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虎嗣虽然并未长篇大段的告白,但他的诚意薛池是看在眼中的。
她心中不免暗暗叹气,原来钟情,是能从灼灼的眼神,紧抿的嘴角,绷直的坐姿,还有握拳的指节,这每一个细微处体现出来。
他就像一页书写了直白言语的纸张,让她一目了然,不需要去坐立不安、患得患失的揣度。
这么一比起来,时谨对她的情意岂不是……
薛池撇了撇嘴,经过了这段不短的时日,她早不如当初那般一想到时谨就心如刀绞,虽然偶尔还会心悸,但她已经能较为理智的剖析自己的情感。
她明白自己是强人所难了。
有些事情,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他的错,只不过是身份和思维上差距太大而已。
占据了她全部身心的一场恋爱,在他来说或许只花费了他十分之一的心神。
她觉得轰轰烈烈,他或许只觉得是场玩闹。
她觉得忠贞是爱恋进行的必要条件,他或许却将妻妾成群视为身份体面的象征。
想明白了她反倒不再像当初那样埋自己过于“自贱”。
他那样的样貌风姿,她无法抵制岂不是很寻常的事么?结果虽然不好,但当初那些激荡澎湃、目炫神迷的感受都曾让她愉悦,至今难忘。
她原谅了时谨和自己。
这样想着,落到萧虎嗣身上的目光不免也多了几分谅解,也许这样为爱痴狂的劫难,遇上了的确是无法控制,萧虎嗣眼中的她是什么样子呢?再过数年,他是否会后悔自己的不理智?
她目光中的软化,一直关注着她的萧虎嗣很敏锐的捕捉到了,他不明白是什么触动了她,却几乎不敢动弹,唯恐某一个举动又令她重新畏惧厌恶他。
食国的冬日里寒风冻骨,但薛池与萧虎嗣间相处的氛围却有所升温。
萧虎嗣每日外出。薛池闲得无聊,与左右邻居也有些来往,这日终于闷不住了,穿戴严实,由小艾陪着出门去逛。
小艾熟门熟路的带着她到了市集,是一条铲净了雪的窄街,零星的开着几家铺面。薛池从头到尾逛了一遍,有卖酒水、米粮、布匹、木柴和各种杂物的,不过并没见着卖果子的。
小艾道:“果子本就不好存放,从他国运回来,一路上都要坏不少,就算窖存了些,到这时节也都稀缺着呢,都被收到官老爷、财主老爷家去了,岂有摆出来卖的。”
薛池奇了:“那长安哥怎么弄来的?”
小艾也嘟囔:“我也奇怪呢。”
两人穿过了窄街,小艾突然拉了拉薛池的袖子:“姑娘,您看看前头是不是萧爷?”
薛池一怔,抬头一看,虽只看见个背影,但因萧虎嗣身形高瘦,步态与常人不同,实在是易于辨识,薛池便也认了出来。
只见他像是刚刚从车上下来,身边站了数人,距离颇近,像是识得的。
那几人身着油光水滑的紫貂皮斗蓬,显得身份非同一般。
薛池咦了一声。萧虎嗣并不是敏于言辞,长袖善舞的人,到从何处交得这些朋友?
薛池这么想着,便见萧虎嗣随着这群人往路边一个门洞中走了进去。
薛池便指着门洞问道:“这里头是何处?”
小艾想了一阵,啊了一声,突然面色古怪道:“这里头怕不是咱们去得的,赌钱的地方。”
薛池心中一动:“女子能进去吗?”。
小艾忙拉住她:“只要有银子,倒不限男女。只你看这外头没挂牌扁,并不是个正经赌坊。”
“赌坊还有正经不正经的?”
小艾悄悄的附她耳朵:“拿了铜板,玩个色子牌九,那都是正经赌坊。但有些地方,是令两人对殴,再下注赌胜负的,生死不论呢!我听铲雪的阿同说,这家门前的雪,每日早晨去铲都见得着血迹,不知打死了多少人!”
