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天色看起来有几分灰暗,大公主萧霏把在御书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母亲汇报了,完了之后还有几分躇踌道,“母后,我这是不是太鲁莽了,事后儿臣想起还心有戚戚焉,真怕她若不回来,我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霏也不知道自己在御书房那一刻为什么就这么大胆地拿身家性命给萧霓做保?万一父皇的人先寻到萧霓,再带她回来,这岂不是坐实了萧霓的罪名?
越想她脸上的懊恼就越多,自己真不该逞一时意气,多少年没有这般行事了,此刻她做着深刻的检讨。
蔡氏的脸色依旧,托起茶盏轻茗了一口,瞟了眼女儿那懊恼的神色,当即放下茶盏,斥道,“你慌什么?”
“母后,儿臣是越想越不妥,萧霓不过是让人送了个口信,我们就全信她?”萧霏为自己的脸色难看辩解,“要不儿臣再去向父皇说道说道……”
“你打算说什么?”蔡氏冷然地看着女儿,“说你反悔了?那可就不是再是萧霓一人的罪名,只怕还要搭上你,这点你可想到?”
“儿臣……”萧霏真的有几分悔青了肠子。
若是来得及与母亲商量一二,怕是自己会在御书房那里表现得更好一些,至少不会做出这等鲁莽之事来。
“霏儿,母后教了你多少,你怎么就学不会?出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我们选择了与萧霓结盟,这会儿就要力挺她,……”
“万一她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呢?她还可以直接回陈郡……”
“她是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回陈郡的,这点母后比你看得清楚,别忘了还有一个申喻凤在椒房宫,她不会不报这杀母之仇。”
蔡氏一脸的笃定,萧霓对申喻凤的恨意并不比她少,杀母之仇不共戴天,那个女孩是不会放弃手刃仇人的机会。
“再说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失宠,那皇儿他将再无机会回到太子之位。”
做为母亲,蔡氏总会为自己的儿女着想,女儿的性子有几分木讷,不可能会深得天启帝的宠爱,这样就帮不了儿子重回太子之位,连带自己再也无法回归后位,这不是她会允许发生的事情。
不管将来如何,在这一刻,她与萧霓就是一条绳上拴着的蚱蜢,得互相扶持,这也是她接到萧霓求救的口信之时,就立即派出女儿的原因所在。
被囚禁在这里,就算她表现有多淡然处之,这内心也是充满愤恨的,她恨那个负心的男人,恨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更恨自己当年瞎了眼看错了人。
有多少个夜晚她也在回想当年事,若当年她选择了扶持另一位皇子,会不会今天她还是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想到曾经也有一个男人心仪她,只是他来迟了一步,而她只能与他擦肩而过,最后为了自己所谓的丈夫,必须要置他于死地,必须踏着他的鲜血登上这后位。
她还记得那个男人临死之前问她,“你会不会为我的死而难过?”
她当时如何回答的?
在午夜梦回之时无比清晰地浮映在脑海当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好,我便好。”
这等于隐晦地告诉他,自己将一生无悔,也不会为他而难过,谁叫他也同是天子的血脉,一山不能藏二虎,她不是会让任何人阻挡她丈夫登基的步伐。
那个男人听闻后却是大笑数声,然后那双清彻的眸子直视她,“但愿你一辈子不会后悔。”
这句话她记了大半辈子,焉能不后悔?
只可惜时光不能倒流,她的心也只能日夜受到这痛苦的折磨啃噬。
这个后位是她牺牲了一辈子幸福换来的,她就必须要重新握回它,这才能让她的心灵得到告慰。
萧霓是她现在能看到的突破口,最近儿子那边似乎传来了一些好消息,只要儿子不那么绝望,她这个当母亲的心里才能踏实。
萧霏看着母亲那坚定的面容,心慢慢地安定下来,或许正如母亲所说的,她比不上萧霓的就是那股子狠劲以及六亲不认。
记得皇六妹萧霜被处死之时,她还责怪过萧霓的冷血无情,不喜欢萧霜是一回事,她却不想看她走向死亡。
“母后,是儿臣多思了,儿臣不该犹豫不决,母后说得以,出弓没有回头箭。”
听到女儿认错,蔡氏的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容,指着一旁嬷嬷托盘里的鲜花,“这是我今日剪的,你且拿回去用水养着吧。”
“是,儿臣谢母后赏赐。”萧霏高兴地接过来。
在她正要将花捧到鼻子下闻一闻这香气,手中的鲜花就被一股劲风打落,随后申喻凤的身影似风般刮到了她的面前。
她的表情惊恐地任由着她的手摸上她的脖子,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感到脖子被人卡紧,呼吸渐渐变得困难。
不过她还能勉强出声,“申……后……你这是……做……甚……”
申喻凤来得太突然,她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她就闯进这殿中,再者这申喻凤不是被她父皇禁足于椒房宫吗?
