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突然昏厥。
九重殿内,王褚风跪在龙榻前冷汗直冒:“回太后娘娘,皇上这是急火攻心之后紧接着又心生郁结,气血在体内冲撞却无从发泄,病势汹汹,能否度过险情,臣……臣不敢妄言!”
“皇帝会醒来的。”太后语气坚定,可她望着昏迷当中面色苍白的儿子,总也高挑的眉眼第一次垂下,在悲伤后悔前她作为一国太后还有太多事要做,“张德,把太子带来,再秘宣徐太傅进宫。”
“是,太后娘娘!”
皇帝病重,苗军还在容烜的率领下大举进攻,国不可一日无君,年仅十岁的太子重文在太子太傅徐仲博的协助下被迫理政。
这是重文自八岁被迫上战场以来,第二次被迫承担与年龄极其不符的重担,但这一次,他已不再胆怯,他小小的身体架着太子朝服立在百官面前,气沉内敛。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家平身!父皇身体抱恙,本太子为父皇暂理朝务,望尔等与本太子一同替父皇分忧,期盼父皇身体早日康健!”
“臣等,谨遵太子教令!”
“本宫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你们谁敢阻拦?!”太后亲自照料病中的皇帝,却不让任何宫妃探望,德妃不愿错过如此献殷勤的大好机会,跑去九重殿门前吵闹。
“澜儿……”
“澜儿……”
九重殿内,重翼只在昏睡中不断叫着容澜的名字。
“你们都给本宫退下!”德妃的叫嚷声渐大。
太后不悦:“鄂雨,去告诉德妃,休要打扰皇帝养病,还有……皇帝不想见她!”
“是,太后娘娘。”
这两年重翼甚少去往后宫,只在曾楚阔立下战功时偶尔传召德妃曾慈怡以示恩宠。
重翼身体极好,从小到大连小病都没生过几次,太后一口一口喂儿子喝药,心中无限后悔又无限心疼!
她明白儿子对容澜的感情,也正因此她才隐瞒了那件事,可她竟是做错了吗?她以为时间足以冲淡一切,可时间只证明了她当初的隐瞒有多残忍!
重翼得知真相后万念俱灰,几度病危。
“澜儿……我想你……澜儿……”
只有在梦里他的澜儿还活着。
有限的过往点滴一幕幕、一遍遍在梦里重复,说不上有多甜蜜,甚至算得误会重重,却铭心刻骨,直让重翼不想醒来,不想面对没有澜儿的世间。
……
“大哥哥,你救了我,我以后会报答你的!嗯…能不能告诉澜儿你的名字?”
“我?我叫重翼。”
“小人可以为皇上成就千秋事业,只求您放过父亲和大哥。”
“朕凭什么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重翼,我救你一命,咱俩扯平了,以后互不相欠……”
“澜儿,你不是要我心疼的眼泪吗?我给你,你拿什么来还?”
“那些姑娘,你瞧中哪家的了?……既然你都没瞧上,那便依照承诺安心为朕打理江山,朕不会让你吃亏的!”
“慢着!我看上……唔——!”
“那个,我一人泡泉多没意思,不如皇上和我一起共浴赏雪?”
“你大可不必这样报复我那日吻你,我还没有急不可耐到这种地步。”
“……皇上慢慢考虑,我随时恭候。”
“重翼,你……为我废后吧!”
“澜儿……‘一统天下’乃是每一位帝王都梦寐的千秋。你若真能助我,我便为你废后,再不复立!”
“这一道伤,我和你已经互不相欠,你的千秋又与我何干?你既不愿为我废后,我也就对你彻底死心,再不抱任何幻想!”
“我和你赌最后一把,我买下这间青楼,若是我不能因此受罚,和你的赌局就算我输!……”
“重翼,你赢了。你想什么时候回京,我这户部尚书随时伴驾启程。”
“澜儿,你明明赌赢了,却还要与我回京,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
“澜儿,我又救你一命,你还要与我互不相欠吗?”
“我不要你救!重翼!你不能死!”
“澜儿,这辈子活到现在,我和无数人赌过,唯独与你的赌局输了,而且输得彻底。”
“你输了,我不还是得乖乖和你回京城?重翼,你还没有为我废后,别想着死!”
“户部三年内的账簿臣前两日刚刚清查完毕……皇上的问题,需要等到这些人赎罪补空的银子到齐,臣才可以回答……”
“事情如今再没有退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一战关系大周存亡,我不能中途换将,只能看你辛苦!”
“只要你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我辛苦一点无所谓。”
“都说了,你不废后,我就不干了,你也不来瞧我,是认准了我不会……”
“我来看你了!澜儿!你睁眼啊,我来看你了!”
“喂,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我刚才听见你说废后了,你是皇上,金口玉言,不会因为我醒了这话就不算数了吧?”
“澜儿,你跟我进宫吧,我再也受不了你离开我。”
“除了朕的身边,你哪里也不能去!澜儿,你愿不愿留在宫里一直陪我到老?我不会辜负你的!”
“你想和我睡觉就直说,兜这么大圈子,扰我好梦。给你抱可以,其他的你别多想……尤其不能,唔——……!”
“重翼,你再亲我一次试试!”
“澜儿,我爱你!你呢?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爱我。”
“来人,给朕将容澜押入天牢,朕要亲自问审!”
“重翼,你喜欢什么动物?我编一只送你,当做分手的礼物。”
“狐狸。最喜爱,也最厌恶!”
“亥斛提前出兵……这件事你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没有……原来你只是来怀疑我的。”
“你要我认得,我都认了,你杀了我吧!我只求你放过我妹妹和容家……”
“澜儿,你为什么要承认呢?如果你一直否认下去……”
“我一直否认,你就会信我了吗?”
