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俞姨娘坐在椅子上,一边悠闲的喝着茶一边听下面的管事汇报冯氏丧礼上的用度。
下面的管事看着冯氏漫不经心的样子,有些拿不准俞姨娘是个什么主意,是不是的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望一眼冯氏,然后才继续说下去:“……纸钱、烛扦、灯油、白蜡等丧祀之物库存都不多了,恐不够用,姨娘您看是不是去外面采买些回来。还有灵堂用的冰,现在天气热,冰少了恐夫人玉体会有损,现在府里地窖存着的冰也快用尽了,是不是再吩咐人从庄子上运些冰回来?”
俞姨娘不紧不慢的将茶碗里的茶碗喝完,将茶碗轻轻放下,拿帕子抿了抿嘴,然后才将眉毛一敛,盯着那管事道:“我记得纸钱、灯油、白蜡等祀品当初可是采买了一千两银子的,怎么这么快就用完了。莫不是你们黑心,将银子贪墨了?”
那管事连忙跪下来道:“姨娘万不能冤枉了奴才,奴才绝不敢贪私一两银子。夫人是有品级的夫人,丧礼不能简单了办,免得辱没了侯府的身份。纸钱、灯油、白蜡等都是要一天不能断的连续烧,且不止一处,消耗得多,一千两银子用在这上面实在不算多。”
俞姨娘冷冷的道:“怎么就不能简单了办?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崇尚节俭,服饰用具力求俭省,天下命妇莫不以皇后娘娘为榜,节俭恭顺。到了咱们家,倒是大肆铺张,恨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永安侯府骄奢了,你们是想给侯爷招祸,好让那些谏官们有个弹劾侯爷的借口呢?”
下面的管事们被她大帽子一扣,吓得纷纷跪了下来,连称不敢。
俞姨娘接着道:“纸钱、灯油、白蜡等物俭省着用,以后每日的用度减半。至于用冰,府里每年存的冰都是有数的,这次给夫人停灵已经是用了好几车,等到三伏天都得俭省着过,再照现在的用法,你是打算让太夫人和侯爷苦夏的时候都没得冰用了?”
管事十分为难,祀品等都还好说,东省一点西省一点,客人来的时候就多烧点,没客人的时候就少烧一点,将就着也能混过去。只是这冰块,却是万万节省不了的。现在天气炎热,若是没有用冰块停放尸体,夫人的尸身只怕很快就要腐烂了。按夫人的品级,夫人要停灵五七之期,现在才刚过三七,难道真要让夫人遗体有损的下葬。
俞姨娘大约是看出了管事的为难,接着道:“我会跟侯爷提议,让夫人停灵四七便下葬。虽说按品级夫人可以停灵五七之期,但是事急从权,现在天气这样炎热,我们也是为了夫人的遗体着想。何况,夫人的父亲和太夫人都还健在,夫人亡故是令白发人送黑发人,属不孝,丧事也不宜办得太过铺张。”
管事想了想,觉得这终归这是她们这些上头的人在争来斗去,他只管按吩咐办事,若是太夫人问起来,他只管一句是俞姨娘的吩咐,既然如此,他何必现在反对俞姨娘得罪她找不自在,于是便俯身对俞姨娘道了一声是。
俞姨娘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正要继续吩咐他们,结果这时候一个丫鬟突然匆匆的走了进来,焦急的对俞姨娘道:“不好了,俞姨娘,夫人灵前的长明灯熄了。”
俞姨娘皱起眉头,冷声训斥道:“熄了就熄了,重新点上不就行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丫鬟愣了一下,自古丧事,入殓后棺木前点一盏长明灯,灯到入土前不灭,寓意为长明灯在,愿亡人能找到返阳的路。长明灯若在亡人入土前灭了,那是极为不吉利的事情。
丫鬟犹豫了好一会,才乖觉的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了。
俞姨娘骂了一句道:“咋咋呼呼的,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说完这才重新将眼睛转回到管事上面,继续吩咐丧礼上要办的事。
结果这时候,又有丫鬟走了进来。
俞姨娘以为灵堂上又出了什么事,不耐烦的道:“这是又怎么了?长明灯又灭了?棺材破了?还是夫人诈尸还魂了?”
丫鬟小心翼翼的道:“姨娘,二夫人带着三少爷和五小姐回来了。”
俞姨娘差点以为自己没听清,问了她一遍道:“谁?你说谁回来了?”
丫鬟又答:“二夫人和三少爷、五小姐。”
俞姨娘这才对应起程二夫人梁氏的面孔来,然后在心里骂了一句,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她倒是选了个好时候回来!
