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心知肚明董惜云和沈慕时有话要说,便哄瑜哥儿跟她到厨房玩儿去,因为今儿她婆婆在菜市上买了只附近山里人家刚捉住的刺猬,拿笼子装回来还不曾杀呢。
瑜哥儿在侯府里住着哪里见过这些,立刻便兴致高涨地要看,碧草忙带了他去了,留下董惜云和沈慕时两个面对面坐着。
相比较沈慕时的气定神闲,董惜云脸上虽然淡淡的,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波涛。
自打疑心那大夫就是他的时候起,她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在心里编起了故事。
总不能说自己死而复生借尸还魂,可带着丈夫前妻的儿子冒死出逃背井离乡,还外有恒产,这些都不是随口搪塞就能蒙混过关的。
恐怕只能兵行险招,半真半假,就算他不能全信,信个六七分也便算就此揭过了。
因此便微微一笑道:“不知先生可还记得,当初我曾经对先生说过,我与哥儿的生母有些渊源。”
沈慕时点点头,不由自主回想起十几年前曾远远一瞥过董惜云的模样,虽然连她的容貌都不曾看清,但这并不妨碍他被从水里救起后悄悄留意打听,悄悄把这位恩人给铭记在了心里。
但董惜云接下来所说的,却令他瞠目结舌惊愕至极。
“其实这段渊源,就算我说出来,只怕也没人相信。当初我嫁入贺府的前一晚,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妇人对我三跪九叩。求我照顾她可怜的孩子,作为答谢,她许我家财千万,并嘱咐我提防娴儿。”
董惜云说这些时并不敢看着沈慕时的眼睛。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经不妥,虽然两个人并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还是避讳些得好。
因见他并未说话。她便接着缓缓说道:“那时候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儿,甚至根本不知道她口中的瑜儿和娴儿是谁,醒来以后想着不过一场荒唐梦便丢开手了,谁知嫁过去以后才知道还真有这些人,也慢慢明白了那个女人就是过世的董氏。也正因为先有了她的警示,我方知道一进门就需提防着娴儿,因此几番化险为夷。我心里感激她,自然也多疼瑜儿。”
沈慕时脸上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沉默了半晌方道:“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出走的?”
董惜云暗地里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心里却琢磨开了。
若顺着他的问题说自己早有谋划,只怕他的怀疑更多。毕竟她一个十几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户女儿,哪里能来那么多的心机和谋算?
横竖都在诓他,便叫他安安心心将此事放下才好,因此便蹙起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贺家与我并无深仇大恨,我又有父母兄弟在京里,好好的为什么要出走?根本没有计划,一切不过都是撞上的。我因好奇董氏梦中所说,便有意留心了她所说的嫁妆,果然真的在一只首饰盒里发现了暗藏机关。不但内有田契房契,还有不少银票。本来这些我不过替瑜儿收着,太太和大爷对孩子如何你是知道的,若叫他们知道了孩子的亲娘还有钱财留给他,只怕也保不住了。谁知后来出了皇后娘娘要我当替身的事儿,福安郡主又过了门。我本只需关门避世倒还能苟且偷生,可贺家竟又被抄了,她们倒莫名其妙地疑心起我来还托了你来害我,如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么能不走?”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周详得很,就算沈慕时对鬼神之说一向是不相信的,可也找不出破绽来,更何况他打心底里也肯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困扰了他这么久的心结算是解开了,不由长长舒了口气笑道:“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如今我算是信了。你也算好人有好报,若你不肯照顾瑜哥儿,恐怕他亲娘在天有灵,便不会保佑你事事逢凶化吉最后还离了那是非之地了。”
“可不是么?如今想来在贺家这大半年倒真跟做了一场乱七八糟的梦似的,除了舍不得我爹娘,在这里过日子倒比在京里踏实得多。如今我已将来龙去脉都说给你知道,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嘴下超生吧。”
沈慕时听了这话不由冷笑,“我若不想你好,当初何必屡施援手?”
这话问得董惜云哑口无言,脸上不由讪讪的,半晌方想起来了似的,“听说肖公子的病不好治,不知这一趟你们会在上水停留多久?”
