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掌柜从炉子上端起一个小砂锅放在了桌上:“心然,你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一定饿坏了,这是我给你留的晚饭,天福记的牛肉砂锅,还热着呢,你赶紧吃过饭,咱们回家去。天已经黑了,再耽搁,路就更不好走了。”
徐心然说:“爹,刚才在阿威的家里,我已经吃过饭了。”
“什么?你居然在一个伙计家里吃饭!”徐掌柜瞪大了眼睛,“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啊!”
徐心然急忙解释:“爹,您不要生气啊。刚才看见天都快黑了,我以为,你和慧瑛都已经回家去了,阿威的奶奶又盛情相邀,我实在推却不过,就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
“你呀,你……”徐掌柜还是不肯原谅女儿,“你是个千金小姐,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跑到一个外人家里去吃饭呢?再说爹也不会不管你只顾自己回家去的,算啦,这次就这样吧,下次可不许再这样没规矩了。”
徐心然看着砂锅,说:“这总是爹的一番心意,我再吃一点吧。”
徐掌柜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急忙掀开砂锅的盖子,又将筷子地给她。
徐心然一边吃一边说:“我听阿威说,他奶奶年轻的时候,刺绣针线可是京城闻名的,是真的吗?”
徐掌柜点点头:“是真的。阿威的奶奶,以前的确是心灵手巧,刺绣针线的功夫,在京城还真找不出几个能比得上她的。以前,她一直都在严记绣坊做事,还带出了很多新人,只可惜呀,这么多年,把眼睛熬坏了,严掌柜的就将她踢了出来。”
“阿威说,他奶奶的眼睛其实并没有什么很严重的疾病,只是由于他家太穷了,一些普通的药都买不起,所以才延误了病情。其实只要每天坚持用药,那点儿眼疾,很快就会好的。”徐心然一边喝着滚烫的牛肉汤,一边说。
徐掌柜看着她:“你该不会是想和爹说,你打算帮助阿威给他奶奶治病吧?”
徐心然放下筷子:“我正是这么想的。”
“心然,”徐掌柜耐着性子说,“现在咱们家里已经是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和精力去帮助别人?当初你说你到店里来是帮忙做生意的,可不是做善事的。”
徐心然说:“爹,我可不是单纯地要做善事。阿威的奶奶眼疾并不严重,只要每年花五六两银子,就足以使她恢复到原来的心灵手巧,毕竟,她的岁数也不大,还不到五十岁呢。而且她只是眼睛不好,手脚还是很灵活的。所以,我打算,由咱们福盛祥资助她治好眼疾,然后聘用她在咱们店里做事。”
“咱们福盛祥只是绸布庄,又不是绣坊或者制衣坊,你聘用她做什么?真是胡闹!”
“爹,我今天去了大约十家绸布庄,包括程记轻罗坊,我看见的情形,和你陈述的可是大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了?”徐掌柜纳闷道。
“程记轻罗坊所出售的绸缎布匹,只有一二成与咱们福盛祥是一样的,其余的大部分,都是咱们福盛祥所没有的、质量花色上乘的丝绸和布料。所以,我才弄明白,为什么程记的生意要比咱们福盛祥好得多。”
“这不可能!”徐掌柜“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情绪十分激动,“这绝对不可能!我与程掌柜一起去苏杭进的货,然后又是一起回来的,而后他并没有再单独出去过,自从和我一起从南边回来,他都没有离开过京城,怎么可能再去购进其他的货物?而且他告诉我,这些丝绸布料——”徐掌柜指着已经被伙计们收在柜台里面的丝绸布匹,“去年他就采购过,销路很好的。我和程掌柜交情不浅,他怎么可能骗我?”
徐心然笑道:“爹,您可真是太相信程掌柜了。您想啊,做生意的人无不希望自己独占鳌头,哪里容得别人分掉他赚银子的机会?少了咱们福盛祥一家,轻罗坊就少了一个对手,而且又不费什么事儿,程掌柜何乐而不为呢?我知道,爹您一向谨守生意场上的规矩,不去同行的店铺,而且您也吩咐伙计们不许去,免得被同行当面斥责,大家难堪。可正因为这样,程掌柜才对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他和您进的货一模一样,可私下里,他一定早就和苏杭那边说好了,等他回到京城,再派人去购进新的货物,您又上哪儿知道去?”
