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09)
荔湾卫校的前门街口,高挑身材的何知渺穿着浅蓝色开衫,近乎挡住了全部的夏秋,他的手掌舒缓、有节奏的在夏秋背上轻拍,安静的等她发泄完。
他虽然不善安慰,却用尽了心力。
站了好一会儿,何知渺兜里的手机震了震,他掏出来一看,手上不由得顿了顿才接——
“夏秋跟你在一起?”
“嗯。”
“竟然真的是跟你在一起!那你们在哪里?”
“荔湾。”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何知渺没应,夏秋却惊得抬起头看他。
“算了不关我事!明天早上理综测试,你帮我告诉夏秋。”
“不耽误,我们今天回去。”
“哥——”陈若愚欲言又止,想不出他们两人何时有过交集,但又信服于何知渺的坦诚。
“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我知道。”
就像当日何知渺因为林璇对陈若愚所说:其实无论对方是谁,都不要紧,只是你一旦决定了,就要承担起男人应该担当的一切。
风来雨去,四季轮回,什么都会从相知到相爱,约定的人不一定会来,花朵也不一定知时节,更不是所有的心事都能在心底发芽、结果。
但,只要你内心坦荡而坚定,那不爱才是真正的浪费。所以痛痛快快爱一场吧,哪怕奢侈、虚妄,至少也都是真的。摸得着,能相拥取暖。
何知渺收线,松开夏秋,看不出做坏事被抓包的窘迫感,淡淡的问:“我们去吃东西。”
夏秋撑着眼皮,木然的点头。跟着何知渺上了车,半晌才开口:“是陈若愚?”
“嗯,他让我转告你,明天早上理综考试。”
“哦。”夏秋手指在出风口上乱拨,问得小心:“让陈若愚知道你陪我来荔湾,没关系吗?”
“我没关系,你呢?”
夏秋坑着头不吱声,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不踏实。担心因为自己的任性,而给何知渺带来没必要的麻烦。尽管他看起来满不在意,甚至比她更有耐心。
隔了好一会儿,何知渺才直视前方,开口道:“做自己没觉得有错的事,就不必过多解释,也不用心里一直带着愧疚。你没伤害谁,也没妨碍谁,更没有欠我什么。”
“知道了,何知渺你这人真该当老师去。”夏秋揶揄。
“现在知道我年纪大嫌我啰嗦了?”
“可不是呢。”夏秋轻笑,“还是不行,你要是在一中当老师啊,那女同学上课都该盯着你脸看了,那还怎么认真学习呀!班主任非得先请你喝茶不可~”
“哪有什么好看。”何知渺往窗外看,心情丝毫不受阴沉天气的影响,随口一问:“要是我当老师,你看不看?”
“我不看。”
“那不就是了,你不看,其他小姑娘也不见得愿意看。”
夏秋笑得直白,转过身拍了拍何知渺的肩膀,学着班主任童老师一贯的语气说:“小何老师,你可要注意个人作风问题,不能跟正处在青春期的女同学走得太近。她们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咳咳,你也是知道的。”
“哦——那要是某个女同学硬要上课看我呢?”何知渺乖乖配合,笑得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哪个同学?我替你去做做思想工作。”
“我们班学习委员,夏秋,是她带头的。”
“哈?”夏秋傻了眼,没料到他玩起来竟然也能这么调皮。反倒是何知渺眉眼还带着笑意,看着夏秋呆呆傻傻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
说道:“你要是帮我去做思想工作,就告诉她,上课别看了,要注意听讲。下课了,好好看,认真看。”
哦。
***
荔湾和高邮地理位置近似,盛产红油咸鸭蛋,配米粥、蒸饺或当一道装盘的下饭菜都是极好的。
夏秋高中以前都是在荔湾度过的,自然晓得哪家的鸭蛋好吃,哪户的面条是手擀的。她顶着一双还红肿的眼睛,带何知渺去了自己家楼下。
“喏,你尝尝这个。”夏秋摇了摇手里的咸鸭蛋。
“不对切吗?”
“不用、不用。我们吃鸭蛋不对切,就跟汪曾祺先生写的那样: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
何知渺照做,果然敲破蛋就能看见里头灿黄的蛋黄,唱了一口才说:“好香,咸淡正好。”
“可不是~”
两个人都饿了一路,饱餐一顿吃了两碗手擀凉面、好几个咸鸭蛋,还意犹未尽。胃口没填满,肚子倒是不争气的先饱了。
何知渺估摸着夏秋也没什么地方想玩的,便开口问她:“既然都回来了,你要不要回家看看?”
