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公子请坐,来人,上茶。”
婢女上了茶以后,在其示意之下,退出房外。
但看如是姑娘的态度,冷冷淡淡,索然无味,不过是在夙夜干预下,勉强应酬他们。
她很有个性,不似一般青楼女子。
秦如歌和子鼠显得有些木讷拘谨,现在这场面实在诡异撄。
夙夜邀请别的男人共享自己的女人,这心胸得有多宽?
那她这假公子,到底是装作轻佻些比较好,还是规矩些比较好偿。
本来是想着私下套料,可是这多余的男人杵在这儿,多有不便。一不小心,让他听出端倪来了,那她可就插翅难飞了。
唉,看来今天,还真的只能风花雪月来了。
“上什么茶,既来了这种地方,当然是喝酒。”
夙大公子,亲自给秦如歌服务,斟酒。
秦如歌头皮发麻,酒啊......
小酌还是没有问题的,只要不重蹈覆辙就好,她酒量不深。
“我们兄弟二人敬夙大公子,在下仰慕如是姑娘已久,多亏夙兄盛情相邀,不然,恐怕和楼下的慕名者一样,挤破了脑袋也不见得有幸与如是姑娘同坐一台。”
秦如歌领头下,子鼠随她一同一干饮尽杯中物。
“是吗,二位面生,不似江陵人士。没想到区区小女子的姓名,也能远传。”
“你可是江陵花柳界的招牌,这么谦虚可不行啊,怎么也是我给你招揽来的客人,给点面子。去,给我们弹弹小曲,别使小性子。”
如是姑娘冷嗔地白了夙夜一眼,便坐到后头,抱着琵琶调音。
“女人就是这样,宠过了,便没大没小,别见怪。”
秦如歌呵呵干笑,说没事儿,她喜欢有棱角的人。
却未料到,眼前这人触不及防打了她一闷棍:“所以,你们到底是哪里人士?”
这问话很有技巧,先松懈他们的防备,再追着敲问他们的来历。
要是她管理不好自己的表情,大有可能露出破绽。
而且,总觉得这家伙从人海里偏偏挑了她出来,和花魁共度美好时光,不是凑巧,有点点不怀好意的味道。
秦如歌随意说了一个小国,声称兄弟俩是送妹妹来的。
她怀疑夙夜踏出这房间的时候,便会马上核实他们的来历,这道门,他必须出不去。
夙夜当场并无太大反应,反而热枕地和秦如歌寒暄着,使劲劝酒。
哼,劝酒,其心昭然若揭。
饮酒之时,秦如歌暗暗和子鼠交换神色,惊讶发现他的脸皮呈薄粉色。
秦如歌面上也生了热度,毫无疑问,她的人皮面具定然也染上薄粉色,容侯府的易容之术,果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如让如是姑娘也过来喝一杯?”秦如歌夹了两只酒杯,拎着一壶酒,踉跄着向那拨弦的美女走。
还没走几步,人影一晃,夙夜已经挽着她的肩,将她往回拖,硬是压回原位。
“如是给我们助兴呢,喝了酒,弹琵琶会跑调的。来,继续喝。”
拿水当酒喝,下场可想而知。
秦如歌已然踢掉了鞋袜,在房间里跳起舞来,活脱脱跳大神似的。
疯了一个,还剩一个,夙夜又攻子鼠。
秦如歌在他们你来我往的碰杯中,抽空跳到子鼠附近掐了他一把。
还不给她装醉,想当酒桶呢!
子鼠被掐了一身淤青,才总算明白主子是几个意思。
子鼠索性趴在桌上打呼噜,这样总不会妨碍她做正事了吧,更不怕说错做错什么,拉她的后腿。
一身黑衣,如沐闇夜的男人,不知何时近身,五指擒拿她的下颔,垂下的眸子,阴暗无边,问:“说,你们是什么人,既然不是寻花问柳,来这儿有何目的。”
那群下等人,仰望如是的眼神,虔诚膜拜,痴迷缠绵,只有他们二人,尤其是眼前这人,清得似乎能掐出水来,哪里可见半分***。
在人群中,他们太突兀,夙夜不得不起疑。
琵琶声止歇。
秦如歌呵呵傻笑,抄起酒壶抵到他脸上:“干了这壶,我就告诉你,嘿嘿嘿。”
“......”
