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看着谢凉萤故作天真不知事的样子,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却还不能面上发作出来,怕这仿佛变精明的大女儿看出自己打的主意。只得好声好气地同她道:“我先前还道是你的不好,对身边伺候的人太过苛责。现在把人叫来一看才晓得,竟是她们的不是。”她怒瞪了连嬷嬷一眼,“倚老卖老,竟以为自己伺候了小主子便是府里顶了天的人么?!竟连主子的话都敢驳斥不听。我就该听老爷的,将你们这些人早早打发去庄子上。没了你们这些整日嚼舌之人,府里可得清静一大半!”
谢凉萤瞧颜氏气得不轻,笑吟吟地上前替她抚着背,好叫她宽宽心。谁晓得她手刚粘上去,颜氏的背就一僵,显然是之前那顿打被打出了这反应来。她心中暗笑,果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装模作样地摸了几下,就收回了手。在人前这样故作姿态,她不舒坦,颜氏也不见得高兴。不承情,那便罢了,还省了她的力气。
颜氏觑了眼谢凉萤,觉得她现下看起来脸色不错,应当不会再发当日那等疯。便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好了,如今你口口声声念的人也来了,把东西拿出来吧。”
谢凉萤看了眼堂下的连嬷嬷,见她蓬头散发二目赤红,双手被绑在背后,身上的衣服许是因为中途有过撕扯,也破了几道口子,布条还连着衣服随着她的动作而飘动。虽然心知连嬷嬷是为了自己活命而不得不就此一搏,但谢凉萤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移情,觉得总该有那么一点是为了保全她。
但这种可怜之情,很快就被谢凉萤在自己心里一掌挥散。若连嬷嬷真为了自己,一开始就不会偷盗。谢家同自己还是骨肉至亲呢,最后还不是将自己毒死了之。血脉之亲尚且如此,何况是外人呢。
想到这些,谢凉萤也就没了替连嬷嬷说情的意思。但她自己的权益却还是要争的。“娘跟嬷嬷要的什么?嬷嬷身上的一针一线皆是谢家的,哪里有不给的道理,怎么竟闹了这么久。”
颜氏脸上有些不自然,“不过是我想跟她要你库房钥匙罢了,这狗奴才竟说没你发话,断不敢将钥匙给了我。我是你亲娘,你倒说说看,亲娘难道还要不得女儿的库房钥匙了?”又语重心长地对谢凉萤道,“连嬷嬷固然对你忠心,可却也太认死理了,压根没把娘放在眼里。今日她不听我的,明日将你哄住了与我生隙,咱们院里还能有清净之时?”
连嬷嬷听了这话,纵被两个粗使婆子压着,却也身子一跳。颜氏此话分明是在警告她三房到底是自己做主,让她把招子放亮些。又拿母女之情哄自己那姑娘,蒙混视听。她可不会信颜氏的话了,真把姑娘当亲女看待,岂会指使下人偷摸着东西去卖。更何况方才无人之时,就提过要将自己拉去护城河里头淹了。如今她就指望着自己姑娘别被甜话给腻住了耳朵,否则自己这条老命怕是就交代在了夫人的手里。
谢凉萤当然没把颜氏的话听进去,她问道:“娘要我的库房钥匙做什么?”
颜氏把自己早就想好的一套说辞搬了出来,“你不是要搬去祖母那儿么?娘就想着你不常住在咱们院里了,屋里必是疏于管教,娘怕下人们趁着你不在,偷偷将东西拿出去变卖了。二来也是想着你年纪不小啦,娘瞧瞧能有哪些能做嫁妆的,该一点点收拾起来了。”
谢凉萤奇道:“钥匙在嬷嬷身上,旁的人怎么会去我的库房里偷东西?难道还要砸了锁不成?那动静得有多大啊,娘岂会不晓得?”又看着连嬷嬷,“我想嬷嬷也不是那等会将钥匙于人拿去重配的人。”
连嬷嬷闻言连连点头,她的嘴已经在谢凉萤过来的时候给堵上了,现下根本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表示自己的赞同。
颜氏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反正大女儿走了之后,这三房该怎么着还不都是自己说了算,到时候别说砸锁了,就是换一把新的都不是问题。但现在女儿在下人们的面前把事儿给说破了,她就不好再这么干了——到底还是要些脸面的。
只瞥了颜氏一眼,谢凉萤又道:“娘可去跟妹妹要过钥匙?”