俞姨娘赶到灵堂的时候,刚一进门就看到了梁氏扑在了冯氏的棺木上,正一边捶胸顿足一边哭天抢地,又哭又叫的道:“……大嫂啊,您怎么这样就去了呢,上次见你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没想到我再回来,已经是阴阳两隔。你才刚过四十岁,真是天妒红颜啊。还有大侄女也是,怎么也早早的去了,留下个孩子可怎么办呀……”
哭声大得连府外的石狮子都能听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死的是她的亲娘而不是她的妯娌。
俞姨娘不屑的瞥了一下嘴,谁不知道她跟冯氏根本不和,做出这副模样也不知道给谁看。她跟梁氏的关系算不上不好,当年利益一致的时候,也曾合起火来一起对付过冯氏。但如今情形变了,曾经的盟友如今却未必还是朋友。特别是梁氏隐瞒行程,在冯氏死后突然回府,其目的更令人怀疑。
梁氏的身后还跪着两个孩子,大的十五六岁,穿一身浅蓝色的袍子,面容清秀,自然就是梁氏的儿子程观庠。女的十三岁左右,长相妍丽,与梁氏有六七分的相似,则是梁氏的女儿程观萤。
而灵堂的旁边,站着的则是看着梁氏一脸无奈的观音和庄氏。
最先发现俞姨娘进来的是程观庠,语气淡淡的喊了一声:“俞姨娘。”接着又去拉梁氏的衣摆,向她示意了一下俞姨娘的方向,示意她俞姨娘来了。
梁氏仿佛这时候才发现俞姨娘来了,瞥了她一眼,然后从伏着的棺木上起来,将眼睛一擦,整了整衣裳,清“咳”了几声,然后便昂首高傲的站在那里,等着俞姨娘上来给她见礼。
俞姨娘心里不屑,面上却做出恭顺的模样,垂着头走到梁氏的面前,笑着柔声道:“二夫人,您回来啦?怎么回来也不曾提前通知府里一声,妾身也好安排人去接您和三少爷五小姐。”
梁氏高高在上的睥睨着俞姨娘,道:“俞姨娘,许久不见了。”
俞姨娘笑了笑,道:“是,自从二夫人四年前跟着二老爷去了福建,妾身和二夫人便一直没有再见过了,妾身可常常想念着您呐。”说着打量了几眼梁氏的,又眉眼含笑的接着道:“二夫人跟四年前比起来,好似又年轻了几岁,若不是二夫人刚回来,真想跟您讨教一下保养方法。”
梁氏听着脸微微拉了下来,她最讨厌的便是俞姨娘拿外貌说事。说实话,梁氏长得并不丑,甚至可以说得上颇有颜色,但谁不知道,满京城里,容貌能比得过俞姨娘的,是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她自然跟俞姨娘没法比。再加上她这些年跟着程二老爷在福建任上,劳心劳力,憔悴了不少,她比俞姨娘还小了两岁,但她一看到俞姨娘的时候就知道,她们若是站在一起,绝对不会有人认为俞姨娘比她大。
而这还不是最令她不甘的,最不甘的是,俞姨娘比冯氏长得漂亮,结果将大伯子迷得恨不能将心都掏出来,元妻不顾了,嫡子嫡女也不要了,二十几年都只专宠她一个。而她长得比二老爷现在宠爱的妾室漂亮,结果二老爷却冷落她去宠那些不如她的妾室,凭什么同人却不同命。
梁氏不屑的瞥了她一眼,道:“我是老了,当主母的担子重,既要相夫教子打理后宅,又要管理妾室。”说着嘲讽的看着俞姨娘,接着道:“哪能跟俞姨娘比,只要讨侯爷开心了就好,看俞姨娘如今的模样,就知道你大约是不懂我的辛苦的。”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若是大嫂还活着,大概还能懂得。”
俞姨娘似有深意的看了梁氏一眼,脸上继续带着笑。不就是拐着弯的骂她只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长得再好也不能当正室嘛。哼,当了正室又如何,还不是被她们这些妾室压在底下翻不了身。
她不反驳,只是温笑,道:“是,二夫人说的是。”她说完又接着看跟在她身后的程观庠和程观萤,明知故问的道:“这是三少爷和五小姐吧,没想到长这么大了。”说着又对观音和庄氏招了招手,让她们过来,然后对梁氏道:“这是观音和观庭的媳妇庄氏。”又对观音和庄氏道:“这是你们二婶母,快给她行礼。”
观音和庄氏依言给梁氏福了一下礼,唤了一声“二婶母。”
梁氏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眼,先看向庄氏,心里道,听说是延安侯府的嫡出小姐,俞姨娘倒是好手段,竟让她娶了个侯府嫡女回来。再看向观音,则是微微皱起了眉头,长得跟她生母一样是个狐狸精模样。
梁氏压下心里的心思,冷淡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应过了她们,接着又转过头,对俞姨娘道:“俞姨娘,大嫂的丧事办得怎么样了?将账册拿来,我要看一看。”说着又微昂起头,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继续道:“之前是府里没有当家主事的女人,太夫人又年纪大了,不得已之下才让你操办了大嫂的丧事,现在我回来了,这些事情你就不用再管了。”说着挑了挑眉,道:“毕竟你一个妾室,出面做这些事也不大好。”
俞姨娘笑了笑,道:“看二夫人说的,二奶奶不是人么,府里怎么没有当家主事的女人。”说着将庄氏拉了过来,接着道:“夫人的丧事,主要都是二奶奶在理,妾身只是从旁打打下手。说起来亲家太太将二奶奶教得真是好,贤惠不说,理家也是一把好手,临危受命还能从容不迫。”
梁氏信她才有鬼,道:“庄氏刚刚进门,怎么能操办得了这样的大事,别的先不说,她能将家里的管事认全吗?……哦,对了,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到两个丫鬟在点长明灯,怎么,难道大嫂灵前的长明灯熄了?俞姨娘,不是我教训你,你怎么能出这样大的纰漏。果然妾室就是妾室,行事小家子气不说,也做不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