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纪府时已近深夜,下人们早关了大门安寝,慕容玖思忖着若在府中走动肯定会惊动他们。正为难时转眼见到自己的公主府,便推开门进去。
几个月未曾回过公主府,里面的青松已经快遮掩住大半个府院,阴森恐怖,四周静寂,唯有寒鸦几点。
慕容玖迈步走到相邻的墙底下,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都这么晚了,纪如卿恐怕早已安歇。不由摇着头苦笑。
想了想,还是翻墙过去,落在纪府花园中,迈步向他的书房走去,意外的发现书房还亮着灯火。慕容玖刚想迈步,又愣了一下,收回步子若有所思,她来这里做什么,纪如卿见到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迟疑片刻,慕容玖还是沉了沉心走过去,顿步在窗户边,本想静悄悄的推开,没想到那窗子坏掉了,轻轻一动发出尖锐的一声响,她吓了一跳,赶忙躲开煨。
书案边,纪如卿听到声音放下了笔,咳了几声围了件披风出去,却没有见到人。摇头淡笑,握拳咳嗽:“原来是风。”
慕容玖躲在暗处见他转身回去,便走出来一些,见纪如卿果然病得很重,不知不觉又向前走了几步。
纪如卿在门边突然顿住脚步,直觉般转过头正好见到她站在走廊下。慕容玖激灵了一下,赶紧背过身子,不由伸手拢紧了狐裘斗篷撞。
感觉纪如卿在向她走近,慕容玖心里打鼓,为何她像个做贼的?想到此,懊恼不已。
在听到他的问话后,慕容玖觉悟到他方才没有认出自己,便放了心拢着斗篷要离开。没想到刚迈步就听纪如卿在后面喊了句:“云歌!”
慕容玖的步子卡住了,僵着身子转过来。片刻,展颜笑了:“纪大人神机妙算,竟猜出是我。”说着,放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了头。
纪如卿向她走近了几步,微微低着头,带着些许少年人的清俊与羞涩:“出乎意料,是我认出来的。”
他们中间隔着十几步,一盏灯挂在中间,投射一道橘黄的圆影。
慕容玖背着手看向外面的星光:“纪大人离我这样远,是怕我吃了你么?”
纪如卿淡然一笑,声音轻柔:“我现在得了风寒,会传染给你。”
慕容玖眸光微动,挑眉看他:“当初我得风寒时,纪大人日夜照料,就不怕么?”
纪如卿垂下眼帘,又抬起头看着她,许久,摇了摇头:“你身子孱弱,得了病不易好。”
慕容玖避开他的目光,笑了:“纪大人果然是中了毒,昏了头,整个人都傻了。”
纪如卿握拳咳嗽,有气无力,勉强扯出一个笑。
慕容玖隐在斗篷里的手攥了攥狐毛,许久才开口:“纪大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纪如卿点头嗯了一声:“我没有大碍。”
慕容玖撇过头,皱眉没好气道:“你上次也说没有大碍!”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纪如卿咳了几声,声音有些嘶哑:“箭伤已快痊愈,风寒也在调理中,过几日便可上朝了。”顿了顿:“你找我,有何事么?”
慕容玖微微蹙眉,低头思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迟疑道:“楚昊天将军现被皇兄发配寒线,你能不能救他回来?”顿了下,干巴巴道:“我知道这件事很是棘手,没有关系,你……”
还未说完,纪如卿便淡淡答:“好。”
慕容玖又愣住了,这件事她也不过随口一说,并未抱有多大希望。谋逆之罪,当诛九族,楚家现在被发配寒线已是仁至义尽,若是再把楚昊天释放回来当真是难于登天。
任谁都知道楚家的事情现在正值风口浪尖上,划清界限明哲保身才是正事,站出来求情无疑是自寻猜忌,百害而无一利。更何况现在皇帝派和济舫一党斗得火热,纪如卿又是她皇兄门下的主力。
昏暗的灯光下,她悄悄侧着头偷偷看纪如卿,见他在看着自己,又局促的转回来,脸上火辣辣。片刻,嗫喏着:“其实你不必勉强,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了。”
纪如卿清雅一笑,由于病中未免会有些虚弱,声音无力:“只要是你让我做的,就没有什么难的。”
慕容玖的脸红了,恨不得立马变成乌龟把头缩进去,低着声音:“这件事我自己也可以想办法,你不值得为我冒险。”
纪如卿眸光淡淡,看着远处的一颗星,声音亦是淡淡:“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顿了下:“在如卿心里,我愿意去做的,都是值得的。”
慕容玖的头埋得更低,若有所思的愣神。纪如卿转过来看她,喊了句:“云歌。”
慕容玖受惊般啊了一声,局促的看向纪如卿,结巴着:“何~~何事?”纪如卿笑了:“你以前一向活泼,怎得今日这样胆小?”