薛池听得咋舌,不期然想到萧虎嗣那件被划破的皮袄。心道萧虎嗣该不会自负身手,跑来赚这份银钱吧?
一时打定主意要进去看看,小艾苦劝不住,也只得罢了。
薛池往门洞中一走,经过一段狭长的长廊,空间豁然大了起来,面前出现个大厅,竟是个口小肚大的所在。
里头四壁上都固定着油灯,头顶上又用了数块琉璃瓦,光线竟是十分明亮。
大厅中人声鼎沸,许多人都簇拥在柜台前下注拿凭条,看到薛池主仆进来,不由都投来几分关注——虽说也不是没有女子前来,但多数不是良家女子,像薛池这样的真是少见。
薛池戴着兜帽,又有自制的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其实也只露了双眼睛在外,只不过全身的穿戴气质不同旁人罢了。
她也知道若露出怯样,只怕反有人生出恶意,是以神情镇定,对周遭的目光视若无睹,穿过了大厅往里去。
再穿过一条走廊,里头又是个大厅,正中砌着个四方的擂台一般的高台,台上两个黑衣人拳脚呼呼带风的互相攻击,四周全都围满了激动兴奋的人群。
薛池踮着脚,凝神四下打量了一阵不见萧虎嗣,却大厅一侧的壁上还有几扇门。薛池等了一阵,见其中一扇门打开,换了身黑衣的萧虎嗣一手在另一手腕上缠着布带,神情淡然的走了出来。
旁边有人惊呼:“九十三号!!他已是四十八场连胜了!不晓得今日还能不能胜?”
“我看够呛,王公子据说另找了个高手……”
“九十三号可算为李公子赚了个盆满钵江!”
门内有人走出来和萧虎嗣说话,场中喧哗,薛池自然听不清楚,只见萧虎嗣回过身去应对。薛池便一眼看见他背上绣了个‘九三’二字。
她不由闭了闭眼,没法再看下去,转身往外走去。
小艾连忙追着喊:“姑娘,不去和萧爷说话么?”
薛池摇了摇头,身形消失在门洞口。
萧虎嗣若有所觉,一回头来却并没见着可疑之处。
薛池脚步飞快,一路疾行回了家,只直走得全身都出了层汗。
小艾也知情形不对,不敢再说话,躲到厨房去了。
薛池一直等到近午时,萧虎嗣才回家来。
他先到薛池房中看了一眼,见她垂着头在看书,便也不吵她,出来让小艾热了饭菜吃过,这才走进去和薛池说话。
然而他到薛池身边坐了好一阵,也不见薛池跟他说话。
萧虎嗣只得清了清嗓子:“小池,今日我带了桔子回来。”
薛池哦了一声。
萧虎嗣又等了一阵,自拿了个桔子,慢慢的剥起皮来,屋中立刻弥漫起浓郁的桔香味,却不见薛池移来视线。
萧虎嗣微蹙了眉头:“小池,你怎么了?”
薛池一直在努力平稳情绪,这时终于忍不住了,握着手中书卷往炕上一敲:“萧虎嗣,你有病啊!?”
萧虎嗣一怔。
薛池抬起头来看着他:“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凄风苦雨的!”
萧虎嗣眸光一变。
薛池又道:“别以为我会同情你,莫说你不是挨打的那个,就算你是专给人揍的肉包,那也是你自找的!你若不掳了我,你还是前途无量的将军,我还在富贵乡里享受!”
萧虎嗣也没生气,反倒认同的嗯了一声。
薛池一看,他居然嗯得诚心诚意的,不由更生气了。
tmd,所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她是记不清具体需要多少条件才能触发,但她感觉自己都快中招了!
