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订阅不足50%,24小时后方可见新章。码字糊口,请见谅愣了一会儿,梁峰才反应过来,应该是王汶请的医生到了。这速度可够快的,居然他前脚刚刚回府,对方后脚就到了。可见晋阳王氏的名头,值得大多数人认真对待。
想了想,梁峰并没有起身,披上衣服斜倚在床头,吩咐道:“请他进来吧。”
绿竹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看到来人,梁峰做出挣扎起身迎接的样子,姜太医倒是非常配合,上前一步劝道:“梁郎君不必起身,车马劳顿,还许静养。”
虽然头发都白了,但是这位姜太医面色红润,精神矍铄,根本看不出赶过路的样子,比他这个病秧子可健康多了。梁峰歉意的笑了笑,倚在了身侧的凭几上:“我这一路上几次发热,实在体虚乏力,还请姜太医见谅。”
自己是称病回来的,在王中正请来的医生面前,当然不可能表现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越是让王汶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就越是能博得对方的垂青。这点,梁峰心知肚明。
这个时代,发热向来是致死率极高的疾病。听到这话,姜太医不敢怠慢,连忙走上前去,在床榻边坐定,三只手指搭在了梁峰细瘦的腕子上。这把年龄,又是少府出身的正经御医,姜太医摸脉的本事自不用提。然而一搭脉搏,他的眉峰就皱了起来,不由抬头仔细看了看梁峰的印堂,紧接着又换了只手继续切脉。
这表现,可跟之前的孙医工截然不同。绿竹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紧张无比的看着这位老神医,生怕他给出个噩耗。
过的片刻,姜太医终于松开了梁峰的腕子,沉吟道:“听王中正说,梁郎君因服散不当突然发病。不知所服的寒食散是哪家配的方子?多长时间服用一剂呢?”
一旁的绿竹赶忙答道:“是金玉堂的散剂。郎君从不滥用,十日才用一次。实在是最近常有人感上伤寒,郎君担心,才多用了一剂……”
夏天向来是伤寒高发期。现在已经入春,为了防止染病,服些寒食散也是应有之义。金玉堂是并州小有名气的药店,贩售的寒食散更是备受士族子弟喜爱,配伍得体,药性温和,如果只是十天服用一次,确实不会出现大碍。
然而听到这答案,姜太医的表情却更凝重了些,似乎有些犹豫不决,要怎么把话说出口。见状,梁峰扭头吩咐道:“绿竹,取份寒食散来,请姜太医验看。”
打发了小丫鬟,梁峰才冲面前捻须皱眉的老者淡淡一笑:“姜太医,我这病盘亘了数日,一直不见好转。之前也有医工诊治过,但是并不得法。我觉得,可以按照误食砒|霜之症,试上一试。”
姜太医捻须的动作猛然一滞,差点揪掉了几根长须。少府是专为宫廷诊病的官署,为了防止有人谋害天家,少府的医官们对于各种毒物的研究要远胜于世人。已他的阅历,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乃是中毒引发的急症。只是事关阴私,冒然说出来,恐怕会引起对方猜疑。如今梁峰自己说了出来,他锁紧的眉峰立刻松开来,不由又看了眼面前的青年。
他已年逾古稀,又出身少府,见过不知多少达官贵人。任凭容色如何出众,身份如何高贵,当病入膏肓,命在旦夕时,那些风流气度就会消散颓败,使人变得面目狰狞,可憎可恶。然而面前这位梁郎君不同,明知自己身中剧毒,也未曾影响他的从容姿态,支开了丫鬟才说明此事,更是沉稳镇定。
有这样的容貌心性,这样的风姿雅度,难怪王中正会亲自下帖,请他登门诊治。面上不由浮出了些笑容,姜太医再次用手按了按梁峰的脏腑,又号了片刻脉,才走到了一旁的书案前,拿起纸笔刷刷写了起来。不一会儿,药方一挥而就。
这时绿竹才从外间走回来,发现姜太医已经开始写药方了,连忙把手里拿着的药包递了过去:“姜太医,这是郎君服用的散剂。”
姜太医并未看那散剂,微微颔首,把书案上的药方递了过去:“照这方子煎药,每日早晚两次,先喝上十日。”
没想到只是离开一会儿,就已诊完了病,绿竹有些怔忪,呆呆的接过了药方。姜太医没有理会这小丫鬟,正色对梁峰说道:“丹毒已深入肺腑,想彻底治好,尚需几年功夫慢慢调养。汤药、针灸、乃至药浴怕都要一一尝试,梁郎君心里当早作准备。”
重金属中毒的后遗症,梁峰心底自然也清楚明白,他点了点头:“有劳姜太医了。”
看着梁峰从容神色,姜太医再次心中暗叹,想了想又提笔写了一个方子:“之后一段时日,你身上的会有些皮肤溃烂,这里有个养肤的方子,可以配些擦拭,能减轻痛楚。至于针灸,老夫年迈,手有些不稳,过几日等你服完汤药,我再唤家中小辈为你施针。”
连皮肤溃烂这样的并发症都一一关照,还承诺有人来复诊,这位姜太医可算无微不至了。梁峰笑笑:“有劳姜太医了。我之前允诺,要寄信给王中正,不知能否烦劳姜太医代为转送。”
