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一个盛装美艳的年轻妇人,站起来对徐掌柜笑了笑。虽然这声“爹”叫得很甜,可声音和笑容,却是冰冷的。
“徐掌柜。”傅金山也站了起来,向岳父大人问好。他比徐掌柜年纪大,不好意思叫出这声“爹”,依旧和那次陪着徐慧瑛回门一样,大大方方叫了一声“徐掌柜”。这个称呼,多少有些不敬,可徐掌柜也没心思计较,毕竟, 眼看着一个比自己还大十来岁的男人叫自己“爹”,他恐怕会更加尴尬。
“都来啦,坐,都坐下来说话吧,都是自家人,不要客气。”徐掌柜招呼道。
徐慧瑛穿着一身宝蓝色大摆长裙,胸前带着一串南珠项链,虽然天气还不是太冷,可她外面已经罩了一件纯白水貂皮短袄,头上插着一枚赤金点翠凤钗,耳边坠着一对儿翡翠耳环,整个人显得雍容华贵,且脸上早就没有了做女儿时的青涩。
徐掌柜有些不敢直视女儿,只是吩咐丫鬟们端来点心和果子,又对傅金山说:“傅掌柜一向可好?”
傅金山含笑道:“多谢徐掌柜挂心,金山一切都好,慧瑛也一切都好。”
徐掌柜看向了女儿。毕竟是血浓于水,虽然徐慧瑛出嫁前那段日子,由于种种原因,父女两个不再像以前那样亲密,可多年来对女儿的呵护与了解,仍旧使徐掌柜发现,女儿虽然穿金戴银贵气逼人,一张脸也是红润饱满,可那只是脂粉调出来的颜色,透过这层厚厚的脂粉,徐掌柜不难看见,女儿的脸上,藏着一层深深的哀痛,而那双以前总是活泼灵动的眸子,也像是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隐忍。
徐掌柜心中一动,莫非女儿在傅家,过得并不好?
可是不会呀。虽然女儿并不常回娘家,可徐掌柜仍旧听很多人说,惠和坊掌柜傅金山对新娶的妻子十分疼爱,新婚第二天便将整个家当都交给了妻子,对妻子更是百依百顺。
既然如此,那么女儿的这份哀痛和隐忍是从何而来呢?
徐慧瑛却婉转一笑:“爹,女儿出嫁多日,十分想念爹娘,恰好今天无事,所以和金山一同前来,给爹娘问好。爹,我娘呢?”
徐掌柜心中苦笑。
该来的,还是来了。女儿今天高调回娘家,是来向自己兴师问罪的。
徐掌柜真的后悔自己今天没有去铺子里或者去制衣坊。
徐慧瑛一脸无辜地看着父亲:“爹,前两次来,我娘都病着,我没能见到她,实在是遗憾。可这都过去小半年儿了,我娘的身子,应该好起来了吧?”徐慧瑛紧紧盯着父亲。
徐掌柜避开了女儿的目光:“呃……你母亲最近……”
“原来是贵客到了!”一个清朗的女声由远及近,帘子被挑开,一身玉色绵绸长裙的徐心然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幸而我今天没去铺子里,否则,又要见不到妹妹妹夫了。”
虽然徐心然比傅金山小得多,可论辈分儿,是傅金山的大姨姐,而且对于美丽年轻的女子,傅金山向来很少计较,所以站起身来欠身道:“大小姐好。”
徐心然笑得愈发灿烂热情:“快请坐快请坐,傅掌柜这么客气,倒叫我惶恐了。”又很自然地坐过去两步,亲亲热热拉起了徐慧瑛的手,细细端详了一番,回头对徐掌柜说,“爹,您瞧,瑛儿妹妹嫁了人,越发的标致了。不过,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想起来回娘家啊,是不是与妹夫两情缱绻,都把娘家人给忘了呢?”
徐慧瑛不得不佩服徐心然天生就是演戏的好料子,分明在自己出嫁前已经与自己斗得你死我活,可现在,居然还能演这样一出姐妹情深的好戏。
傅金山继续坐下来,端起盖碗抿了一口西湖龙井,一面又暗暗打量着徐心然。可是左看右看,也没有发现这个女子有半点阴险狡诈的影子,与徐慧瑛向他描述的形象恰恰相反,他觉得,徐心然是一个身体有些单薄、却清丽可人的女子,虽然不如自己的小娇妻那样艳丽精致,可那一种天然淡雅的气度,却是徐慧瑛所不能比拟的。对女人、尤其是对年轻美丽的女人颇有研究的傅金山认为,如果说,徐慧瑛是一朵芳菲袭人的牡丹,那么徐心然就是天上的一朵悠然飘逸的白云,而如云一般的女子,都是神秘而不可捉摸的。
傅金山忽然对岳丈家的事情产生了一些兴趣,不再像临来时那样气愤填膺,一心想着要替自己的小娇妻出出气挽回面子,狠狠打击一下徐心然的气焰。现在,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他打算,先观察观察再说。反正,他若是想收拾徐心然给妻子出气,那机会多的是,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只需要对付一下福盛祥就行了,所以,不用急在这一时。
不过,傅金山并没有因为忽然产生了看热闹的心理而忘记了妻子今天最重要的目的:见到她的母亲。据徐慧瑛对傅金山的描述,他的母亲苏若兰,被徐心然囚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且病得十分憔悴,还得不到很好的医治。
徐慧瑛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没有理睬徐心然,而是继续对徐掌柜说:“爹,我娘呢?对了,怎么不见玥儿和天佑?”
