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汤允文包下皮影戏班子一整天邀请全镇所有的孩子们敞开了看,因此这一天在孩子们眼里简直就跟过年似的,一个个大清早地不用爹妈催促就早早起床穿衣吃早饭,乖巧无比地等待着家里的大人能更早一点儿带他们出门。
瑜哥儿当然也不例外,甚至不用杨嫂帮忙,他自己连靴子都穿好了。
董惜云知道他今天有大事儿,本来就一早吩咐了蒋栋碧草夫妇两个好生带着他去玩儿一天,可谁知道小家伙临出门前又变了卦,非得她亲自陪着去。
“宝珠说她爹带她去呢,母亲也陪我去一次吧!”
看着儿子恳切的眼神董惜云一向是没法说出个不字的,更何况自己在家也没什么大事,本来就打算把前几天挑的布料拿出来理一理给瑜哥儿裁制冬衣,再亲自下厨炒两个小菜等孩子回来就能吃上,既然他吵着要自己同去,那就去呗。
谁知到了戏班子门口她却有些傻眼,这不是演小孩子家爱看的皮影戏么,哪儿来那么多三两成群还涂脂抹粉衣着鲜艳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啊?
因此少不得在门口站住了脚像碧草疑道:“咱们是不是记错日子了,今儿不耍皮影戏?”
碧草抿起嘴来神神叨叨地笑了笑,“亏得世人都夸你精明,这一层却没想到?奶奶只需细想,今儿这出戏是谁请咱们看的?”
董惜云轻轻一扬眉,这还用问么,谁不知道是宝珠丫头她爹包的场?
想到这儿再加上碧草神秘的眼神不由也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汤家大公子家财万贯玉树临风,年纪轻轻的死了老婆,虽说给人做填房不是什么好事儿,可那也得看人家,以汤家如今的财力,汤允文的原配又没有儿子留下。因此汤大奶奶这个位置对许多寒门少女甚至小户千金都还是有些吸引力的。
难怪自己身边走过去了好几拨人都是年纪轻轻的姑娘家,云鬓高耸环佩叮当,手挽着手说说笑笑跟个游园会一样,身边都没有带孩子。纯粹就是为着自己来的。
不由莞尔一笑,汤家在当地的声望是极高的,以汤允文的为人想必风评也是好的,女孩儿家仰慕他倒也是件寻常的事,或许当真他的姻缘到了,就在今天叫他遇上有缘人也未可知。
正胡思乱想呢却被瑜哥儿拉着手晃来晃去直催促她,一看这人来人往的。忙叫蒋栋把孩子抱起来以免被人踩着挤着。
主仆四个正要朝里头走呢却听见后头有人大声叫唤,“董大奶奶请留步,董大奶奶请留步!”
董惜云停下步子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汤允文身边常跟着进出的小厮汤华。
只见那汤华在人群里艰难地钻来钻去好容易气喘吁吁到了跟前方打千儿问好道:“给大奶奶请安。我们大爷说了在二楼给奶奶和哥儿留了座,请你们上去看去。”
瑜哥儿别的倒没什么,只先问宝珠妹妹在哪里,汤华告诉他已经在楼上坐着了,这小子便再没了别的话。只一叠声催促蒋栋快带他上去。
蒋栋嘴里连声答应着,脚下却并未挪动,而是扭过头去看董惜云的示下。
董惜云倒大大方方的。如今又不在京城的高门大院里步步惊心了,彼此都是平民老百姓,哪里还有那么多穷避讳瞎讲究,要说到楼上去看戏有汤允文一个男人在,那挤在这一楼大堂里可不知道有多少个带孩子来凑热闹的粗糙汉子呢。
只怕到时候光是那股味儿就能熏得人受不了,何不给自己找不自在。
因此便朝汤华和蔼地点了点头,“难为大爷想着,恐怕又是大太太的吩咐,回头我自回去谢她。”
汤华笑呵呵地转过身一面拨开众人开出条道来一面回过头向他们道:“奶奶和哥儿慢点走,仔细脚下台阶儿。”
董惜云客气地应了一声。几个人才走上了同往二楼的楼梯却听见人群里又有人叫她,这一回却是个女人家的声音,或许因为急躁,声音听着特别尖锐刺耳。
董惜云循声往下望去不由深深蹙起了眉头,这一位不是那才被曾夫人给打发了的乔语琴又是谁?
不过她今儿的打扮倒是下足了功夫,换了一件簇新的片锦边琵琶襟小紧身。将凹凸有致的身段勾勒得越发生动有韵致,薄施粉黛,秀发堆云,头上虽没有多少富贵的装饰,一根中规中矩的金包银累丝凤头钗子倒也不俗。
就这么亭亭玉立地往那儿一站,已经把来来往往的小镇少女一个个给比了下去。
这么下了血本,总不会是为了来见自己吧?
