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帝萧琰冷冷地看着这个女儿,如今,他越发是看不透这个女儿的所作所为。
萧霓没有争辩,只是静静地跪在那儿任由她这一直不大靠谱的父亲看着,绝不能表露出半点心虚,不然必将前功尽弃。
半晌,萧琰方才抬手示意女儿起身,“倒难为你还记挂着你那不争气的兄长。”
这话听起来半讽刺又半是感慨,对于天启帝本人来说,这两人都还是他的亲生骨肉。
“儿臣应该的,不管私下里争得如何,到底也是父皇一脉所出。”萧霓拣了好听的来说。
在不知道真相之前,她是不介意送愚蠢的萧堪去死的。
萧琰呵呵笑了起来,那笑容颇有几分刺眼。
萧霓似没看到一般,径自又道,“前段时日太子妃马氏生了个皇孙,儿臣去看过,皇孙长得倒是肖似父皇。”
萧琰的表情一怔,又添了个孙子的事情他自然知情,这也是他对萧堪有所心软的原因之一,毕竟也是他骨血的延续。
萧霓见状,嘴角微微向上弯,看来她这次押宝没押错,她父皇也不是个半点不讲情义的人,当然更多的时候他是糊涂的。
遂她又道,“父皇,如今六皇兄身有残缺已不配为太子,何不让他们一家团聚远离朝堂纷争?”
申喻凤对马兰萱恨之入骨,能保马兰萱后半辈子平安的也只有天启帝一人,这也是她曾经承诺给马兰萱的,自此,她与马氏再无恩怨,但也无情义。
萧琰起身背手慢慢地踱到窗前,外面的黑暗一如内心,他在这帝位上坐了这么多年,近些年来是越发感到不从心。
有时候,当初死命争到手的东西渐渐地也会失去原本的色彩。
萧霓没有再出言催促,过于急躁只会坏事,她坚信小皇孙的出生会让天启帝心软下来的,更何况萧堪如今没有争帝位的资格,身为父亲天启帝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天启帝若真要杀萧湛,萧湛是活不到现在的,对于这点,她是无比清醒的,曾经,她私下里还是颇有抱怨她父皇行事的不干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朕会给萧湛指一封地,他就带着他的妻儿前去吧。”
静默了半天,萧琰终于开口道。
“父皇英明。”萧霓拱手道。
“你无须拍朕的马屁,这不正是你所求的?”萧琰冷哼一声,这个女儿在他面前说了好一通的废话,想要的不就是这么个结果?“真看不出来你们兄妹情深到这程度?”
后一句绝对是讽刺的话,萧霓敢发誓。
不过她要的结果已经得到,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刺激她父皇。
萧琰没好气地看了眼女儿,随后挥袖子道,“你赶紧给朕滚,朕现在看到你就来气……”
“儿臣也很滚,只不过,儿臣还有事要禀奏父皇。”萧霓摊了摊手表示她也很无奈。
他看她不顺眼,她也看他不顺眼,好不好?
他们两人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你还有何事要说?”萧琰瞪着眼睛怒道。
他这女儿不气死他绝对不甘休。
萧霓却是一脸正经地道,“父皇,有个人儿臣觉得您有必要见一见……”
“哼,什么人这么大的面子让朕必须要见?”
“父皇见到不就知道了。”
萧霓看天启帝没有动怒不见,这才过去打开暗门让人进来。
萧琰冷眼扫去,随后眼睛微微一眯,这人不是申喻凤的那个兄长申勇,还能有谁?
“朕还当是何人?申勇,你什么时候投靠朕这女儿了?”
对于申家的事情,他也略知一二,申勇早已不见容于申喻凤,如今在申喻凤面前得宠的是申家庶出子申励。
当然申家内部的一笔烂账,他并不太感兴趣,无非就是嫡庶之争罢了。就连当初他决定立申喻凤为后,也是看中申家不是楚国的贵族,对他并无半分制肘,不似蔡氏那般处处都想插一手。
一个强大的后党不是为皇者愿意看到的。
人人都暗地里指责他对废后蔡氏的忘情忘义,却不知道在他登基后,蔡氏意图与他分享皇位的野心,他如何甘心将手中的权利分给他人?