如是姑娘抱着琵琶,站到夙夜身侧,淡淡道:“何必多费这功夫,既怀疑,灭口就是了。”
蛇蝎美人啊蛇蝎美人,就这么风清云淡的要她的命,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难不成已经习惯了?
“嘿嘿嘿,美人儿,来,陪我喝一杯嘛,不要这么扫兴。”
爪子像是挠痒痒在勾着花魁的方向,秦如歌不过就抓了她裙裾上的几根细带,这人竟生生拗伤她的手腕。
切肤之痛,秦如歌不用装蒜,真实地嚎叫出来。
青楼名妓,竟是练家子,有意思。
“夜,杀了她。”
不知怎的,她看这男人很不顺眼,难道是因为夜对他的特别?还是他身上,有一股她极为厌恶的气质,可她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气质。
“说什么呢,总得查根知底,得个清楚再做处置,你这是跟谁学的,怎么越来越没有耐性了,做这行,急性子可要不得。”
“就是啊,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快给本公子找个大夫来,得把手治好了,才能抱美人你啊。”
秦如歌作势扑向如是姑娘,奈何被夙夜钳制,什么动作都是虚的。
“哎,你放手!本公子对男人没意思,你别肖想本公子的菊花!”
“......”
该死的,怎么还未起效,她算好了时间点,拖到现在,他也该倒下了。
“不说是吗?”
这人指尖不安分,竟在她面上耳后摸索。
秦如歌生怕他摸出底细来,连忙扒开他的掌,狠狠咬了下去。
“说了我不好男风,乱摸什么,不要脸!”
趁着对方惊愕之际,秦如歌顺手甩了他一巴掌,随即跳开。
花魁不过就在几尺内转悠了半圈,便被秦如歌这一声喊给戳到神经点了:“你摸他!?你不会真看上他了吧!?”
怎么连她也当真了,夙夜张张嘴,不知说什么,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好不好男风,她会不知道?竟然还怀疑他?
视线内,已然不见秦如歌发酒疯的身影,夙夜心中一沉,回身看去,秦如歌已然走到门边。
“别让他离开。”
然跨出没几步,眼前竟一阵黑晕。
夙夜甩了甩脑袋,再看眼前,男子白衣身影一分成二,二分成四,又重叠回一。
夙夜心下大惊,呼声:“如是,快——”
回首一望,艳压群芳的花魁不知何时倒地,倒地总该有声音的,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夙夜瞳孔骤缩,还有一人——
尚来不及看那醉倒的男人,夙夜颈间钝痛,瞬间不省人事。
“小姐,这两人如何处理。”
“光明正大出去是不行了,等夜半时分吧。你易容成花魁的模样,出去安排一下,不要让任何人进入房间。”
“属下领命。”
夜深人静之时,他们扛着花魁和夙夜,从窗台跳下,籍着夜色掩护,匆匆回了落脚客栈。
和余下的人碰头后,秦如歌保险起见,又决定将这两人转移到别的地方。
夙夜从浑噩中醒来时,发现眼前昏黑,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他的眼,为黑布所蒙。
“掳走西凉邪兵首领,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他知道,室内不止他一人,从呼吸声判断,没有十个八个,也有四五个。
邪兵首领!
是他!
秦如歌没想到自己还没套话呢,已经知道她想知道的一些事情。
她早该猜到的,这个男人邪得紧,和那蛊师头头气质完全契合。
可他不是身在西北的吗,为什么会放弃凤明煌这尾大鱼,跑回江陵了?