这也是投桃报李。姜太医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能被王汶一个口信请来出诊,身家必然平平。把抄写好的经文交给他转送,自然也是给姜家一个在王汶面前露脸的机会。这可比任何谢礼都来的珍贵。姜太医人老成精,哪能不懂其中道理,含笑应诺:“自当效劳。不过梁郎君此刻身体不适,不宜太过劳累。”
“无妨。绿竹,先带姜太医下去休息吧。”
如此推让了几句,梁峰就吩咐人带姜太医下去休息。书写《金刚经》是需要时间的,还要努力回忆原文,怕是要费些功夫。不过这些都有大用,轻忽不得。
正想着,门外突然有人通禀:“郎主,田宾客求见。”
田宾客是谁?梁峰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这种时候,还是不要露怯的好。重新躺回了床上,他微微颔首道:“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细葛单襦,头戴纶巾的老者走了进来,似模似样的冲梁峰鞠了个躬:“听闻郎主染病,可还安好?唉,都是老朽不察,险些让那刁奴燕生钻了空子……”
看到对方一脸故作愧疚的模样,梁峰这才想了起来。这家伙名叫田裳,是梁府的客卿。亭侯是有资格招募属臣的,可惜梁府地处偏远,两任家主又无任官,以前的客卿就走的走散的散,所以剩下这么一位宾客,已经在府上待了十几年,管理各种杂务,跟后世的管家大同小异。当初原主梁丰对这个“元老”可是相当不喜的,后来重用燕生,才逐渐把他边缘化。
现在燕生死了,这位田宾客就这么大模大样窜出来,安得也未必是好心。
梁峰面上未露端倪,轻叹一声:“也是我轻信了歹人。田宾客,如今府上情况如何?”
田裳立刻挺起了腰板:“郎主唤我公垂即可,何必见外?之前被那贱奴掌管内务,各坊匠户都深受其害,田里产出已经少了大半,加之这两年旱灾严重,又有兵匪之祸,若不好好整治,怕是来年府上就要青黄不接了。”
堂堂列侯,邑百户的实封,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听起来简直就是个笑话。梁峰不清楚这里面有多大水分,但是原主出门只带了两万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跟随多年的心腹也投靠了李朗,更是证明梁府根子上出了问题。
任何衰败,都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外面还有个“好姑母”惦记着祖产,估计梁家也不是真要到了山穷水尽。最大的问题,可能还是“经营不善”四字。如果家主不管不问,只知道花钱,又有刁奴恶客在旁搅风搅水,越过越惨想来也理所应当。
压下心中冷笑,梁峰缓缓点头:“没想到府上已经落魄到了如此地步,是该好好整治一下。劳烦公垂把账薄、名册拿来,我先看看,再决定要如何处置吧。”
听到要交账薄,田裳立刻变了脸色:“郎主重病未愈,这些俗务,又何必亲力亲为?”
傻子才肯交账呢!田裳压根没想到梁峰会这么说,这小子不是不问世事的败家子吗?最喜欢什么清幽、无为,才让燕生那个奸猾的小子钻了空挡。怎么大病一场后,突然对这些俗事上心了?
梁峰没有接这个话头,反而道:“对了,前日我在外遇险,曾允诺给那些杀匪之人免去田赋。绿竹,去把阿良叫来。还有那些羯人,让他们一并过来。”
梁峰回府才一宿,田裳虽然隐约打听到他们路上遇险的事情,但是具体详情还不清楚。突然听到这话,不由一愣。免去田赋?这是想干吗?正犹疑不定之时,绿竹已经走出门去,吩咐下人。
梁峰冲他微微一笑:“公垂,反正左右等着无事,不妨去堂下坐坐,用些茶饭。正好也与我说说,府里有多少田产、匠户。”
他的话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味道,田裳看着那张苍白俊美的面孔,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来的太冒失了些。
在昏昏沉沉中,梁峰梦到了自己开着吉普,载着几位发小在长安街上游荡;梦到了教官厉声呵斥,出操晨练,一槍槍正中十环;梦到了第一次抓捕犯罪嫌疑人,那猛烈跃动的心跳;梦到了后海边上一排排灯红酒绿的清吧,和那些妆容时尚,巧笑嫣然的姑娘。
各种各样的梦在脑海中回荡,他就像迷失在了记忆长廊中,推开那一扇又一扇门,隔着千年的遥远距离,回顾自己的一生。画面不断闪动,最后,落在了一间灵堂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停灵的棺椁前,他的脊背挺的笔直,头颅却垂的很低,像是有什么不堪忍受的重量,压倒了那永不会认输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