就连枕边人也休想。
申勇却似没听到天启帝讽笑的话,上前恭敬地跪下给天启帝行礼,“草民见过皇上,吾皇万岁。”
在他决定舍弃申家转投与萧霓合作之时,他就已经舍弃了这张脸面。
老父昏庸,任由申喻凤拖着坐在一艘快要沉的船里面,他不能看着申家万劫不复,既然屡劝不听,他惟有另谋出路。
所以在萧霓的人找上他之时,他也只是半拒绝半迎合,在对方不懈的努力劝说下,天秤自然会倾斜。
萧霓不是好的靠山,可如今的申家又有何人愿意伸出援手拉一把?蔡氏对他们早已恨之入骨,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他们不过是商家,商家逐利才是根本,至于政治,根本不是他们能触碰的,当初老父错了,他也错了。
申喻凤这人的身份若是被曝光,申家在楚国再无立锥之地。
艰难选择后必然就是激流勇退,不是人人都是吕不韦。
“父皇此言差矣,该说良禽择木而栖,再说申国舅也是明辨是非之人。”
萧霓却是笑了笑。
当然她嘴里的申国舅几个字眼让申勇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微斜眼看了看萧霓,这个公主给他的感觉实在太过于熟悉,越看越像申喻凤,想到这里,他又打了个冷颤,很快回头跪好不敢再斜视。
偷龙转凤之事,他曾听父亲私下里说漏嘴过,当然那时候他并没有多想。
如今却是不敢打包票,无论如何,这个事不能曝光,不然申家就真的完了。
萧琰警告地瞥了眼女儿,目光却是意味深长地看向跪地的申勇,“你此番前来究竟有何话要呈给朕听?”
申勇到底见惯风浪,很快就平静下来,直起腰抬头道,“皇上,草民有事要禀奏,身为申家的人,草民本不应该自曝家丑,只不过草民身为皇上的子民,实在有些话不吐不快……”
萧霓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申勇抖出申家的家丑,这些她早已听过一遍,再听也激不出心湖的半点风浪。
与申喻凤的这场仗打了太多年,该到卸下的时候到底也是血肉模糊的,不禁自嘲一笑,眼神却是越发凛烈,该舍必然要舍,不然何来得?
抬手将鬓边的碎发拨到耳后,微垂的眼底却是一片杀气。
母不母,子不子,纲常一旦乱了就再难导回正轨。
此时的申喻凤在椒房宫里大发雷霆,把触手可及的一切都砸毁在地,处心积虑这么多年,眼看她就要成功了,如今却败在一个小丫头的手里,这让她如何甘心?
逍遥子的轮椅进来之时,正好看到宫娥颤颤惊惊地收拾一地残局,他的目光很快就看向坐在凤椅内咬着指甲一脸不甘心的爱徒。
“楚宫有何好的?你又何必留恋?”
听到师父的声音,申喻凤这才恢复了几分理智,苦笑了一下,“师父,你不了解。”
她有她的使命,当初心灰意冷做的决定,其实她也后悔了好久。
“凤儿,你就是想得太多,不该你背的就不应该背,如今你师兄也迷途知返,我们师徒回去逍遥谷过我们的逍遥日子,不比在这儿当个处处看人脸色的皇后强?”
逍遥子是当真不明白申喻凤有何舍不得的?