秦如歌在心底勒令自己定下心,不要自乱阵脚,才冷然笑道:“邪兵首领?笑话,编也编像样点,谁不知道西凉皇帝派出邪兵剿灭南越燕王,首领要是身在江陵,西北那边的又是谁在指挥,难不成群龙无首还能行事有度?那你这首领不要也罢。”
夙夜并没有顺着她的想法托出底细,更没有被套出凤明煌的境况,反而敏锐地嗅出点味道来:“莫非......你是凤明煌的人?怎么,西凉消息不通,担心主子了?”
秦如歌默然抿唇,为什么他不蠢一点呢。
软的不行,弯着绕圈不行,那就来硬的。
手心一摊,子鼠递予她一柄匕首,秦如歌将匕刃抵在其左胸心房之处,威胁道:“说,凤明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若不从实招来,你知道这刀子会捅向什么地方。”
生命受胁,这人却相当轻松淡然,不把她的威胁当一回事。
秦如歌看不到他的眼眸,只见他弯了唇角,徐徐道:“你道行还不够,不能藏好所有情绪,担忧泄露出来了哦。唔,竟然有本事毒倒夙家长子,至今为止,除了本族中人,我好像只碰见过一个例外的。喂,你是女人,对吗?”
“别说些有点没的,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这么急躁,看来,我是猜对了。是吗,燕王妃,秦如歌。”感觉到身前的人气息为之一顿,他终于知道答案了:“怪不得他会那般不按牌理出牌,原来又是你呀。你可知道,西凉对凤明煌而言,是怎样的龙潭虎穴,哈哈,你这个蠢女人,竟然为我们西凉做嫁衣裳,诱他深入。为了不引起注意,他必然带的人不多,更可能孤身前行,那个傻子,不来即可,来了......那就是九死一生。”
盛怒,魔鬼在她耳边吹风,她若是心智不够坚定,一刀捅死他......
刀锋偏了偏,秦如歌狠狠捅入血肉中。
外伤加奇毒,闷哼之后,夙夜吐出一口浓稠黑血。
“你放心,我不会在这节骨眼让你死,夙大公子的作用,还大着呢。”
将他摔向椅背,秦如歌怒而转身离去,又闻那人忍痛的声音传来:“如是呢,你们怎么处置她?”
“一百零八刀把她剐了,夙大公子可满意?”
夙夜直觉气血上涌,脑袋嗡嗡响:“你们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必让你们死无全尸,化为血水。”
“夙大公子倒是惜花之人,不过,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门扉开合之声响起,脚步声远去。
离开的人,不是全部,留下看守他的,还不止一人。
麻烦。
她,燕王妃秦如歌,在这风火势头的节骨眼冒险混入西凉,到底意欲何为?
留下来看守他的这几个人,他要想什么办法引开,伺机搬救兵呢?
“看紧些,不管他说什么提什么要求,一概无视,此行我们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也算是我们离开西凉一张不错的好牌,不得有失,明白吗。”
“属下明白,知道该怎么做,小姐放心。”
秦如歌顿了顿,眯眸道:“夙夜防心重,走,去探探花魁如是的底细。”
她准备了一张写着药材的纸,其上写的,都是一些南越没有的药物,而且全部含有剧毒。
关押如是的地方很安静,这不合常理。
推门入内,如是姑娘虽然不似夙夜眼睛被蒙,可她口塞软布,无法言语,更不能尖叫引人注意。
“这女人从醒来就一直吵吵嚷嚷,属下便把她的嘴给堵上了。”
“没事,你做得很好。”
秦如歌上前拔了她嘴里的软布,在其尖叫前掐了她的两颊下颔,冷淡道:“再叫,这舌头就留不得了,你确定要在你喜欢的他面前,成为残缺女子?”
“他在哪!你放了他!”
“放心,他很安全,一直会安全下去的,只要,如是姑娘不要做傻事。”
“你想做什么?”
秦如歌声音清冷,即便是已经抓了他们,声线还是维持男声。
如是姑娘想起过去那些疯狂的追求者,不由多加联想,她......有些慌了。
秦如歌看她一脸清白即将不保的纠结小动作小表情,想想也是醉了,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当成是采花狂魔,还是不带把的采花狂魔,靠之。
秦如歌撇撇嘴,道:“你放心,我对女人没有意思,只要你们安分守己在这里待着,我必会保证你们活得长长久久。”
闻言,如是想歪了,你你你个不停,好不容易才找回语感:“你果然看上他了是吗,你这个不要脸的男人,不许碰他!”
