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日,河阳城悄无声息的成为一片战场,被两只潜藏在暗处的手掌来回拨弄。
先是每一个行当都接到通知,在近期之内不让给任何乞丐施舍东西,尤其是饭食,哪怕看着他们饿死也不能管。
这样的命令让有些人为之不忍,但为了避免给自己惹来祸事,他们只能一言不发的听之任之。
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道命令的直接受害者:乞丐。
河阳城上万人口,乞丐不可能只有泥鳅他们十来个,整个城内的乞丐即便没有上前也有数百。也正是因为这些同行的存在,泥鳅他们才能在三天打听出大日门的那么多消息。
王德命令的那些弟子们虽然能够打听出泥鳅他们是在哪一片城区活动,但又不能只限定他们在这一片活动,更不要提限制城内行业只不给他们几个施舍,于是干脆就让所有乞丐没有饭吃。
这其实也是大日门弟子对乞丐的轻视,认为这些贱民没什么力量,反正怎样欺负都行,于是干脆一锅端。
王德在事后知道这件事情,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贱民吗,一个也是打,一群也是打,全部就全部吧,干脆就没有制止。
所以他不知道,在这时候,有一个叫做泥鳅的小乞丐头子站出来,十分慷慨的挥舞着银子买来大鱼大肉,宴请自己的同行!而报酬则只是一个小小的帮助:让他们帮忙散播一些消息。
乞丐们当然不会拒绝这等好事,于是纷纷在酒足饭饱之后拍着胸脯表示没问题,就各自散去做事去了。
于是数日之后,品尝到门内权力滋味的王德就忽然面临许多申请。
“你家中有生意要处理,需要马上去洛昌城一趟?”
王德看着眼前这个河阳城最大绸缎商家的少爷,皱眉反问:“你没有骗我?”
这位大日门弟子点头,恭敬而坚定道:“师叔,我怎么敢骗您呢?这实在是紧要事,我非去不可。”
王德盯住他半晌,眼见其神色半点变化也没有,只能点头:“好,你去吧。”
这人于是转身就走,推门而出。而王德看着他消失在眼前之后,眉头紧皱,简直如同锁死一样。
“怎么回事,这是第是一个了!”他万分不解:“洛昌城最近有什么商会活动吗?怎么这些挂名弟子们都赶去做生意?”
他越想越不对劲,干脆唤来弟子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弟子神色怪异,小心的偷瞄他之后,轻声道:“师叔,洛昌城有没有商会活动,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最近河阳城里好像有人活动。”
王德一愣:“什么活动?”
“好像是咸阳来了大官,似乎是神武司的人,叫什么巡察使,专门打探各地武道门派的情况!”
王德顿时大惊失色,惊叫着从椅子中跳起来:“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
王德叫起来的时候,泥鳅也正在棚屋中,想着林森询问。
“林爷,俺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大胆。”他迟疑着道:“朝廷的大官,能是俺们随便编排的吗?那些武老爷们顾忌名声,不会直接下死手,可要是犯了律法,用不着大官,小吏们就能让俺们去死。”
消息的始作俑者,泥鳅的金主,门派战的参与者林森自在摇头反问:“你犯了哪条律法?我怎么不知道?”
“俺这样私传大官的行踪,总不对吧?”
“他不是官,只是民。”林森笑道:“我和你说过了,莫大人现在可是辞官归隐的人,不是官身。”
“那俺做的就更不对了。俺可是说他是咸阳来的大官,还是那什么神武司的。”
“那又怎样。”林森仍然笑道:“你只是个乞丐,是没见识的平民,认错人很正常吧?以讹传讹什么的也不为过啊,不过是个美好的误会而已,谁能追究你的问题呢。”
泥鳅闻言,总算轻松一些,但仍然道:“可这样一来,那位贵人不会生气吗?他会不会对您不满?”
林森笃定道:“绝对不会。”
给大日门找事,是孙庭莫文候通天宗的共同目标,怎么能只让我一个人行动呢?你们两个纵然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不好出手,那我帮助你们出手还不行?既想要享有果实,还不付出劳动,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林森这样想着,嘴角笑意更深,且带着几分揶揄气息。
“总而言之,继续散播这条消息吧,要将大日门那些具有能量的挂名弟子们全部吓走!”
……
林森正在替自己的盟友出力的时候,他的盟友正哭笑不得。
河阳知府私宅书房之中,孙庭和莫文候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几分无语。
“这个林宗主,竟然这样做!”孙庭抬手,揉捏着自己的鼻梁,十分苦恼:“这样编排莫兄,就不怕我给他安个诽谤朝廷命官的罪名,差人将其拿下吗?”
莫文候苦笑道:“他是料定孙兄不会这么做的。再者说,这么做也没有理由啊,我如今已经辞官,只是区区平民而已,哪能算的上诽谤朝廷命官?”
孙庭闻言也哭笑起来:“是啊,他这是拿准了我们没办法。”
顿了顿,他又神色诡异的道:“只是莫兄,你我难道真的不管吗?这样会不会坏了莫兄的要事?”