董惜云心里突突的,想起那汤允文就在楼上坐着,又想起曾夫人犯愁的面容,心里哪里笑得出来,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朝她点了点头。
乔语琴自然不会只做个惊艳的亮相就算完了,早脚底生风似的赶了上来。
“天天在客栈里住着无趣,也来凑个热闹。不知奶奶坐在哪里,语琴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跟着奶奶和小哥儿一处坐着可好?”
果然是有备而来啊,董惜云心里暗暗叫苦,这要是叫曾夫人知道是自己把这祸水也招上去的,可还不得下死劲儿地数落个没完啊!
可大人的心思小孩子哪里能明白,瑜哥儿一看是那天在自己家里住过来给他喂过早饭的温柔姨姨,早乐呵呵地拉过她的手仰着脸笑道:“好啊好啊,咱们在楼上有座儿。”
乔语琴一听小孩子这么说了早一盆火似的从蒋栋手里一把把瑜哥儿给抱到了自己怀里,笑眯眯地哄着他道:“那哥儿带我去可好?”
见瑜哥儿点头,她便生怕董惜云会刁难她似的噌噌噌把木头阶梯踩得山响直往楼上敢,董惜云捏了捏手心里的汗向碧草苦笑道:“回头大太太掐我的时候你可记得给我做个证,都是哥儿闹的,我可冤枉来着。”
碧草好笑地推了她一把,“有你这么当妈的呢,人家怎么还替儿子坐牢替儿子砍头呢!”
主仆两个互相埋汰着手挽着手上了二楼,迎面撞见的就是汤允文和乔语琴面对面站着你看我我看你的画面。
汤允文今天穿着一身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紫冠玉带束发,越发显得眉目清朗鬓如刀裁,董惜云这么冷眼旁观不冷不热地都不得不承认这曾夫人可真会生孩子,两个儿子都是美男子,更别说乔语琴那么日盼夜盼只盼相见,如今就活生生站在眼前是怎么一番面红耳赤心如鹿撞了。
不过与她的娇羞矫揉相比,汤允文脸上更多的只是惊讶与错愕,见了董惜云她们上来便朝她们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过去。
“这一位是我们姐儿的表姨,和她娘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表姐妹,感情可好着呢,没想到竟与大奶奶相识?”
面对汤允文的疑问董惜云也只好硬着头皮打哈哈,“也不过两面之缘而已,早几天在你们家门口撞见她来着。”
乔语琴柔柔一笑,“我才来了几天,如今在外头客栈里住着,难怪大哥哥不知道。”
汤允文听见她说客栈两个字不由轻轻蹙眉,家里一向好客,从没有说来了亲戚朋友却叫人家在外头住着的道理,不过他母亲是个最有分寸的人,她既这么办了想必有她的道理,因此当着人也不急于表态,正好楼下想起了锣鼓,便抱起女儿拉起瑜哥儿坐到邻桌有滋有味地看起戏来。
乔语琴跟董惜云在离汤允文十步之外的地方坐着哪里能安安分分,好容易见着他的面,就这么无功而回可怎么行?
因见桌上摆着好几样果碟,其中有一小碟松子,顿时眼前一亮计上心来,便仔仔细细剥了不少,小心翼翼拿帕子托着,又轻轻吹去了松瓤上的皮,董惜云和碧草只当她剥给两个孩子吃呢,谁知道她却捧着径自走到汤允文面前千娇百媚地轻轻一笑。
“还记得大哥哥小时候最爱吃松子,还跟表姐两个抢着吵起来呢,如今回想起来,人生在世几十年也只有那几年的少年时光最最叫人记在心上难以忘怀,大哥哥你说是不是?”
话虽没说错,可一个女儿家当着众人给男人剥松子未免有些太过,殊不知汤允文如今早已不是六七年前不通俗务的懵懂少年,而且她也不再是天真不知事的豆蔻少女,如今还这么不知轻重起来,在旁人眼里非但没了小儿女时候的憨态可掬活泼可爱,反而有了点不知所谓轻浮不尊重的味道。
不知是不是也有了这层顾虑,汤允文并未立刻就搭理她,倒是宝珠一把抢下笑嘻嘻地向她道:“谢谢表姨,表姨怎么知道宝珠就像我爹,也最爱吃松子呢?”
说完便从拿出自己的帕子像模像样地往桌上铺了将乔语琴送来的松瓤倒上,又将乔语琴的帕子往她怀里一甩童言无忌道:“帕子还给你哦,妈妈说过女儿家的帕子是贴身之物可不能随便给人,我爹粗心,要是让他拿了可怎么办呢?”
一句话说得董惜云心中暗笑,这小姑娘真有意思,人家正巴不得你爹把帕子收起来揣进怀里呢,却被你坏了好事,可不知得气成什么样了。
再拿眼角觑着乔语琴,果然见她脸色不怎么好的样子。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