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元岚院里,俞姨娘气得在屋里走来走去。
她知道观音大约已经猜出她的意图了,也不再遮遮掩掩拐弯抹角,只是有些气恼的道:“孟绍有什么不好,值得你这样嫌弃?”
观音盘腿坐在榻上,看着俞姨娘不满的道:“姨娘,我才十二岁呢,离成亲的事还早呢?”
十二岁的孩子在现代在做什么,才刚上初中。哪怕她两世的年纪加起来其实差不多四十了,那她也接受不了。
俞姨娘道:“不早了,现在先将亲事说定,等三年后守完孝,再过三书六礼,正好就是成亲的最好年纪。”
观音又道:“那宋国公都已经二十多了,我才十二岁,你不觉得他年纪太大了些吗,与我也不合适。”
俞姨娘道:“年纪大点怕什么,又是七老八十,正好年纪大点会疼人。”
观音道:“那我不想做继室。”
俞姨娘道:“那你想做什么,嫁给庶子做庶媳?辛辛苦苦伺候嫡母婆婆,受婆婆的磋磨,还要被嫡子嫡出的妯娌压住一辈子?”
观音道:“谁说不嫁宋国公就一定要嫁庶子,找个家世低一点的,但自己有才识有本事的人不行吗?”
俞姨娘哼了一声道:“户部的李侍郎当初倒是寒门出身,娶了个尚书的女儿后来仕途才顺当。结果现在呢,她的后院可是妻妾成群,庶出的儿女绕膝,李夫人和她生的几个儿女,都快被妾室和庶出的儿女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她说着走到观音旁边坐下,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道:“音儿,你听姨娘的话。嫁给家世不足的人可没有你想象的好,他以后能不能出息先不说,如果不能出息你一辈子要跟着他受苦。如果能出息了,他们飞黄腾达之后绝对不是报答跟他共甘共苦为他牺牲的妻子,二十不再委屈自己迎进一堆的通房妾室。”
观音道:“万事无绝对,世上或许是有这样的人,但也不能一竿子打死。”
俞姨娘哼了一声道:“这世上的男人有几个是好东西,就是你爹爹,口口声声的说爱我,当初还不是纳了菁姨娘、杭姨娘吗?他甚至让菁姨娘怀上了孩子。菁姨娘杭姨娘死了,又纳进来一个胡姨娘。这世上的男人靠不住,抓住权势和富贵才是道理。”
这世上能对妻子一心一意的人,她这辈子也只见过她父亲一个。她父亲是有很多不好,贪爱权势,爱好钻营,因为仕途不顺甚至脾气也不怎么好。但他当年考中进士后没有另娶高门,依旧回乡娶了她的母亲,且一辈子身边也只有母亲一个,没有通房妾室,膝下也只有她们姐弟三人。单就这一点,他就比得过这世上的大多数男人。
观音不知道俞姨娘在想什么,她只是有些无奈于俞姨娘想让她嫁进宋国公府的执着,叹了一口气道:“姨娘,您何必一定要让我嫁给宋国公呢,我毕竟喊他一声大姐夫,姐妹嫁一夫,名声也不好听。更何况,你想让我嫁就一定能嫁吗,也要人家愿意娶才行。”看那天宋国公的态度,明明就十分反感俞姨娘的算计,连带着对她也并不喜。
俞姨娘道:“有什么不好听的,这世上姑侄前后嫁一人的都多的事,姐妹嫁一夫的事又不是只发生在我们这一家,她们爱嚼舌根就让她们嚼去,我们自己得了实惠就好。至于孟绍愿不愿意娶,放心,我自有办法让他心甘情愿的娶。”
观音道:“那嫁进去之后呢,让我给大姐姐的孩子做继母?这孩子以后若是知道……”
俞姨娘道:“放心,姨娘怎么舍得让你去做继母,就算这孩子要给你委屈受,那也得他能平安长大才行。”
观音听得大惊失色,急忙道:“姨娘,你想干什么?你可千万别做傻事。你跟夫人之间的恩怨,已经纠缠了两代,不要再让恩怨继续下去。不管您和大姐怎么样,那个孩子却是无辜的。”她说着又怕俞姨娘不知轻重,真的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又道:“何况宋国公看起来可不是什么糊涂人,若知道有人要害他的嫡子,他怎么可能会放过那个人。”
俞姨娘不以为意的道:“我说了什么了吗?小孩子不好养,吹个风,发个热就可能将命丢了,更何况那孩子天生就虚弱,养不大也正常。”
观音道:“总之你千万别做什么傻事,更不要将手伸到孟家去,宋国公府不是那么好惹的。”又怕她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又加重了语气道:“你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二哥四哥还有我和姐姐想一想。”
俞姨娘摆了摆手,不耐烦的道:“我自己心里有数。”说着伸手用力的按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骂道:“不知好歹,倘若你四姐姐还活着,我才懒得管你,我就将这门婚事谋划了给你四姐姐去。”