颜氏愣了下,在她脑海中的构想计划里根本没有小女儿的出场,此时被提及,倒有些懵。她摇摇头,道:“那倒不曾。”
谢凉萤眉头一皱,故作不高兴道:“妹妹是家里头最小最出彩的,娘怎么老念着我,而不为她操操心。我横竖定比不上妹妹嫁得好,嫁妆如何倒也无妨,妹妹却是要紧的,日后要是到了婆家因嫁妆被看低了可怎么办?娘去妹妹那儿瞧瞧,若是缺了什么,直管问我来要。”说罢,手指着连嬷嬷,“我就把嬷嬷带走啦,如嬷嬷已经把我的行李给带去祖母那儿了,我也得走了,祖母午觉快醒了呢。”
颜氏被她挤兑地一时没了话,也不好再继续留着连嬷嬷不放人,只好叫她们主仆速速收拾了去谢家祖母那儿。
谢凉萤笑吟吟地辞别了颜氏,又说了一堆体贴母亲和妹妹的话,直到颜氏面上崩不住了才真的带着人走。
一离开颜氏的院子,谢凉萤的脸色就刷地一下冷了下来,再不见方才的笑意晏晏。跟在她身后的连嬷嬷和清秋都有些胆战心惊,暗自陪着小心,倒是清夏依然同过去一般样子。
连嬷嬷大着胆子主动道:“今日多谢姑娘替我解围,日后我定……”
谢凉萤不等她把话说完就转身直直地看着她,冰凉的眼神叫连嬷嬷把剩下的话都给吞到肚子里去了。半晌,谢凉萤才道:“嬷嬷多说无益。我只看事,并不看人。”
话说的很明白,嘴上说的她一概不信,咱们来日方长走着瞧。
谢凉萤因去处理连嬷嬷的事,所以是最晚一个到谢家祖母那儿的。
三堂姐谢凉婷坐在谢家祖母的左手边,看到自己这五妹妹姗姗来迟,便冷哼一声。她手边的茶都换了三四趟了,这才等得到这位贵人。大房的这位二姐姐素来是做惯了壁上花儿的,可她在房里闹腾惯了,受不了这静。倒也想自己先回房去休息了,偏谢家祖母说自己还有些应说的规矩,要等人凑齐了一道说。
倒不是她不敢拂了祖母面子。凭着她娘在府里那泼辣劲,谢凉婷简直都能横着走了。只是二夫人在她临出门前,特定把人拉到了里间暗暗嘱咐了一通,令她莫要忤逆了祖母。
谢凉婷想起母亲对她说的话,不由得感觉有些厌烦。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讨好祖母多弄些陪嫁,外祖家穷,贴补不了什么。这些年老这么一套,听得她耳朵快起茧子了。
她也知道自己那个做着芝麻官的外祖父就是再疼爱自己,也给不了自己多少东西,是以从不对外祖家抱太大希望。可在谢家祖母跟前,自己就是再能干,能把祖母给哄上天去,也不可能拿到比大房两个嫡女更多的东西啊。祖母又不是那种因爱忘公的性子。更何况,还有三房的两个妹妹在后头看着呢,那可是嫡亲的侄孙女,自己能越得过她们去?
心里不满归不满,谢凉婷还是乖乖按照她母亲的安排来了谢家祖母这儿。毕竟能捞到一点是一点,谁也不会嫌钱少。打前几年公中分的炭差了之后,谢凉婷就有极大的不安全感。由小见大,连炭都给的次了,难道还能在其他地方好了?她可是个姑娘,家里头还有好几个未成亲的兄弟呢。到时候怕是别面上装的好看,打开一看,里头全是稻草芯子。
谢凉婷用茶碗盖子拂了拂茶汤面,心中叹口气,就连祖母房里的茶都同以前不一样了。她借着喝茶的样子,暗中去看谢凉萤,心道不知道最后会怎么个安排,许还是看个人的缘法吧。
谢凉萤原以为只有谢家祖母会在,没想到自家两个姐姐都敬陪末座。累人久等,便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向她们赔不是,却也没提在颜氏那儿的事。
谢家祖母看到她身后照旧跟着那几个伺候的,便很是不满,如嬷嬷虽同她提过领去的人被退回来了,可亲眼见到总归和听到的时候心态不一样。只是当着另外两个的面,也无法拿这个说事,只把自己院里的规矩让如嬷嬷同她们细细说了一遍,而后便叫人散了。
比起谢凉婷的不忿,谢凉晴的习惯,谢凉萤倒是觉得新奇。前世她跟这位祖母并不太亲,虽说是姑奶奶和侄孙女的关系,可颜氏和她总是更偏爱谢凉云一些。这位一直不愿下放权力的老太太,在自己前世的时候就走的很早。彼时没想到,但如今知道了她与颜氏沆瀣一气,自然觉得她面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