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绍看着这孩子的模样,头上白发,以及一对儿异色的眼睛,隐隐的记忆袭来心头,他有些犹疑:“这孩子!!”
几个稳婆连连磕头,一个个浑身宛如筛糠:“世子,奴婢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徐绍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明白了她们的惊恐从何而来,一时间只觉得荒谬至极,他叹了口气:“起来吧,给他稍微擦洗一下换好衣服!”
他说着走到翡翠的床前,浓烈的血腥气迎面扑来,徐绍定睛看去,床上的女人脸色青黄,头发上*地打成了一溜儿一溜儿的,她的手软软地垂在一边胡乱盖在身上的单子已经染满了血迹。
徐绍轻轻地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儿丝帕给她盖在脸上。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是后悔,是憎恨,还是被疼痛折磨的什么都无法去想……
她甚至没有留下一言半语,就这么静静的死去,又或许这样的死亡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他扭过头,看着篮子里的孩子,轻轻地叹了口气:至少,她没有在看到这孩子的模样之后在惊恐中死去,又或者在长久的煎熬中死去……
毕竟这个孩子,给她带来的,恐怕不会是她期待中的荣华富贵,反倒会是无尽的痛苦。
也好,也好!
徐绍眼眶有些酸涩,为死去的翡翠,也为另一个徐绍: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那个他的,这一刻他真的不知道哪个答案更好:是死后还被人当做工具算计好,还是仅有的骨血遭遇这种如同被诅咒的命运好。
徐绍看着几个稳婆七手八脚地把孩子擦洗干净穿上衣服,叹了口气,把孩子接到怀里,轻声对稳婆道:“不想惹麻烦的话,你们就不要多嘴!
怀中的孩子被裹得严严实实,蜡烛包是很结实的,所以并不难抱,他走出门来,:“林娘子,去找个奶妈吧!”
林娘子先是一喜,然后试探着问:“世子,这,是个小郎君?”
徐绍点点头:“对。”
林娘子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她站了起来正要跟下人吩咐,却又犹豫这扭过头来,有些谄媚地笑道:“世子,我知道您才看到小郎君,心里开心,可哪里能一直这么抱着,还是让下人——”
徐绍摇摇头:“不必,我抱得动,你去安排乳母吧!还有,给翡翠安排下后事……我带孩子给父王看看去。”
林娘子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跟不上这事情的发展,期期艾艾地看着许绍,恨不得把孩子抢到手里,徐绍过去并不算讨厌林娘子,甚至被她算计了也没太生气,毕竟为了生存嘛!可这会儿,翡翠刚死,他看着林娘子对翡翠的死毫不在意,眼睛里只有这个孩子,甚至可以说只有这孩子的归属权,他有些轻微地觉得恶心,心中冒出了一点恶作剧的念头,他轻声说:“林娘子若是有空,不妨跟我一起去见父王?”
林娘子一听此言,急忙连声应下,一路小跑地跟着徐绍来到了晋王的院子。
徐绍走到晋王院子,让人传话,不多时便有人召他进去,许绍抱着孩子径自进到晋王的卧室里,只见晋王斜靠在床头上,见许绍过来,露出笑容来笑容:“刚才就得到消息了,得了个儿子?”
徐绍见晋王脸色还好,紧走几步到了跟前:“父王,你怎么了?怎么又病倒了?”
晋王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昨晚睡好,有些没精神,并没有病。你抱着的是我那孙儿?快抱过来让我看看!”
徐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打了个预防针:“父王,这孩子身体不大好,父王不要太紧张……”
晋王一愣,看看徐绍的表情,又扭头看看林娘子,林娘子脸色差极了,实在忍不住,插嘴道:“世子知道这孩子身体差,怎么还非要把孩子抱来给大王看呢?”
徐绍轻轻叹了口气:“非是我胡闹,只是我觉得,必须要先让父王见见这孩子……有些事儿,还是早点知道的好!”
他说着,轻轻把那个小小的包裹卷儿放在了晋王身边的,然后把上头折下来的布卷到了一边。
晋王探身过来看了一眼,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大变,怒道:“贱婢!贱婢!竟然骗到本王的头上来了!”
他说着冲林娘子骂道:“这就是你说的,天性淳朴胆子小,必然不会骗人的贱人生的孩子?你还说她当时第二天就找到你了,还跟阿绍对证过!你,你,你胆敢骗我!”
林娘子大着胆子朝孩子看去,然后眼睛猛地瞪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王,我怎么敢欺瞒大王?当时她确实是求到我头上来的,只是当时大王正跟世子生气,我不敢跟大王说……后来见她有孕了,我这才欢天喜地地告诉大王。我,我真的没想到她看似老实,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啊!”
晋王冷笑道:“老实?会趁主人酒醉爬主人床的丫鬟会老实?我从来就不认为她是老实人,我信的是你!可你那么诅咒发誓的替她说话又是为了什么??”他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徐绍吓了一跳,赶紧过来给晋王捶背,一边捶,一边轻声道:“父王先别生气,我给你看着孩子并非想要质疑这孩子的来路,只是觉得必须告诉您这孩子身体很可能不太健康。您也别责怪,她林娘子还不是希望您有个孙子?”
林娘子闻言,急忙跟着道:“大王,我也是关心则乱,一听说她怀了身孕,哪里还能想太多?就顾着高兴了!哪里想到她竟吃里扒外……我真是瞎了眼啊!”她说着嚎啕大哭,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看着无比可怜。
晋王扭头看向徐绍:“你也少说这些有用没用的!我是懒得管了,你派人把这孽种连同那个贱人埋了就是!”