程家的四小姐程观京,俞姨娘所出,只比观音大了一岁。只是可惜,她在十个月的时候就夭折了,若是她能长大,那现在应该是跟观萤一样的年纪。也正是因为这个女儿的夭折让俞姨娘受了打击,所以对之后怀上的观音才会护得这么小心翼翼,生怕她也跟前一个女儿一样。
而这个姐姐去世的时候,观音还没出生,俞姨娘提起她的时候,观音除了唏嘘和怜悯俞姨娘之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俞姨娘想起自己早夭的女儿伤心了一会,接着回过神来,对观音道:“好了,这些事不用你管,我自会替你打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也别想着自己私下里打算自己的亲事。”
观音知道自己劝不动俞姨娘,只是低下头去不说话。
俞姨娘见了抱怨道:“我这是什么命啊,生了你这么个冤家。”
她刚说完,萱草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对俞姨娘和观音屈了屈膝,接着想了一下,最终走到俞姨娘旁边,凑到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俞姨娘听得表情一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神冷冽。接着回过头来,放柔了声音道:“你先回你自己的院子去,我出去处置一点事情。”
观音听着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俞姨娘从榻上坐了起来,也没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俞姨娘带着萱草和铃兰匆匆的出去了,观音在屋子里站了一会,然后和曼珠、优昙回了双藻院。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观音对曼珠吩咐道:“去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曼珠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了。
曼珠这些时候已经跟府里的其他下人打好了关系,很快就将事情打听了出来,回来告诉观音道:“是胡姨娘那边出了事。”
曼珠接着道:“说是胡姨娘跑去侯爷外院的书房勾引侯爷,将放了催情东西的茶水端给侯爷,侯爷发现了,一气之下将她打了出来,并让人将她关押了起来,说要将她送到庄子上去。太夫人听到消息后要侯爷将胡姨娘放出来,说这肯定又是俞姨娘的诡计。又骂俞姨娘,说她这是要将夫人的人一个个的都逼死逼走,好自己在这府里只手遮天。”
观音问道:“那胡姨娘现在呢?”
曼珠回答道:“被关押在柴房里。”
观音垂下眼顿了一下,接着道:“这是长辈们的事,我们不要去管了,也不要再去打听。”
她曾看到过胡姨娘的贴身丫鬟跟宋麽麽站在一起,胡姨娘恐怕没有外面表现得那样对冯氏忠心,也没有外面表现得那样老实。
曼珠道了一声是,然后便不再说什么了。
而在另一边的外院书房里,俞姨娘捧了一杯茶,交给永安侯,然后笑着劝她道:“侯爷别气了,为她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当。”
永安侯脸上仍有余怒,闻言尽量平息自己的怒气,从俞姨娘手里将茶接了过来。
俞姨娘接着道:“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我看胡姨娘是再留在府里不得了,不如趁着今日就让人将她送到庄子上去吧。”
永安侯有些意外的看了俞姨娘一眼,她没想到俞姨娘会这样急切。
俞姨娘对他笑了笑,道:“程郎,你别觉得我太急,也别觉得我坏心眼。我承认我其实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胡姨娘也是你的妾室,女人哪里会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身边还有别的女人的。就是没有发生这件事,我也是准备等夫人的丧事过了之后,就准备将胡姨娘送出府的。我不喜欢胡姨娘,不是因为她是夫人的人所以我不喜欢她,而是因为她也是侯爷的妾室,所以我不喜欢她。”
永安侯叹了一口气,道:“她是冯氏抬举的,我从来不曾正眼看过她,你又何须这样。”
俞姨娘道:“就算程郎从来不曾正眼看过她,但只要一想到程郎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一想到她们随时有可能会从妾身身边抢走了侯爷,我心里就不舒坦。我希望侯爷心里眼里甚至身边都只有我一人,哪怕我知道这其实是我的奢望,哪怕我知道等出了孝之后,程郎免不了还是要娶继室的,但是只要有这么一小段时间,程郎的身边只有我一人,我也知足了。”