徐心然说:“妹妹总是不来看望我们,玥儿都生气了,说是这一次啊,非得你先去见她不可。天佑这时候睡了,这几天他有些着凉,才吃了药,大夫说最好是静养。不如我先陪你们去涵玉楼看望夫人和玥儿吧。”又对傅金山笑道,“傅掌柜可得好好儿哄哄我小妹玥儿,她总以为,是你霸住了慧瑛,叫她们姐妹不得相见呢。”
傅金山只得说:“那么,我们就去拜见岳母和小姨吧。”
一行人来到了涵玉楼。
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涵玉楼的庭院,看着在庭院中忙忙碌碌的丫鬟婆子,看着徐心然坦然的神色,徐慧瑛绞尽了脑汁,也没能猜出来,她这唱的是哪一出。
原本按照她的猜测,即便是徐心然不在家,那父亲也一定会极力阻挠自己去见母亲的,而她就可以借机大闹一场,让傅金山看到自己的娘家是怎样虐待自己的母亲的,然后以此加重说服他帮助自己夺回福盛祥的砝码。
可是,事情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难道是徐心然早有准备?
徐慧瑛觉得不大可能,在她看来,徐心然虽然有些小聪明小本事,可不至于就能未卜先知。
那么,徐心然是怎么知道她今天会回娘家呢?
其实,徐心然只是有备无患罢了。自从猜到徐慧瑛嫁给傅金山的真正用意后,她就担心,徐慧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向徐家发难,而向徐家发难的最好的理由,就是她的母亲苏若兰。
虽说,无论苏若兰如何,都是徐家的家事,作为徐家女婿的傅金山,没有半点参与的理由。可是,徐心然也从侧面打听到了傅金山的好色变态,也和傅叔垣夫妇一样,猜到了徐慧瑛自从嫁给傅金山之后,就在极力地忍耐这种变态,因此傅金山对徐慧瑛的喜爱和宠溺,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万一傅金山真的对徐慧瑛言听计从,那么,自己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徐心然打听到这些情况后,更加明白自己不能掉以轻心,因而这几天来,她没有去铺子和制衣坊,因为那里有管事和账房,她三五天不去,福盛祥会照常运作。
她命人将涵玉楼彻底清扫了一遍,又给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苏氏沐浴更衣,使得涵玉楼看起来焕然一新且欣欣向荣,苏氏本人也气色红润衣着华贵,根本看不出来半点遭到囚禁的迹象。
因此,当满怀疑惑的徐慧瑛和傅金山踏入苏氏在涵玉楼的宴息处时,皆吃惊不小。
徐慧瑛吃惊的是,徐心然竟然将表面功夫做得这样足,叫人丝毫看不出来自己的母亲曾经遭受的欺凌。
而傅金山吃惊的是,岳母大人这状况,与妻子之前的描述简直大相径庭么。虽然苏氏看起来的确是有些神志不清,可气色精神是不不错的,而且她看起来根本不像是遭受过虐待的样子,她的穿戴打扮,她屋子里的陈设,还有穿梭忙碌却又秩序井然的丫鬟们,无一不在表明,这个女人,正是徐家的夫人。
徐慧瑛吃惊之余,又见母亲十分恍惚,只得用目光去询问妹妹徐慧玥。
她并不知道,徐慧玥也被徐心然威逼利诱了一番。徐心然告诉徐慧玥,若是你在你姐姐姐夫面前说哪怕半句徐家的不是,那么,你的母亲,将会被赶到后院那两间破屋子里去。
徐慧玥虽然心中愤恨不已,可为了让母亲继续过上这种看起来体面的生活,还是信守承诺,按照规矩礼仪见过了姐姐姐夫。可她一直都在寻找机会,能够告诉姐姐姐夫实情的机会。她打算,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留姐姐姐夫住一晚,然后借口想念姐姐,有心里话要和姐姐说,和姐姐睡在一起,想必傅金山也不会阻拦。然后,趁着和姐姐单独在一起,她要将徐心然所做的一切,都告诉姐姐,让姐姐姐夫替自己和母亲做主。至少,也要让徐心然收敛一些。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