夏秋笑起来眼角弯弯的,就像她校服里穿着的米色开衫一样,带着简洁却不多不少的温暖。她吐着舌头指了指楼上:“这不就是了。”
“那你上去吧,我在车里等你,不着急。”何知渺起身去付早点钱,却被夏秋误以为他要走,急着拉他胳膊:“别走啊,你跟我一起上去呀!”
何知渺递过钱,往回走了一步,衣袖被扯得老远,抬头看了眼楼上,没出声。
“我得好一会儿呢,要洗头、洗澡。你看我这两天都没洗头,头发油得都能去中东卖钱了!”
“不要紧,我等着就是。”
“上去吧,这是我家老房子。我爸妈是做进口化妆品零售的,经常进货、出货,大部分时间都在店里,不然就是在去往鸟国的路上。”
“鸟国是什么?”
“除祖国以外的地方。”
“……”
“听说你也是从鸟国回来的哈哈哈~”
何知渺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夏秋上去,人是他带出来的,就得由他安全的送回去。
何况这地方看起来年代已久,不见得安稳。
夏秋开门,拧了好半天也没弄开,气得直跺脚。何知渺包着她的手接过,好言道:“可能是太久没开,进去在钥匙上抹点油就行了。”
“咯噔”一声,钥匙准确的插.入门芯,外层的铁制防盗门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开了。夏秋却因此又有点烦躁,才转晴的心情莫名蒙尘。
她也没多招呼何知渺,让他招呼自己,便径直去了浴室。
何知渺站在沙发边抽烟,扫了眼房子的布局,九十年代典型的一室一厅,装修简单,墙上还挂着和美的全家福,电视边、餐桌上也都摆着夏秋小时候的照片,看起来很温馨。
他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放下,嘴里喊着烟,一圈,再一圈的迷梦照片里笑起来眼角向上弯起的小姑娘。
浴室水声淋淋,夏秋正在洗头,泡沫迷得眼睛都睁不开,却刚想起来似的对门外喊:“何知渺?”
“何知渺?”
“嗯,在客厅。”
“哦——我没事,就是告诉你这房子每周都有阿姨来打扫,你就放心坐吧,还有厨房里的水壶什么的,也都是干净的,你自己看着用。”
说完调大淋浴又自顾自的洗起来,随着热气从脚底弥漫到耳后,疲倦感全消,甚至漾起丝丝洗发露的清香。
何知渺听清了,却依旧只是站在客厅里仔细看着这些有些年头的照片,面带笑意,像是能看清夏秋这些年怎样慢慢长成一张青春的脸庞。
又禁不住会想起自己儿时的样子,没有夏秋这样张扬、爽朗的笑容,也没有相依相偎的家人,好像每次拍照,他都是皱着眉的。不知道怎么看镜头更好,也不想被陈若愚的妈妈挽住胳膊。
更不想拍全家福,那张连自己母亲的笑脸都没有定格的全家福,在他去美国读书下飞机的那刻,就撕得粉碎了。飘散在,鸟国的大地上。
不仅完整的时候招人厌,就连撕碎也是垃圾一堆。
正当何知渺走神之际,浴室里却传来夏秋的鬼哭狼嚎——
“天哪!何知渺!何知渺!水关不掉了。”
“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冷水!关不掉了怎么办啊!
“啊——我眼睛里沾了好多泡沫,辣得睁不开眼了!”
“……”
何知渺按灭烟赶紧走到浴室门口,清水从底下已经漫了出来,里面听起来一片狼藉,就连水阀也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敲门:“夏秋你还好吗?先把衣服穿起来。”
“我眼睛好疼,被冷水喷了一脸。”夏秋躲在门边,用毛巾捂着脸,眼睛被突如其来的水准打到,痛得难以言说。
“听声音应该是水管爆了,你先穿衣服,摸不着衣服就拿浴巾裹一下。你出来,我进去修。”
“好,我睁开眼就穿衣服。”
夏秋眼睛勉强撑开,眼角火辣辣的疼。还没伸手摸到衣服,脚边就有被水流冲昏了头的蟑螂跑过,她吓得尖叫一声,打开了浴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