永安侯拉起俞姨娘的手,道:“罢了,就依你吧。不过你也放心,我虽然不能娶你给你妻室的名分,但今后我也不打算娶妻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妻。”
俞姨娘脸上似有感动,接着便是温情脉脉的道:“在妾身的心里,程郎也就是我的夫君,是我心爱的相公。”
永安侯含情脉脉的回望着她,然后揽过她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胸前。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俞姨娘悄悄翘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而后过了一会,俞姨娘又问道:“只是,太夫人那边……”
永安侯道:“母亲那边你不用担心,我来劝她。”说着又皱了皱眉头,道:“母亲现在是越来越糊涂了,胡氏所行的事,难道我还会骗她不成,以前管冯氏我就不说了,现在连一个丫鬟出身的胡氏都要管。”
俞姨娘道:“侯爷别这样说,胡姨娘原来毕竟是夫人的丫鬟,太夫人爱屋及乌也是有的。”
永安侯听着她的话,没有消气,反而对程太夫人越加不满起来。冯氏不过她的外甥女,难道比他这个儿子还重要不成。
俞姨娘又在屋子里和永安侯厮磨了一会,然后才送了他去程太夫人那里,而自己则收拾了一下,然后去了关押胡氏的柴房。
柴房潮湿,总带着一股霉味,俞姨娘皱着眉头挥了挥鼻子,然后才抬脚走了进来。
胡姨娘正蜷缩着抱着腿坐在角落里,身上还穿着丧衣,头发有些许的凌乱,显得有些狼狈。见到俞姨娘进来,胡姨娘动了一下,接着便扑过来,抱着俞姨娘的腿哀求道:“俞姐姐,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吧。”
俞姨娘看着她,摇了摇头,一副失望的语气道:“胡妹妹,我早就提醒过你,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俞姨娘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下人出去,然后走到旁边丫鬟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上下打量了胡姨娘几下,啧啧了几声道:“看看你,将自己搞得真是狼狈,你乖乖的等冯氏的丧事完了之后去庄子上不就好了,非要弄这一出。”
胡姨娘哀求道:“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俞姨娘,我以后会乖乖的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任何你不喜欢的人我替你对付,只要你不要将我送到庄子上去。我会好好服侍您和侯爷的,不,我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侯爷的面前,只服侍您一个人。”曾经俞姨娘答应过她的,会给她机会服侍侯爷,让她生一个孩子她已经不敢想了,可是只要去了庄子上,以俞姨娘的性子,她焉还有命在。
俞姨娘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道:“你不懂得吗?冯氏死了,程观玉也死了,大少爷被赶出了侯府,这侯府剩下的都是我的儿女,我还要对付谁?你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我还需要你做什么。”
胡姨娘哭着伏在地上:“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做,哪怕杀人放火,我都可以替你办到,只要你不要将我送出侯府。”只要你留下我这条命。
她不过是希望要个安身立命之所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是故意要背叛冯氏,可是冯氏病了,眼看着就要不成了,她不得侯爷的宠,侯爷对冯氏也没有多少情分,等冯氏死了,俞姨娘一定会对付她们这些冯氏的身边人,她这个时候不给自己找一条活路能怎么办。