她这会儿出现在冷宫好就是抗旨,这可是要杀头的。
想到这里,她看向申喻凤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冷意。
申喻凤冷笑道,“都快是个死人了,还想着算计本宫?萧霏,你出门带了脑子吗?”
萧霏的眼里渐渐浮现恨意,她该当恨这个害了她母亲又害了她兄弟的女人,更何况她在她手下做伏祗多少年,这恨意就逐年递增。
以前是没有机会表现出来,现在被她掐着脖子,这恨意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恨本宫?那你就尽管恨着吧,本宫还怕你恨?笑话。”申喻凤看到她眼里的恨意,只觉得心里畅快无比。
这个一向装模做样的公主,她心里从来不喜,只是她装得太好,她难以抓到她的错处大做文章,这一向被她引为憾事之一。
手中的力道一收,萧霏的脸上立即浮现红紫之色。
“申喻凤,你不在你的椒房宫反省,来此逞什么威风?”蔡氏依旧端坐在那儿,只是她眼里的冷意几乎可以淹没申喻凤。
申喻凤嘴色上勾,“你不会教女儿,我来帮你教,敢坏我的事情,你这些年在冷宫的修行就只到这程度?”
“我劝你识趣的就放开我的女儿,就算你是皇后,也没有处决长公主的权利。”蔡氏脸色阴阴地淡定道。
她刻意不去看女儿涨紫的脸色,这会儿她不能表现出弱势来,不然她的女儿就真的会没命。
申喻凤居然会武功,这太出乎于她的预料了,这个中宫之主到底隐藏了多少事情?天启帝又是否知晓?
现在不是探讨这一切的答案,而是不能让申喻凤作恶。
“本宫要杀她如杀一只蝼蚁般简单,蔡氏,你真的确定要拿你女儿当赌注?”申喻凤步步进逼道,她实在相当看不惯这个女人脸上故做的淡定。
做这副表情给谁看?没得恶心人。
蔡氏的装模做样更在其女之上,这些年来,她对这个女人的关注虽然减少了些许,但并未敢松懈多少。
她见了萧霓,这事她知道,只是没想到她与萧霓的结盟会如此坚固,并且在节骨眼上捅了她一刀,正正因为萧霏的出面,她对萧霓的阻击才会失了准头。
“申喻凤,你夺走了我的后位,害了我的儿子,我都避到这里,你还要步步紧逼?难道你真想与我同归于尽?”蔡氏不后退地依旧安定地坐着,“相信我,如果我愿意,我就能抱着你共赴黄泉。”
说完,她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地摔到地上。
随着这一声脆响,四面八方涌进一群黑衣人,这些人手里的弓箭都对准了申喻凤,大有一言不和就动手的意思。
萧霏看到这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竟暗自松了一口气,母亲果然留有底牌。
申喻凤环顾一圈,依旧没有放松对萧霏的钳制,没想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这蔡氏还有这么多的小动作,她当真是小瞧了这蔡氏一族。
看来这么多年来蔡氏一族都未曾放弃这身在冷宫的女儿,也是,这可是一张强有力的牌,好好打必定能收获满满,换她是蔡氏一族的当家人也会这么选择。
“你以为我是吓大的?蔡氏,你要么就站在一旁看戏,要么就要有必死的觉悟,你女儿会先行一步到黄泉等你……”她道。
“你敢?”蔡氏猛然站起冷喝一声,“你别当我是在吓唬你,申喻凤,你现在已是四面楚歌了,再狗急跳墙,等着你的必定不会是个好下场。”
“蔡氏,我的处境如何轮不到你瞎嚷嚷,再如何都比你这风冷水冷的冷宫强,”申喻凤故做一脸不屑地道,“蔡氏,我只要你一句话就会放了你女儿,你得发誓不能再坏我的事情,不然就天打五雷轰……”
“你做梦。”蔡氏强硬地打断她的话。