徐绍早知道这年头的贵族视人命如草介,但听到晋王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心里头还是暗暗叹息:如果不是正好碰到他,这孩子只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的感慨只是在脑中轻轻一转,随即便抛到一边,他轻轻把孩子抱了起来,叹了口气:“大王,我真的不是在东拉西扯,也不是故意气您。这孩子,我过去就不能肯定他是不是世子的,但您说觉得是,那我就权当是了;而现在,我还是不能肯定他是不是世子的,但我不能因为您觉得不是,就听您的吩咐把他杀掉——因为在是与不是这一点上,跟之前没有区别。”
晋王怒道:“你这说的什么鬼话,这孩子长成这样子,是像阿绍,还是像那个贱婢?”
徐绍轻轻摇头:“那您觉得她像谁?她一个侍女,天天蹲在王府,到哪里认识一个头上长着白毛眼睛还是绿色的男人?这孩子就算来路再可疑,这个长相也不能成为他该死的证据。因为这根本不是像谁,而是……一种病。”
晋王猛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一种病?”
徐绍苦笑道:“对,一种病,一种很罕见很罕见的病,得病的孩子会有一只眼睛因为基因,哦,就是因为一种胎里带来的病而变色,头上的一撮白发也是,而且这种孩子不光眼睛是鸳鸯眼,两只眼睛还会离的很远,鼻子也会比一般孩子大!”
徐绍看着怀里的孩子,有些悲哀:“这种孩子,有很大的几率会伴有其他遗传病,可能是永远治不好的便秘,也可能是耳聋,还可能……是心脏病还有其他致命疾病。当然,也有很大的可能除了跟别的孩子有点区别,其他方面都是很健康的,着全要看运气。”
徐绍说到这里,看着怀里小小的一团儿,轻声说:“他能来到这世界上,是老天的恩赐,只是老天有些小气,很可能给他附带了许多许多的痛苦……可是他好歹还是来到这世上了,大王,我特地地带他过来,就是想告诉您这个孩子会很不好养。”
晋王看向徐绍:“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病。”
徐绍点点头:“是的,您肯定没听说过,因为得这种病的人很少很少,我也是恰好听说过而已。”
晋王冷笑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为了保住这孩子的命而胡说八道?”
徐绍叹了口气:“只为了保住孩子的命,我背着人让人养着他还不是一样?可那是不对的,他有很大的可能就是您的孙子,他不该那样的长大,而且……在恶劣的环境里,他会更难活下来。至于我是不是胡说八道,您想想就明白的,蓝眼睛白头发的男人,您觉得这里找得到?而且……这副模样是不是一种病,其实过几天您就能知道了,眼睛的颜色跟头发的颜色都可以说谎,可是还没有出现的特点没法说谎,过几天,您大概就会发现,他的眉毛或许会慢慢地连在一起,他的鼻子会比现在更大,会比一般的孩子显得大很多……或许他会生病,或许——”
“住口!”晋王猛地呵斥了一句,然后摇摇欲坠地坐倒在床边:“我相信你了,我相信你了……”他忽然老泪纵横:“这是命,这是命啊!我明知道这孩子会在这牢笼里长大,却还是盼着他生下来……让他白白地糟罪,这是何苦,这是何必!”
徐绍轻轻摇摇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这是成年人的话……可对孩子来说呢?或许能吃到很好的食物,能看到漂亮的花草树木,能快快乐乐的过一段日子,就是很开心的了!若他只是容貌上有缺陷,那并不影响他快乐的长大,最多会听到几句闲言碎语,可是您不计较,我不计较,好好地教他让他知道这无所谓,那又有什么可怕的?若是真的还有其他病症,那好好地待他,让他尽可能多的享受到人世间的快乐,不也是很好的?”
徐绍慢慢地跪了下来:“您看,您现在有孙子了,您不是一直期待有一个孙子么?他现在就在您面前,是个男孩子,您就,不想抱抱他么?”
晋王抬眼看向徐绍,慢慢地把目光移向他怀中的孩子,呆呆地看了半晌,终于伸出手来,那那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泪如雨下:“绍儿,我的绍儿啊!”
徐绍轻轻地说:“他该有一个小名的。”
晋王看看怀里也不哭也不闹,只是茫然睁着眼睛的孩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按你说的,他可能会生病,而且会是很难治的病……我别的不希望,唯愿他康健一生,就叫,康儿吧!”
徐绍跪在地上,冲着晋王伏下身来,额头触地:“我代康儿谢父王赐名!”
晋王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一拜,其实是在谢我让这孩子活下来吧!”
徐绍抬起头来:“不,我是感谢您愿意相信我。尽管来这里之前,我就知道您会相信我的,因为您从来都是一个善良的人,是愿意把任何人任何事情往最好处想的:对当初的翡翠如此,对现在的我也是如此……您是打心眼里愿意信任别人的。”
晋王摇摇头:“你怎么不说我只是想要一个孙子呢?”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想起来了,前阵子我曾跟你说过,不放心把这孩子给翡翠养……我当时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是因为我心里还是有些犹豫的。而我现在可以拿定主意了,这个孩子,就交给你吧!你好好的待他…”
徐绍看看晋王憔悴的面孔,轻轻点点头:“好。”
晋王叹了口气:“好了,你回去吧!”
徐绍慢慢站起来,再次冲晋王行了礼,接过晋王手里的孩子,慢慢地朝外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