她才三十二岁,她不想死,更不想失去依靠惶恐终老。这个时候俞姨娘向她招手,说只要她愿意替她办事,她会给她机会伺候侯爷,甚至可以让她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她不敢跟俞姨娘争,只要有一个孩子,哪怕不是儿子只是一个女儿,她的下辈子也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她以为她投向了俞姨娘,她的下辈子就有着落了,谁知道俞姨娘会出尔反尔,让她变成今天这样。
俞姨娘道:“我乖乖的去庄子上,闭紧你自己的嘴巴,我会让你平安老死。否则,你知道我的手段。”
胡姨娘紧紧的握紧了拳头,泥土陷进了指甲里面去,塞得自己的手指生疼。她突然抬起头来,狠狠的盯着俞姨娘,豁出去一样的道:“俞姨娘,你别将我逼得太狠,狗急了也会跳墙的。”
俞姨娘不屑的笑了一下,弯下腰来与胡姨娘对视,盯着她不急不缓的道:“胡姨娘,你还记得当年的菁姨娘吗?她当年可真是猖狂,仗着自己是太夫人所赐,身后有太夫人撑腰,对我没大没小,还敢给太夫人出主意,想将观庭从我身边抱走。后来她好好的姨娘不做,非去外面勾引野男人,怀了个野种回来。结果怎么样,被侯爷下令,让人一棍子一棍子打死了,可怜那时候她还怀着七个月的身孕,那打得身下的血流得啊,真是想想都令人恶心。”
胡姨娘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当年菁姨娘当然不敢勾引野男人,可是俞姨娘弄出了一场抓奸在床,她说是,侯爷又怎么会说不是。
俞姨娘接着道:“还有杭姨娘,她是侯爷的同僚送的,倒是比菁姨娘聪明一点,知道先悄悄投靠了夫人,又假意来投靠我,然后想给我下毒。后来我知道了,实在太生气了,就让人将她的四肢砍断了,扔在酒缸里泡酒了。”她当年还差一点就让冯氏和杭姨娘得逞了,可惜,她命不该绝。
她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接着道:“哦,对了,听说你的父母和三个兄弟在冯家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因为你对冯氏忠心,冯家还提拔了你其中一个兄弟做了管事。你说,冯家要是知道冯氏的死与你有关,他们会不会也学我,将你的父母和兄弟们也做成人彘?”
胡姨娘是彻底摊在了地上,没有了一丝生气。她不敢赌,她不敢拿自己父母和兄弟的命去赌。若是她去了庄子,冯家的人会依旧认为她对冯氏忠心耿耿,看在她的面子上依旧照顾她的家人,可要是她们知道了她也有份害死了冯氏,她不敢想……
俞姨娘冷冷的哼了一声,踢了她一脚,不屑道:“想跟我比狠,你还没资格。”
胡姨娘流着泪,有气无力的道:“俞湘湘,你这么狠,就不怕有报应吗?”
俞姨娘道:“如果有报应,那就让它来,我看一看老天能报应我到什么程度。老天爷的眼从来都是瞎的,要不然,冯家早就该遭受报应了。”她说完从凳子上站起来,又轻蔑的看了一眼胡姨娘,然后吩咐道:“来人,准备车马,将胡姨娘送出府去。”说完便转身出了柴房。
等回到元岚院,俞姨娘将宋麽麽叫了过来,道:“胡姨娘知道得太多了,只有死了才能永远的保密。示意一下庄子上的人,让她们好好‘照顾’胡姨娘。做得漂亮一点,不用让她马上死了,最好让她病个两三年再死,免得惹人怀疑。”
宋麽麽道了一声是,然后便出去吩咐人,准备套马车亲自送胡姨娘去庄子一趟了,顺便好好叮嘱庄子上的人。
押胡姨娘的人出府的时候,正遇上从宋国公府回来的梁氏和程观萤。
梁氏的脸上带着喜色,程观萤更是一脸娇羞的模样,看样子在宋国公府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她看了被人押着的胡姨娘一眼,扬了扬眉,开口道:“这是怎么了,我才走了一天的功夫,这就准备着将大嫂的人全都打发出去了,俞姨娘,你可真不闲着。”
俞姨娘正觉得她脸上的喜色刺眼,又有早上发生的事,闻言收紧了目光,看着梁氏道:“怎么,二夫人管了中馈还不算,现在是想连我们大房后院的事情也一并管了。送胡姨娘出府是我们侯爷亲口发的话,二夫人不满,就跟我们侯爷说去。”
梁氏被她顶得一噎,然后怒道:“俞姨娘,我是提醒你,别做太多亏心事,小心半夜有恶鬼来找你索命。”说完气哼哼的带着观萤走了,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对着俞姨娘笑道:“对了,今天在宋国公府见到了观玉的孩子,那孩子说是生得虚弱,但我看养得很好嘛,跟观萤也十分投缘,观萤一抱他就笑了,连孟太夫人都夸观萤跟这孩子有缘。啊,还有宋国公,他……”她说到这里却没有说下去,故意意味深长的一笑,然后便走了。
俞姨娘气了一下,手上的帕子用力的甩了一下,小声骂道:“神气个什么劲,有本事真将这门亲事弄到手。”说完也是气哼哼的回了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