不经意瞄了眼铜镜,也被自己的鬼模样吓得尖叫晕厥。
这一夜,秦伯夷注定无眠,东宫来人,给他传了消息说是太子妃摆乌龙,并无怀有皇嗣。
李氏、秦观心又先后怪病缠身,长安城的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全都摇着头无奈离开了。
无奈之下,秦伯夷只能亲自到宫里走了一趟,请来御医,结果一样,束手无策。
“大小姐睡熟了吗?”
莲儿答:“睡熟了,这几天大小姐睡得不好,难得今日睡的香。”
秦伯夷点点头:“罢了,让她睡吧。”
一连三桩,祸不单行。
“老爷,宫里派了人来接李姨娘。”
毫无疑问,宫里只有皇后会在这节骨眼宣李氏,要是李氏在皇后面前乱说话,陷害如歌……
秦伯夷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想,因他了解李氏为人,没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但皇命难违,秦伯夷示意仆人带李氏出来。
宫中派来的软轿便将李氏抬入后宫。
李氏以黑纱裹身裹脑袋,除了一双惊恐眼眸,全身上下密不透风。
“皇后姐姐!”
秦府里,观心被圈禁,连她也探看不得,府上没有一个能予她安心慰藉的人,如今见到皇后姐姐,李氏心里才算踏实了些,却也露出丝丝委屈神色。
“御医回来说你和观心容颜尽失,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且信且疑,掀掉她脸上的黑纱,惊见李氏的脸似老树盘旋,溃烂流脓。
“啊——”皇后吓退后半步,身边的宫女扶稳了她。
“妹妹,怎么会这样?”
说罢,李氏无声流泪,哽咽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皇后摒退闲杂人等后,李氏索性把黑纱摘了。
“姐姐你看,我来的路上仔细想过了,这症状看着像是先前哥哥给我的毒药,发质枯槁且大片掉落,皮肤不但溃烂,甚至黯哑发硬如老树皮,又痒又痛,难受死了。御医说了,我这像是中毒了,可这毒他们也辨不出来,姐姐快宣哥哥进宫问问,可有解药?”
眼下燃眉之急,是解决问题,就算她不急,心儿也等不得,眼看就要入汝阴侯府了,要是这节骨眼对方退婚,心儿可就吃大亏了。
即便心儿不愿入汝阴侯府,但她这做娘的明白,汝阴侯世子是她最好的归宿。
然而,李国舅来了,却也无济于事。
“什么!?你说没有解药!?”李氏脸色惨白,似乎被人判了死刑,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