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希声笑着,声音却冷得像是飘起雪:“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林晗一怔,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气恼之中,连着脑后的几根毛也直立起来。
他一步跨到地上站立起来,说:“希声?你这空子钻的还真是到位,我前脚刚离开隋兴,你就迫不及待来挖墙角。什么这么多年,什么长进,是说的我吗,我年纪还轻着呢,听不懂啊。”
杜希声很闲适地靠到病房外的那面墙上,说:“我是感慨你泡了这么多年妞,还是嫩得不行,就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怪不得到现在还没定下来。”
林晗也不生气,说:“没办法,有些东西是天生的,论玩女人这一点,我当年也算是个中强手了,和你杜希声相比还是挺有差距的。”
杜希声说:“是不是找时间切磋切磋,要不要我教教你。”
林晗说:“没什么必要,以前年纪轻不懂事,玩就玩了,现在定下心来只想对一个人好,哪怕再笨拙再傻帽,只要尽心尽力,一心一意,人家总能看得到我身上的闪光点。”
他把那四字成语念得一字一顿,杜希声没被困扰,语气反而更加慵懒:“是吗,那我怎么还能用‘人家’的手机来接你的电话。”
一句话切中命门,林晗身上没有哪怕一寸肌肉不紧绷,两只手攥得紧紧,手机坚硬的壁壳刺得手指一阵疼痛。
他是忘了,这世上除了一个青梅竹马的夏苒,还有知根知底的杜希声能让他发疯。他刻意忍下的脾气已面临崩溃,此刻吼道:“你让夏苒接电话。”
杜希声几乎打了个哈欠:“她还在睡着呢。”
林晗牙齿咬得咔咔响,说:“那就麻烦你把她喊醒,告诉她,她男朋友现在有话要跟她说!”
杜希声一阵笑:“男朋友?哈哈,不得不说你脸皮厚度倒是一点都没减。我不喊,她昨天累了一整晚,刚刚才睡下,我舍不得喊她起来。”
稀松平常的一句话,杜希声偏偏拿腔拿调说得暧昧十足,林晗呼吸都重了,快要爆发,他还不慌不忙的火上浇油:“哈哈,看来你下面那点本事也不过如此嘛。”
林晗咬牙切齿:“杜希声,你现在怎么这么让我瞧不起呢,怪不得夏苒拼了命都要和你离婚,你这种人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尊重,什么是爱情?”
林晗先挂了电话。
若不是杜希声猛然想到这是夏苒的手机,大概此刻这个冰冷怪物已经被一把甩到墙面,继而碎得四分五裂了。
一仗打完,表面上他占尽上风,让林晗丧失冷静,可他在恶心到别人的时候,第一个恶心到的其实是他自己。
他紧紧贴墙而站,用后脑轻撞墙面,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尊重?爱情?他不懂吗,他……难道真的不懂?
搁在兜里的他的手机在响。
杜希声掏出来,一看名字就掐了,对方持之以恒,又追拨回来,反复几次,杜希声都倦了,接过来,问:“什么事?”
严熙婷笑得促狭:“哟,是开会了?我都急得没办法,想顺着光波爬过去了,你好歹是接了,解救我于水火。”
杜希声还是冷冰冰的那一句:“什么事?”
这种关卡,调侃几句,他可能直接就会挂断,严熙婷舍不得将时间浪费在机械劳动上,索性开门见山:“我听说你去禾水了?和夏苒在一起?”
杜希声冷嗤:“你消息倒挺灵通的。”
严熙婷拧眉:“希声,你对我怎么这么冷淡?我自己名正言顺的男朋友,陪着前妻回家乡,我这个正牌女朋友打个电话问问,你就这个态度?”
杜希声一时没说话。
严熙婷动了气:“希声,你现在是把我当什么了,你以为我爱你,处处地方都能包容你,就可以让你这样欺负我,一次又一次?”
杜希声打断:“熙婷——”
“你先听我说。”严熙婷质问:“希声,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又对你前妻死灰复燃,想跟她重温旧梦了?”
杜希声想也没想:“没有。”
严熙婷立刻把心放一放。
杜希声说:“我心里一直都没放下她,一直都没有。”
严熙婷:“……”
严熙婷立马慌了:“希声,你说什么呢?”