她怎么可能会向申喻凤妥协,这么多年都熬了过来,她就更不可能会放弃。
“你就不怕你女儿真的会被我捏死?”申喻凤捏着萧霏的脖子力度又增,看样子是真想将萧霏捏死。
萧霏的脸色更加涨紫,眼看就要呼息不过来死去,她艰难地转头双眼看向亲娘,眼里有着祈求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在。
蔡氏的双眼狠瞪着申喻凤,恨不得将这仇人五马分尸,袖下的拳头已经握紧,她已不能再表现出她的淡定从容。
“你就真不怕我下令放箭?到时候你也别想活……”
“有你女儿垫尸底,我就不亏。”
申喻凤的话一如既往的狂妄,似乎不知道妥协二字如何书写一般。
这个疯女人,蔡氏心里恨恨地骂着。
只是现在这个疯女人手里捏着的是她女儿的命,她就不能无动于衷,看到女儿眼里的祈求,她的心里既难过又不甘。
当年她被申喻凤陷害,发生得好措手不及,那会儿有恨却没有这次这般不甘,明明她早已布局自保,仍旧要败于这仇家之下。
只因她捏着她的七寸之处。
再多的不甘,再多的愤恨,也不敌女儿那条鲜活的生命,紧握的拳头里的指甲陷在肉里,一阵一阵地生疼。
好半晌,她才找到支撑的力量,被逼得慢慢举手……
正在这紧急的当口,外面突然传来孙公公的声音,“皇上驾到——”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让在场的所有人的脸色都大变。
申喻凤一脸的愕然,自打蔡氏被废,天启帝就从未踏足过此地,他早就忘了这结发的妻子。
这会儿怎么会来?
蔡氏也是一脸的惊讶,眼珠子转了转,最后却是喜上眉梢,颤抖地用手轻抚了抚发鬓,脸上渐浮一片霞色,俨然一副怀春少女的样子。
“皇上终于记得我了……”
喃着这句话时,她已泪流满面,那份激动,那份失而复得的尊严体面,都一一浮现在这张并不算老的脸上。
申喻凤的眼珠子也是来回地转动,愣然地看着蔡氏做着不合宜的举动,天启帝到底想干什么?
真要废了她迎回蔡氏?
不行,她绝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绝不能让敌人再重新站在她的头上。
蔡氏走近申喻凤,此刻她的头发已经抚平,一如喜色尽浮的眼睛紧紧地盯在申喻凤的脸上,“申氏,你要与我一道迎驾吗?”
这句话让申喻凤回过神来,她来这冷宫是悄然行事,毕竟明面上她早已被禁足了。
她不能在这里见到天启帝,不然不用再谋以后,天启帝估计就会大怒之下废了她这后位。
不行,她还没有打倒她的敌人,不能在这个时候被废。
一把甩下早已呼吸不畅的萧霏,收回自己的手时,她冷然道,“蔡氏,你也别得意,想要复宠,没这么突易。”
说完这句,她向上一跃,几步就跃出了弓箭手的包围,然后跳出窗户,从这座冷宫的后门离去。
不过数息之间,就没了申喻凤的影子。
蔡氏哪里还顾得上申喻凤,忙蹲下来扶起女儿查看她的伤势,看到女儿脖子处红红的指痕,她的心似被人割了千万刀般疼痛。
“霏儿,疼不疼?”
一面问,一面已是接过嬷嬷手中的药轻轻给女儿涂抹伤处。
萧霏却顾不上疼痛,忙道,“母……后……父……皇……迎……驾……”
她的手还急切地推着母亲,父亲终于想起母亲,母亲也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她心里的激动不亚于刚才蔡氏的脸色。
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代表着她们母女时来运转。
不清不楚的一句话,蔡氏却是听得明白,脸上的表情已是恢复平静,“你父皇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