“可是……可是我们两家是三代的交情呀……程掌柜当年也受过你祖父的恩惠,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做?”徐掌柜听了徐心然的话,顿时目瞪口呆,不由自主跌坐在椅子里,喃喃自语。
徐心然看着父亲这幅模样,不由得在心里叹道,看来祖父和祖母果然没有看错,他们这个唯一的儿子,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容易轻信他人不说,还是个一根筋儿,这样的人,能将生意做好,那才真是奇怪呢。
徐心然说:“爹,生意人原本就是这样,程掌柜这样做,也是为了能少一个竞争对手,本无可厚非。不过咱们现在已经知道了真相,还不算晚啊。”
“可是,”徐掌柜的表情颇有一些悲愤,“我年初咬紧牙关,借了高利贷,就是为了放手一搏,可现在,全让程记给毁了。”
“爹,您怎么还不明白?”徐心然觉得自己的父亲简直是太天真了,在生意场上,还要求人家讲“情义”二字,这简直就是自寻烦恼,“程记虽然以前受过我祖父的恩惠,可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您现在总提这个,除了自己不痛快之外,对程记有半分影响吗?再者说了,程掌柜只是耍了些小心眼儿,骗你购进了过时的丝绸布料,可人家并没有阻止你再去购进好的货物啊,你除了能够怪自己误信他人,又能将人家怎么样?而且,您购进的这些东西,虽然花色和织法已经过时,可本身的质地还是不错的,咱们完全可以用这些丝绸布料来做文章,不至于全军覆没。”
“做文章?还能做什么文章?”徐掌柜唉声叹气。方才大女儿的一席话,简直叫他觉得连心都冷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一直与自己情同手足的程掌柜,竟然和自己玩儿了这么一手。
“用阿威的奶奶来做文章呀!”徐心然真的想不通,为什么祖父和祖母做生意的天分,父亲没有继承哪怕一点点,“咱们只需花一点点银子,就能帮助阿威的奶奶治好眼疾,而阿威和他的奶奶,肯定会对咱们徐家感恩戴德,也必然会倾尽全力来帮助福盛祥渡过难关的。”
徐掌柜有点儿明白了女儿的意思:“你是说,咱们将这些丝绸布料做成成衣来出售?”
“对呀!阿威的奶奶如果治好了眼疾,那么她的针线刺绣功夫在京城仍旧是一流的,咱们这些丝绸布料反正也卖不出去了,不如都做成成衣,只要在样式、剪裁、刺绣和一些细节上花些心思,那么料子本身织法和花色过时的不足,还是可以得到弥补的。”徐心然极力说服父亲,“换个想法,或许还能条路可以走得通,若是抱残守缺,就只有等死了。”
“你的想法倒是不错,只是要开制衣坊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咱们福盛祥并无这方面的经验啊。”徐掌柜十分犹豫。
“地方咱们先用这后院的几间房子,门面咱们也有,丝绸布料也是现成的,剩下的,就是人了。咱们可以招募一些针线刺绣功夫好的人来,就在这后院开个小作坊,十个人就足够了,咱们将这些料子做成衣服,就在这店面里边出售。”
“好吧。”徐掌柜下定了决心,“死马当活马医了,反正福盛祥如今这个状况,就算是再糟糕一些,也无妨。”
徐心然沉吟道:“只是要招募绣娘,购置针线等等,又要花费一笔银子,恐怕今年,咱们家要过一年的苦日子,吃穿用度,肯定是要削减的。这一点,还请爹向姨娘和两个妹妹说明白,否则,我怕她们不会理解。”
徐掌柜叹道:“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个。你姨娘不是个不懂事儿的人,只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又不知如今做生意的艰难,所以总是以为家里还像以前一样风光阔绰,花起银子来,大手大脚的。你两个妹妹更不用说,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而且穿戴吃喝都极其讲究,半点委屈都不肯受。唉……我该怎么和她们说呢?”
“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实话实说好了。”徐心然轻声道,“她们总是有脑子的,只要爹说明了家里目前的处境,想必她们会有自己的判断的。”
“但愿如此。”徐掌柜的眼神有些茫然。
“还有啊,爹。”徐心然看着父亲的脸色,小心地说,“为了振兴福盛祥,如今咱们很多地方都要改变,所以呢,我希望有些事情,如果对家里没什么影响,那么就尽量不要告诉姨娘了,免得她分心。”
“你指的是,花钱给阿威的奶奶看眼疾?”徐掌柜明白女儿的意思。
“眼下可能就只这一桩,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事情,没有必要让姨娘知道。”徐心然看见父亲并没有露出反对的意思,略略放了心,“姨娘对于店里的事情一概不知,若是让她知道,她又不懂得其中利害,只会一味地担忧,索性不如瞒着她,也可免去很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