杜希声正翻着夏苒的手机,刚一点开相册,置顶的第一张便是她和林晗的合照。光线不好,有阴影阻挡,林晗带着酒醉的红晕将头靠上雪白的胸脯,夏苒大大方方地将下巴磕在他头上,露出半张餍足的笑脸。
他心一颤,是如此剧烈又起伏的一颤,脑子里嗡嗡着一时听不到任何声音,想她在他面前是何时何地才有过这样的一副笑容,甜蜜的,性感的,迷醉中又带着一点羞怯的,笑容。
这几乎比他亲耳听见林晗向他宣誓主权、夏苒对他百般避让来得更为让他吃惊,仿佛无意里闯入秘密花园,他能亲眼看到他们痴缠的身躯,他们滚成一团,他们如两条相缠的灵蛇,她在他怀里颤抖呻`吟。
疼痛重锤心脏,杜希声几乎弓起身子抵御这重创,耳边忽然轰地炸开,现实对流,严熙婷喊他的声音急切又焦躁,他长长的呼吸了好几口,这才自方才的失魂落魄里收回神思。
严熙婷说:“希声!”
杜希声说:“算了吧,熙婷。”
严熙婷:“……你说什么算了?”
杜希声一字一顿说:“咱们分手吧。”
严熙婷勃然大怒:“我帮你度过危机了,你就立马过河拆桥,杜希声你这个浑蛋,你怎么敢甩我!”
***
夏苒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稍稍一动,身上原本披着的一件衣服落下去,她刚要伸手去拿,脖子连着脊柱尖锐万分的疼痛起来。
一只手此刻伸到面前,将衣服拿起来。杜希声的声音悬在头顶:“你这是趴太久了,先别乱动,坐着稍微缓一缓。”
他将那件西服外套重新穿上,想去帮忙按摩,两只手刚一放到她肩头,她立马不管不顾地跳起来。
哪怕身上疼得直抽抽,还是耗子见了猫一样的躲开。杜希声心中唏嘘,看到病床上的人此刻亦动了动,说:“爸。”
夏苒循声去看,父亲果然已经睁了眼,他因为大量出血输了好几百毫升的血,哪怕一时度过危险,此刻一张脸上仍旧毫无血色。
她扑到床边,去抓他的手,说:“爸,我回来了!”
夏父两只眼睛浑浊,盯了杜希声好一会儿,这才慢慢悠悠转到夏苒脸上,不过一眼,他阖上眼帘,将手慢慢抽走。
夏苒如被雷击,心里的痛更甚身体,犹豫中又去牵他,说:“爸爸,对不起,我回来晚了,爸爸,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夏父嘴唇抖动,但没发出一个词来,死一般的静谧里,只有窸窸窣窣的布料声响。
他又将手抽开了。
杜希声去安慰夏苒,说:“苒苒,我请的几个专家都在外面等着了,刚刚你睡着了,怕他们打扰到你就一直没喊进来。你现在呆在这里没什么事,不如出去转会吧,也好让专家们进来给爸诊断诊断。”
夏苒不肯走:“不要,你让他们过来好了,我不走,我要留在这儿陪他。”
床上的人眼珠子转动,半晌,吐出两个字,发不出声音,但口型教人看得清清楚楚,夏苒见他分明说的是:出去。
杜希声拍拍她肩膀,说:“走吧,苒苒,你从昨晚到现在还一点东西都没吃过呢。”
可夏苒吃不下东西,坐在医院公共食堂油腻腻的餐桌边,刚喝了几口粥汤就放下筷子,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桌面。
杜希声刚刚吃过一个包子,喝过两口豆浆,将一碟小菜推到她面前,说:“多少再吃一点。”
夏苒摇头,说:“我够了。”
杜希声将面前的那碗粥三两口喝了,拿纸抹了抹嘴,说:“你别先走,在这儿稍微等我一会儿。”
杜希声急匆匆又去窗口买了一袋豆浆,两个包子,看到有新煮出来的玉米,挑了一根米粒饱满的,拿干净袋子装好了。回来的时候,夏苒却不在位置上。
食堂里人不多,一眼下去就望得清清楚楚,他拔腿往外走,在食堂外的台阶上看到这女人。
天上下起了雨,她伸手抓了一捧,顽皮地任凭冰冷的雨水流进袖口,脸上却是落寞又沉郁的,压着唇角,面容疲惫。
大雨倾盆前,气压走低,杜希声觉得胸闷,与她并肩站了一会儿,投其所好地说:“苒苒,我准备等爸——”
“我爸。”夏苒眨了眨眼,抖落飞在睫毛上的细雨:“那是我爸爸。”
杜希声怔了怔,说:“我准备等他情况稳定,接他回隋兴治疗修养。”
夏苒眼中的光立马亮了亮,随即又很快熄灭:“他不会跟我走的。”
杜希声安慰:“会的,他只是一时没想得明白。”
夏苒摇头:“不,很久了,他讨厌我,憎恶我,他很久之前就已经不要我这个女儿了。”
伸出去的一只手收回来,她更是疲惫无比地垂下头,杜希声试图去将她搂进怀里,轻声说:“别难过,我还在你身边。”
她一双眼睛猛然抬起来,毫无阻拦地看到他脸上,像是很认真地看了会,倏忽笑出来,说:“不,杜希声,你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