莫文候闻言,眉宇一扬,半塌着的鼻梁微微一动,目光在孙庭方正面目上扫过,稍稍沉吟后轻声道:“无妨,算不得什么影响。”
孙庭闻言心中一跳,脸色也急速变化起来。
莫文候却反而打开什么枷锁一样,又直接道:“孙兄,你我早年就有所交往,关系不远,这段时间又多亏你照顾,有些事情虽然不能详说,却也不必瞒着,我此行确实受一位贵人所托,要做些事情。”
“不过就算做事,也总要先顾得住自身安危才是。如今有歹人暗中筹谋,我始终藏着不现身总不是个办法,林宗主这样将我宣扬出去也好,唯有如此才能将人逼出来,将其解决掉,方可无后顾之忧。孙兄,你可明白?”
孙庭虽然听的心神激荡,但也明白自己该说什么,当下点头道:“莫兄考虑的不错,正该如此。”顿了顿,他又轻声询问:“不知我能做什么呢?”
莫文候仿佛没有听见这个问题,只是转而问道:“孙兄,数日前林宗主的作为,你可知道了?”
孙庭愕然,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到这上面,稍稍回想后才道:“莫兄说的是他在城外被被大日门弟子拦截,于是斩去三人手腕之事?”
莫文候点头:“不错,我听说其中有位弟子乃是武师修为?”
孙庭正色道:“不错。这位林宗主的实力,有些意料之外。”
“青年才俊吗,正该如此。”莫文候意味深长道:“林宗主有这样能力,其门中自然还有更多优秀年轻弟子,还望孙兄多加照顾才是。”
孙庭皱眉,门中更多优秀年轻弟子?他愣了一瞬,马上就反应过来,眼中发亮,重新笑着点头:“我明白了。我大庸皇朝为人族正统,自该如此!”
莫文候也笑着点头,只是在心中叹口气,暗自想着:我的女儿啊,父亲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达成共识,谈话自然更加轻松愉快,甚至还少了几分顾忌。
“林宗主也是大胆,竟然找名号找到了神武司的头上。”孙庭摇头道:“神武司啊,这可不是随便就能提起的。”
莫文候道:“这其实是最合适的,毕竟对于这些武道门派来说,神武司才是最有用的名号,孙兄与我自然是比不上的。”
孙庭叹气:“也好,我是决计不敢用神武司的名头,如今借着林宗主的手,权当作不知道即可。”顿了顿,他忽的一笑:“莫兄不知,今日有不少人到我这里旁敲侧击,想要确认你是否如传言一般,是神武司来人,我全部都给否认了。只是他们反而不敢相信,一副更加小心的模样。”
莫文候闻言,脸色有些不自然,僵硬的嘴角上挑,自嘲道:“没想到啊,我竟然也有借神武司名头耀武扬威的一天!”
孙庭见他神情不对,心念一转,陡然想到一件事情:‘据说莫文候原来并不叫莫文候,而是遭遇一事后改名至此,势要以文人身份获取功名……’
大庸皇朝律制,凡是进入军武皆以武侯相称,立下功勋则会加封爵位,名为‘武X侯’,比如当朝声势最隆的武威候就是如此。而文人恰恰相反,爵位以‘文X侯’为低,最高则为‘文侯’!
莫文候给自己取这个名字,固然是表明自己长远抱负,但同时未免也有几分其他意思,比如敌视武人之类的……
一念至此,孙庭再不提神武司之事,转而闲聊其它。
片刻之后,孙庭继续处理公务,莫文候则离开书房返回后院厢房,却见自家夫人正坐在床边,逗弄一只蜷缩在床上的白狐。
莫文候不由眉头一皱:这是林宗主的白狐,这些天来他忙于大日门的事情,就将狐狸交到莫夫人手里代为照顾。
“行了,不过一只畜生而已,怎么将它放在床上?”他沉声道:“快拿下来,否则你我还怎么睡在上面?”
莫夫人不大高兴:“老爷,这可不是一般的狐狸,它聪明着呢。”
莫文候闻言皱眉,刚想‘不过一只畜生而已’,却见床上的白狐忽然抬头朝自己看来,一双碧色眸子中充斥着不屑意味,令他顿时愕然。
不得不说,这白狐确实是他见过的最通人性的畜生,不仅每日吃喝都和人一模一样,偶尔一两个动作也充斥着人味,其灵巧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我算是明白小莉儿为什么就喜欢这只狐狸了,这样灵巧的小家伙,谁不喜欢?”莫夫人将白狐抱到怀中,又亲又摸,简直像是对待自己孩子:“小狐狸,我好好陪你玩耍,等你将来回去之后,也好好陪小莉儿玩耍,好吗?”
莫文候这下子算是明白自家夫人的打算,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白搭,干脆不看狐狸,直接坐在椅子上自顾自道:“它应该快回去了,林宗主那边多半很快会生出变故来。”
莫夫人闻言一急,她是知道事情大概的,当即道:“老爷,不会出什么事吧?小莉儿可是在林宗主宗门里,林宗主万万不能有事。”
莫文候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咱们这位林宗主身上肯定有秘密,否则大日门不会那样针对——总而言之,你就别操这个心了,能轻轻松松将我和孙兄绕进去的人,绝不会是能轻易被人打发的人。”
这话莫夫人没能听进去,她仍然眉头不展一副忧愁模样,只是在她怀中的白狐轻轻抬头,碧色眸子再次打量莫文候上下,目光十分古怪。
那仿佛在说:你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