“......”
跟他们沟通,很费劲,夙夜不按套路来,套不出话,她呢,老是曲解她,就连性向也是随时可更换的,靠之!
秦如歌还是决定按自己的节奏来,索性忘掉她的话:“不要妄想整什么幺蛾子,我发现一次,便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肉,想必,你也不希望堂堂西凉邪兵的首领,最后只剩一副骨架吧。”
唇枪舌战好几回合,如是终于是败在秦如歌的威胁之下。
秦如歌索性拉了张凳子坐下,给如是过目她早已准备好的纸张。
“这些药材,你们西凉可有?”她和夙夜关系亲密,苗疆中人精擅毒理,她耳濡目染,就算不懂毒理,听闻见识过的,应是不少。
如是狐疑地睨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意欲何为。
“想想夙大公子的安危,再决定要不要好好说话。”秦如歌提醒道。
如是抿唇,寻思着不是什么大事,也就询问几味药材,半响才答:“嗯,都有,虽然难找,可是费些功夫,还是可以找到的。”
秦如歌有些讶异,本以为她会挑出一些说有,可她怎么说的,都有?
“都有?全部吗?”
“嗯。”
如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人至于这么震惊么。
秦如歌掐着白纸,脸色微微泛白,惊疑间,又挥墨写下密密麻麻的字,凑到如是面前。
“这些呢,有吗?”后来写的这些,南越也有,存量却是很少,稀罕得很。
如是点点头,打量男子装扮示人的她,揣测这些药物,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夙夜那里便有。”
这回脸色微白的换成阶下囚的她了。
如是咬着下唇好半响,才重重地压下头颅,点头。
秦如歌接下来还问了好多问题,关于另一个她很是在意的男人的,不过她问得已经是有些心不在焉,就算问下来有用的信息不多,她也不甚在意,反而一直想着那些毒物植株。
子鼠一路跟过去,秦如歌失神走着,忽然停住。
“小姐,怎么了?”
秦如歌这才抬首,涣散的眸聚焦,眯眼道:“我想,此行真的有意外收获。”
也许,当初在凤明煌母妃身上做文章,少不了西凉这边做的孽。
神思一闪,她把白纸塞进怀里,心情不悦道:“如果真如夙夜所言,凤明煌来了西凉,他如何能逃脱?”
西凉是个死局,他不能进来!
“子鼠,备马!”
风一般掠走,一想到他会出事,她便六神无主。
不给他下血印,是因为不能,她没有把握,一旦下了血印,他死的几率过半。
可是现在,情况就更好了吗。
那个男人,为什么就这么任性?为什么不肯乖乖等着她回去?
她脑子乱糟糟,什么疑点都抛诸脑后,譬如为何西凉对一个尚在娘胎的婴孩如此忌惮,非要赶尽杀绝。
她一心,只想把那个任性嚣狂的男人赶回南越。
跑着跑着,步履慢下来,最终停在大树下,握拳抵着树干,皮肉碾压着,有些许刺痛。
可是,答案也许就在眼前了,半个月之后的万寿宴,她很可能就能找出来和她同样来历的人。
那个人,是恶。意味着摧毁,若是不找出来,拔除,他带来的,便是毁灭性的灾难。
而且,他体内的芯片,囊括了各种精密仪器,甚至可以自主做各种手术,安全性比人手高太多。凤明煌,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安全。
她想给他,这种安全。
可是,这样的安全,必须是火中取栗。
该死的,她到底该如何抉择。
子鼠追了上来,看主子左右为难的样子,踌躇片刻,才道:“小姐,你先冷静些。就算姑爷来了,也必然是像我们一样,伪装得天衣无缝,一时半会儿,我们就算有心想找到他,也无从找起。为今之计,只有先在江陵城待着,等姑爷来了。以他的睿智,一定知道上哪儿找小姐最有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