天启帝多年的深情爱恋不过是个笑话,这段时日他见过太多申喻凤苦恼的样子,实在是心疼不已。
提到骆敖,申喻凤这才脸露微笑,这是她最近最满意的事情,“师兄又回来了真好。”
“现在我们就等你一人,凤儿,舍弃这后位,舍弃申家,以及不该你背的责任。”
逍遥子伸手按在爱徒的肩膀上,又一次劝说开始。
“师父,您……容我再想想……”
申喻凤伸手按着紧皱的眉头,她实在是不甘心输给萧霓那个黄毛丫头。
逍遥子轻叹一声,到底是他当年没有看紧他们师兄妹才惹出这后面许多的事情,若他当年心狠些,押着骆敖认了这婚约,凤儿兴许会过得幸福一些。
换了处宫殿,萧湛依旧是睡得不安稳,不知道是脚疼还是不适应新环境,累得为他守夜的妾侍曹氏也不能合眼。
正给萧湛擦去额头的汗水,一转眼就看到悄无声息出现的萧霓,她吓了一跳后,待回魂,立即跪地行礼。
萧霓微抬手示意她起身,然后让她退出去。
曹氏担忧地看了眼睡得不安宁的萧湛,最后还是默然地退了下去。
仿佛感觉到自己被强猛的野兽逼到了悬崖边,萧湛当即冷汗淋漓地自床上弹起,“不——”
待看清现实中的帐幔,他一颗狂跳的心这才渐渐地平复下来。
一切不过是个梦。
“你醒了?”
突然听到萧霓的声音,又看到她在黑暗中渐渐地显露面容,萧湛再度难免受了一惊,“你能不能不吓人?”
还有心情抱怨,看来他恢复得不错,萧霓笑着坐到床边的椅子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比我想象中有生气得多。”目光溜过他包得严实的腿,“我还以为你会迟些再行动。”
萧湛的目光也落在自己那条注定了跛的腿,自嘲道,“我原以为我不可能对自己下这狠手的,可人有时候被逼得墙角自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萧霓点了点头,不经历过的人还真的说不出这番话来。
“父皇那边怎么说?”萧湛回过神来立即追问。
他都按着萧霓给的计策使了这苦肉计,也成功让自己从太子的竞争行列中退出来。
这几天来看他的人不少,那些个兄弟虚情假意的面孔看得太多了,他对于皇家越发没有留恋。
退一步,海阔天空。
萧霓到底没有欺骗他,只是他仍旧有心结未打开才会睡不安宁。
萧霓递了杯水给萧湛,“你放心,马兰萱新近为你生了个儿子,父皇正高兴,而你又不能再当太子了,他自然会你一马。”
听到这里,萧湛既放心又感到落寞,从此以后,他就只能是一介闲王。
萧霓伸手轻拍他的肩膀,“你别想那么多,有儿有女不好吗?在我看来,闲王也是份优差。”
她当年连当个闲公主的资格都没有,这兄长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萧霓,为什么要帮我?”
萧湛回头直视她的眼睛,等冷静下来之后,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他这妹妹从来就是个大善人。
萧霓的目光转向他处,似看在无尽的空幽处,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
真相过于残忍,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半晌她才吐出个人名,“申喻凤。”
萧湛错愕,这在情理之中又出乎他的预料,不过看他这妹妹的表情,怕是不想说什么,他也就聪明地不再追问。
萧霓回到落霞殿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她在出轿辇之时不禁伸了个懒腰,反正她也不是黄花大姑娘,不雅的动作被人看到也无妨,敢到她面前碎嘴的人有限。
“我似乎看到一只大懒猫。”
屋脊上传来笑语。
萧霓放下伸懒腰的手,懒洋洋地抬眼看去,这爱爬她屋顶的人除了上官旭又有何人?
“哪天我这宫殿的屋顶被你踩烂了,我可要你十倍赔偿的。”
“小霓儿,你也忒狠心了,好歹我在此等了你一夜。”上官旭从屋脊处飘飞下来,落在萧霓的面前,一脸的控诉,“说,你昨晚与谁鬼混来着?”