自从绑架她以来,萧虎嗣虽限制了她的自|由,却并未对她造成任何一点人身伤害,路途中他甚至是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她面前的,这也使得薛池虽畏惧却无法真正厌恶他。
而在食国生活安定下来后,两人之间暂时没有了冲突,薛池对萧虎嗣的畏惧渐渐的隐没,对他的依赖却逐渐占据了上风。
直至今日,她甚至感觉他确实是用心良苦。
这一认知让薛池差点没气死!
萧虎嗣见她气得咬牙切齿的,一抬手就抱住了她,将鼻唇埋在了她颈侧的发丝中:“我就是觉得让你受苦了,所以才会想多赚些银两……我一直都还留了七分力,权当活动筋骨,练武罢了。”
薛池推了他几次都没能推得动,感觉自己似被蛛网缚住的飞蛾,怎样挣扎也是无力,不免心情复杂的停住动作,任他抱着。
但萧虎嗣只是抱抱她,却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他仿佛有点依赖的将脸在她颈窝处蹭了蹭:“……你不知道吧,我自幼如奴仆般长大,有次受辱愤而离家,还当过一阵乞儿,是以今日做个打手也无妨事……”声音低低软软的,像个无意间在撒娇的孩子,难得抱一回,他居然没有什么情|欲的感觉。
薛池心下怪异:这货把她当什么了?当母亲?她又不是三十岁穿十八岁少女,是身穿好吧!上那来的母性光辉呀!
但更诡异的是她当真对他有点怜惜的感觉了,忙扯开话题:“既无危险,你那日袄子上的破口从何而来啊?”
萧虎嗣不在意的道:“那一日我胜了,大约使白公子输了太多银两,后头他不忿,派了几个人要杀了我。”
薛池惊了一声:“然后呢?”
萧虎嗣抬起头来看着她,一双虎眸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嘴角微露笑意:“结果不是我还在这儿,白公子被驱逐么?他坏了规矩,可没资格再入场了。”
薛池哦了声,神游天外: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他不觉得做打手受辱,那就也没什么。只是不算长久职业啊,明日再来个输不起的黑公子、蓝公子什么的,岂不烦不胜烦。再有更没品的不找萧虎嗣的麻烦,直接来收拾她又怎么办?
其实她也应该做点什么。隔壁两个婶子不都织布绣花补贴家用?她原本就是个老百姓啊,不能因为当了融妩被娇养两年,就过不回普通日子了,这不就应了柴嬷嬷当初的断言“由奢入俭难”?
她却不知她往常都如刺猬般对着萧虎嗣,见他靠近便全身戒备,这样不挣扎,任由萧虎嗣搂着还是头一回。他与她面孔几乎相贴,这般近距离的看着她的眉目,萧虎嗣原本没什么,此时也开始面红心跳,有了点想法。
他凑上去碰了碰她的唇。
薛池立刻回过神来,奇怪的望着他。
萧虎嗣却激动得双目灼亮,一下用力将她扑倒,将她的嘴唇吃了进去!
真是近乎吃,他完全不懂方法,牙齿磕得她生疼,气势就跟要将她吞了似的。
这谁受得了!薛池抬手就去推他的脸,推不动就挠。
完全没有愉悦感好不好!薛池直把萧虎嗣的脸挠成了一张格子布,这才算推开了他的脸。
萧虎嗣撑在她上方,呼吸粗重的看着她。
薛池见他一双眼睛晶亮的锁定了她,知道这事不算完。
原本萧虎嗣凶神恶煞的,没有女子敢主动靠近他,他也并不喜追逐女子,萧家主母更不关心他通不通人事。据薛池推测,他的那点儿启蒙还是偷看了她和时谨。
所以一直以来,薛池万般防备,总算能依靠着他的无知所以无求,并没让他近了身……但现在,他仿佛开启了本|能?
薛池大声呵斥:“下去!”
萧虎嗣就像没听见,有些疯魔了似的盯着她的唇。
薛池心道他若真依了本|能,那就糟了,必须中断这种状态,于是她定了定神,将拳头捏紧,用尽了全身力气朝他鼻子一拳顶了过去,誓要打得他流鼻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