慕容玖脸烧得通红,手背贴着脸颊降温:“我~~我~~我今日多喝了几杯,有~~有些醉了。”
纪如卿奇怪看她:“你以前说醉酒时只会耍大刀,这也算胆小?”
慕容玖羞愧难当,慕容玖无地自容,慕容玖想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结巴着:“我不是……我……”叹了口气:“人总会变的。”
纪如卿淡淡一笑,道:“酒多伤身,你身子本就不大好。以后,还是少喝些吧。”
慕容玖甚是乖巧的点头,闷闷的哦了一声。
纪如卿拢了拢披风,侧了下身子:“外面风凉,我们进来说话。”
“不了!”慕容玖猛然抬头,有些尴尬,抬手指着外面磕巴着:“我~~我是说外面有内侍等着呢,我该走了。”
纪如卿看了眼外面,点了点头:“我送你出去。”上前迈了一步。
“不用了!”慕容玖像是炸了毛的刺猬,赶忙退了一步,对上纪如卿疑惑的目光更是恼羞,扭着头看向别处:“纪大人身体有恙,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不待他回音便带上斗篷的帽子,转身低着头,向前走了几步又顿住,微微侧首,细不可闻的说了句:“早些休息。”
纪如卿一愣,就见她快步的走开,在林木后一晃身跑没了踪影。
纪如卿站在外面许久,才摇着头迈步走进了书房,来到书案边坐下。看着旁边的灯盏愣了会儿神,从袖中取出一条发带来,拿在手里久久的端详。
病中脸色未免有些苍白,握着拳止不住的咳嗽,将发带重新叠好放在了袖中。站起来从书案上找出了一张奏折,磨好了墨,润笔在手,思索片刻才垂头写了起来。
第二日,纪如卿早早的把王进士叫到府中,将折子交给他,让他代为呈给皇帝。折子呈上去,刚下了早朝,纪如卿就被皇帝宣去了皇宫。
勤政殿里,皇帝指节敲案:“纪如卿,你可知楚家犯得何罪?”
纪如卿答:“楚北泱独揽军权,企图谋逆。”
“知道你还写折子!”皇帝冷声,将折子扔到纪如卿面前。
纪如卿深深叩首:“皇上,楚昊天多年身处边关,为我北缙立下大功。且他与谋逆之事并无关联,微臣以为可对其从轻发落。”
皇帝脸色气得青黑,站起来踱步:“如今朝纲不稳,朕若不杀一儆百,那些人岂不更为所欲为,无所忌惮!”
纪如卿沉默片刻,道:“皇上,微臣认为诛杀乱臣,稳定朝纲是迟早的事。但北朝那边……”说着,有意的顿住了:“楚昊天在边关将士心中的地位颇重,稳定军心,防御北朝才是长久之计。”
闻言,皇帝不说话了。迈步走到他面前,纪如卿又跪低了几分。
良久,皇帝开口问:“小九去找你了?”
纪如卿冷静道:“回皇上,微臣未见过长公主。”
皇帝冷哼了一声:“不要以为朕什么都不知,昨晚她一个人偷偷遛出宫,不去找你,还能去找谁?”
纪如卿愣了一下,还是拱手答:“微臣确真没有见过长公主。”
皇帝又重重的哼了一声,负手站在书案前,长叹了一声:“罢了,朝堂已不足为患,还是北朝的事紧要。就依你的意,赦免了楚昊天吧。”
纪如卿闻此,叩首:“谢皇上。”
从勤政殿出来,纪如卿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刚走几步,身子一歪扶在了柱子上,握拳重重的咳嗽。伺候皇帝的李公公见此,连忙过来扶着他,叹气劝慰道:“纪大人,您病得这样重,还来管这不讨好的闲事做什么?”
纪如卿摇头淡淡一笑:“我没有大碍,多谢公公挂怀。”顿了下,又问:“李公公可知,昨晚长公主确实一个人出宫的么?”
李公公看了眼勤政殿,才压低了声音:“是啊,皇上听到消息就摔了个杯子。那个闹事儿的祖宗迟早会闯出大祸来。”顿了下,叹了口气:“纪大人待奴才们都谦和有礼,奴才也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与你,长公主那里是沾也沾不得,碰也碰不得,凡事多想想北将军。”
纪如卿怔了片刻,微微颔首:“多谢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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