“你为我付出那么多,我不信全都是假的,你对我是有感情可言的,是不是?……只要你留下……”
“是!我对你不是全无感情!……所以……你废了皇后,我留下,可好?”
“为什么骗我?你要我废后根本不是打算留下!为什么要骗我?!”
“重翼,看在我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份上,算我求你,求你废后……行吗?”
“容澜,朕记得,朕和你的约定是:你助朕成就千秋,朕为你废后不立!如今朕的千秋根本还未达成,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求朕兑现诺言?!”
“有什么资格?呵呵!呵呵呵……重翼,算我信错了人。”
“你果然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和我玩一场游戏!”
“……重翼……我是真的会死……我把身体给你……我的心………”
“好!既然朕无法得到你的心,那便要了你的身!”
……
已逝经年。
不论梦过多少遍,当“恨”字之前加了“悔”字,往昔的回忆里,他和他之间,早就错过了……
到最后,他什么都没留住,不论是所爱之人的心,还是身。
“澜儿!不要走!”
昏迷的第十日清晨,重翼大喊一声醒来。
“太好了!皇上终于醒了!醒了!”王褚风和张德都长松一口气。
重翼病重醒来什么家国大事也不过问,只直直看向梦中不断叫他醒来的母亲质问:“母后那日赶去驿馆除掉南王,是不是早就知道?!”
太后无声点头。
听闻皇兄病重赶回京城的重蝶开口道:“皇兄,你不要怪母后,母后也是为了皇兄和大周。”
重翼逼问:“朕查不到的事,母后又是何时、从何处知晓?!”
太后递上一本册页泛黄的薄簿:“当年私盐案刚定罪时,有神秘人把这本册子送到还是丞相的徐仲博手中,欲意为容澜鸣冤,要皇帝翻案不是小事,丞相夫人怕丞相惹怒圣颜,提早一步将此事告诉了哀家,哀家拦下了进宫面圣的丞相,并以此为线索查了一年方才知晓,乌梓云为求复国,竟是将一个儿子置为任人宰割的‘弃子’,保另一个儿子成功登王。”
重翼打开手中薄册一页一页翻看,心口窒息的感觉再次涌起,那上面一条条记录着容澜任职户部尚书期间是如何被人暗地里一步步陷害,直至最终南漕私盐一案的全部罪证都指向他一人。
“呕——!”重翼捏着那册子,俯身就呕出一大口暗红色的血。
“翼儿!”
“皇兄!王太医!王太医!”
皇帝醒来后再次吐血,王褚风急忙上前诊脉,重翼一挥手将他推开,抬眼恨视太后:“母后为何不早将此物拿给儿臣?!母后就忍心看着儿臣亲手给澜儿定上那莫须有的罪名,却什么都不知道?!澜儿他……!澜儿他……咳咳!咳!咳咳咳——”
重翼话说一半便开始不停咳血,太后忍着后悔与心疼,厉声怒斥:“这件事是母后做错了,但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人死更不能复生!你是大周的皇帝,怎能因所爱之人死了就自暴自弃?!太子年幼还担不起国之重任,你的臣子都在等皇帝康复,重理朝政!”
重蝶对太后怒道:“皇兄此次险些醒不过来,母后何以还是对皇兄如此严苛?!皇兄为大周牺牲的难道还不够多吗?!王褚风,愣什么?看诊呐!”
“是!是!”王褚风跪身上前,张德搀扶着已然坐立不稳的皇帝,眼有泪花。
重翼紧紧攥着手中小小的薄册,却是没再阻扰王褚风诊脉。
王褚风道:“皇上气急攻心又心有郁结,但好在身体底子极好,如今醒来气血畅通,能将瘀血吐出,不至再憋出内伤,郁结可以慢慢用药化解。”
听过诊断,太后缓和了语气道:“哀家明白如今再说什么也是错,但哀家是皇上的母亲,皇上恨哀家也罢,哀家只盼儿子平安。起初哀家并不知晓容澜不是如今的南王,彼时皇上因私盐一案对容澜淡了感情,哀家怕皇上看到这平反的证据再起情丝,与容澜为敌更痛苦,所以就瞒了下来。后来查明容澜恐怕已死,而称王的是他的弟弟,当初一切阴谋也都是他的弟弟所为,已经时隔一年,哀家正是担忧皇上承受不住真相的打击,才又隐瞒至今。”
重翼静静听着,一言不发,良久看向重蝶:“皇妹是否也早就知晓真相?”
重蝶点头。
重翼冷声质问:“为何你与母后只瞒着朕一人?!为什么要让朕从杀害澜儿的凶手口中得知这一切?!澜儿为了朕的江山殚精竭虑,到死却背负天下骂名,他做错了什么?!朕恨了澜儿两年!朕让澜儿受尽委屈,在那冰冷的雪山上躺了两年!哪怕早一天也好,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朕?!你们为什么不说?!为什么?!”
重翼越问越激动,眼见又是几口血吐出,重蝶被问得再忍不住眼中酸涩:“皇兄……”
皇帝从未如此失去克制与冷静,太后抱住儿子,痛声:“翼儿,母后后悔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再责怪自己,千错万错都是母后的错,是母后对不起你的澜儿!”
重翼缓缓推开太后,竟是转瞬就恢复了平静,起身下地:“张德,替朕更衣。”
重蝶拦住:“皇兄,你病还没好,更衣做什么?”
重翼语气淡淡,目光极致温柔:“澜儿等了朕两年,朕不能让他再等,澜儿身体不好,一向怕冷,朕要去接他回来。”
重翼这话一出,所有人为之一惊!皇帝竟是悲痛过度,连神智都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