萧霓看着他那张堪比女人的脸做着怨妇状,当即喷笑出声,“得了,别一来就做这表情,我看了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小霓儿,你就不能配合一下?”上官旭满脸的哀怨状,好歹他正过着戏瘾,让他玩个够又怎的?
萧霓一副少来的模样,她还不了解他?这人就是爱胡闹。
看到正主儿迈进殿内,上官旭赶紧收起怨妇脸,立马跟上,要不然他一准又要被她甩下。
正在这时候,晓雪匆匆从里殿奔过来,看到萧霓立即松了一口气,一边行礼一边道,“公主,十公主在殿里求见。”
萧雪?
萧霓的脑海一浮现这个皇妹的名字,脸上立即讽笑起来,“这么一大早巴巴地就赶来,八成是在卫衢那儿碰壁了,机会都给她制造了,自己把握不住又能怪谁?”随后红唇冷冷地蹦出俩字,“不见。”
她又不是她萧雪的奶娘,得时时给她擦屁股,本来还以为她能有两把刷子,原来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那她何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拐了个弯,她进了偏殿。
上官旭吹着口哨跟在她后面,“小霓儿,你真是忒狠心,她好歹是你妹妹……”
“你今儿个是不是舌头特别痒?我不介意割下它当下酒菜。”
萧霓驻足,回头冷笑地看着他。
上官旭当即手捂着嘴,表明他还是十分珍惜这条舌头。
萧霓这才冷哼一声继续转头朝前走,“查得怎样?”
上官旭原本还想插要诨耍耍无赖,现在听到萧霓提起正事,这才一脸正经地道,“宋陵的户籍也路引都没有错……”
这么说确实有这么个人了?
萧霓再度驻足,“没发现什么不妥处?”
上官旭从袖口处掏出一幅画相,直接就递给萧霓,“我连他的画相都带了来。”
萧霓立即接过打开,画相中宋陵的样子活灵活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这个人都没有让人置疑的地方。
看着萧霓沉思,上官旭又道,“依我看,这人几乎没有可疑之处,只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若是依旧疑他,除去便是。”
在他的眼里,人命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
萧霓收起画相摇了摇头,“不,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宜这么做。”
上官旭耸耸肩,萧霓一旦决定的事情,九头马也拉不回来,他能做的只有两样,要不靠边坐乐得自在,要不参与其中打发打发时间。
萧霓的拒见,在宫娥晓雪的口中自然是颇具理由,可十公主萧雪又岂会不明白这是人家的推脱之词?
遂在离开落霞殿时忍不住一脸的阴郁与气愤。
这些都在一大早呈到卫衢的面前,卫衢微睑眼眉,挥手示意禀报的手下退下去。
对于那十公主,他当真是厌恶透顶,更让他气愤的自然是萧霓居然想要将他推给萧雪,这让一向自视甚高的摄政王郁闷了颇久。
一旁坐着的欧阳重明瞟了眼一脸阴郁的主子,聪明识相地吃着美味的早餐,比起主子的那一堆破事,自然是美食更吸引人。
在他看来,卫衢若不吃点苦头,那真是天理难容之事。
卫衢一侧目看这谋士吃得欢快,气恼地一哼,手上的茶盏就飞了过去。
欧阳重明眼明手快地接住,立即躬身行礼道,“属下正口渴,谢王爷赏赐的茶水。”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欧阳重明,你觉得你还值这个价?”卫衢冷冷地开口,明显是找碴。
欧阳重明自然听出这主子是把火气撒在他身上,可他又岂是逆来顺受之人?他一脸淡定地茗了口茶水,在卫衢阴沉得可以滴出水的脸色再度发作之前,这才不疾不徐地道,“王爷,属下有事要启奏。”
“讲。”
卫衢一向很能控制自己的脾气,很快就又是面无表情。
“辛国舅与殷乳娘有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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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某梦深表歉意!
糟糕的四月份总算是过去了,这个月我能感受的都是老天满满的恶意,终于也该是结束一段关系,收拾心情重新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