沈慕时哪里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她这是巴不得他赶紧离开,别再给她添乱呢。
其实本来只打算待上个把月,京里的铺子不能丢着不管,不过看她这么巴望着他走,他心里又不乐意起来,便有意逗她。
“他们两个既然买了房子恐怕就要长住了吧,我么,好容易找了这么一户舍得出钱又容易伺候的金主,我是想着若他们留我,我便不走了,就留在肖家一心给肖公子调理身体。”
董惜云本来就心虚,竟未曾察觉他说这话时唇边一抹差点儿就按捺不住的促狭笑容,听见他说不走已经够捏了一把汗了,又听见他说要常住肖家,不由联想起早前曾夫人跟她提过的肖姑娘肖暮雪的事儿来。
当即心里便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真琢磨不出那是什么味道,总之就是一股怨气憋着,便冷下脸来皮笑肉不笑地给他把面前的杯子给满上了茶水。
“肖家大方是好,不过我看除了这个,另外还有一件妙处。”
沈慕时艰难地活动了一下腮帮子方不曾笑出声来,听见她这阴阳怪气的话语却更加洋洋自得起来,干脆朝椅背上一靠大大方方笑道:“愿闻其详。”
董惜云见他这般得意忘形的样子更加恨得不行,脸上却笑嘻嘻地,“那肖家的大姑娘貌美如花又正待字闺中,而且对先生又仰慕得紧,说不定正是你的好姻缘到了,到时候两家并一家,岂不更方便彼此照应?哪里还需要走呢?”
话音刚落董惜云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这话说得实在太像拈酸吃醋了,当即便脸上唰得通红了起来。
沈慕时虽然喜好捉弄她,可对她的性子却也摸出了几分,知道这会子若再火上浇油招惹她,恐怕以后想再进她这家门就难了,因此便有意干咳了两声压低了喉咙道:“多谢大奶奶关心,家中老母若还健在,恐怕也是这么为沈某操劳呢。”
董惜云一听他奚落自己跟他娘一样啰嗦多事不由抬起眼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倒正好把方才的尴尬给解了,见天色渐渐不早了,便催促他回去。
沈慕时也并非无赖之辈,当即便干脆告辞,董惜云不过碍于脸面准备送他到院子里而已,他却走着走着脚步一顿回过身来。
“奶奶这么急着催我离开上水,究竟是怕我泄露你的秘密,还是怕我在这儿待久了,会生出什么别的事端来?”
董惜云咬了咬唇不做声,他却凑过来离她更近了一步悄声道:“你明知我不会告发你,却还这般畏惧,你究竟怕的是什么,不肯坦诚相告也不打紧,但求你别自己哄骗自己,糊里糊涂就这么一辈子过去了岂不可惜?”
这话说得暧昧,只需再多说一句那层本来就不算厚实的窗户纸就要给捅破了,董惜云蓦然白了脸,坚定地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瑜儿是个可怜的孩子,他娘给了我自由自在做人的机会,我只愿好好把孩子带大来报答她,做人若能一辈子有义有信,又岂算糊里糊涂?”
沈慕时怔怔地看了她半晌,虽然心有不甘,可又不忍心逼她,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
“那奶奶多多保重,沈某还在镇上这些时日,若有用得到的地方,派个人到肖家说一声便是。不过要是再冤枉我勾搭人家大姑娘,我别怪我再多的酬金也不上门哦!”
最后一句话听起来不是好话,可却又像澄清似的,董惜云耳根子上火辣辣的也顾不上细想,胡乱点了点头便逃回屋里,却见碧草正站在窗户底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主仆两个彼此对视了一眼,却都不曾说什么。
这天晚上碧草不曾回家,却让香菱回房去睡,她在这里陪陪奶奶。
香菱知道她两个亲厚,恐怕有话要说,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董惜云一见她进来便用手把两只眼睛一捂道:“今儿可累,我睡着了,有话明儿再说吧。”
可碧草并不是别人,哪儿能这么容易就打发了,干脆坐在床沿一把拉下她的手,“连哥儿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我这个不识字的丫鬟都看得出来沈先生绝不会出卖奶奶,那我倒要问你,你这么巴不得把他打发出上水镇到底是为什么?他只不过同在镇上里住着而已,难道能把你给吃了?我看人家是真心关怀你跟哥儿,你倒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就知道欺负人家!”(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