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绍走到唐涵的门口,推开门一看,正看到唐涵披散着头发面无表情地盘坐在床上,手里执了棋子,对着摆在床上的棋盘发呆。
徐绍笑眯眯地走到唐涵身后,单膝跪在床沿上,伸出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今儿这么有兴致,自己玩开了?”
唐涵往后靠了靠:“不玩儿还能怎样,坐在这里哭,让别人看笑话么?”
徐绍听他声音还算平静,稍微松了口气,手上便用上力气,开始给唐涵揉肩膀:“那侍女说的很清楚,她是趁世子喝醉了去爬的床……他不是故意对不起你的。”
唐涵嗤笑了一声:“你倒是老好人,生怕我生他的气!我气什么?就像你说的,若那侍女说的是真的,阿绍喝醉了她爬床,阿绍当时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我怎能怪他?况且,她说的还未必是真的,她肚子里头的东西到底是不是阿绍的种还不一定呢!”他说着扭头看向徐绍:“所以我为什么要为这些事儿自寻烦恼!”
唐涵一头乌发披散到肩膀上,看着越发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美貌,徐绍忍不住垂下头想吻他,却被唐涵把他的脸推到一边:“大白天的你闹什么?”
徐绍伸手搂住唐涵:“你不开心。”
唐涵翻了个白眼:“差点被人从住的地方赶出去,换你能开心的起来?”
徐绍搂着唐涵吃吃地笑:“哪里就差点儿了?我不是把那女人赶回去了么!”
唐涵嗤笑一声:“你当这就完了?这才开始呢!等着吧,日后的日子,热闹着呢!”
徐绍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现在有些理解你们想要逃走的心情了。”
被困在这方寸之间,日日夜夜地看着带角的天空,可以去追求的东西是那么的少得可怜,而身边的人,则在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努力,年少如翡翠,处心积虑地谋划着的是如何从端茶倒水的奴隶,升级到在枕席间伺候的奴隶,达成成为小主人的高级奴隶的最高志愿;而年长如郑氏,则是通过逼着原来的居民换个院子向新环境的原住民们显示一下自己的威严。
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个大宅院里的故事,就算再过五十年一百年也不会出现什么新花样——无非是换一群演员罢了!
只需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十年二十年后的生活,唯一的区别就是,那时的自己是依然想要逃离,还是融化到这个世界享受这样的生活,抑或,早就疯了死了,当然,这几个结果其实差别并不大,无非是死了,还是像死了一样活着的差别而已。
另一个徐绍才会那么天真而粗暴地用逃离的方式来远离这一切,当然搭上了自己的生命并不在他意料之中,但对他来说,哪怕有一线希望,他也想要去尝试,因为没有什么比留在这里更可怕;而可以想见,甚至自身都是玩物的唐涵,他所处的环境更要恶劣到什么地步?那是连王府这种表面的光鲜都不存在的地方啊!所以,唐涵爱上的,或许不只是徐绍,而是徐绍所追求的东西,以及这种愿意与他一起逃离的爱情本身。又或者徐绍也一样,他爱上的,或许更多的是唐涵那义无反顾的爱情。
“阿涵……”徐绍听见自己小声说:“等一切都过去,我说的是都过去的时候,可能要很久,但一定会有那么一天。那时候我说不定都是晋王了,那时候这里的护卫工作肯定早就换人做了。到了那个时候,我的身份不可能被什么人质疑的时候,我一定想办法放你走!”
唐涵低低地笑了起来:“到那个时候,说不定我都是个小老头了!”
“就算是小老头,只要你愿意,我就放你走!”徐绍把唐涵搂在怀里:“你可以去很多很多地方,比如去东边看大海,去北方看草原,去南方看雨林,去西边看沙漠……你替我看看这个世界,好不好?”穿越这种事情,对现代人来说太过残忍,仅有的安慰之一大概就是能看到与现代不同的风景,可惜他却看不到。
“这也能替?”唐涵笑了起来。
“怎么不能替呢?你要记得给我写信,要把美丽的景色说得清清青梅的,然后让人把信送回来。”徐绍松开唐涵,向后躺去:“要是你离开的时候我已经死了,我会让人把自己烧成灰,装到罐子里,你随身带着,走到海边撒一点,走到草原撒一点,走到——”
“你说什么混账话呢?”唐涵扑过来捂了他的嘴:“谁要背着你化的灰到处走,吓死人了!要去你自己去!”
徐绍用力把他的手从嘴上拽下来,又笑了起来:“你这是不舍得去想我会死的问题么?”
唐涵怒道:“闭嘴!要是我死了,你也背着我化的灰走到哪里撒到哪里么?”
“好啊。”徐绍笑嘻嘻地说。唐涵盯着他,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趴到他胸口上,轻声说:“你不用这样处处哄着我的,你不欠我什么。”
徐绍弯弯嘴角:“嗯,我知道,可我喜欢你。”
唐涵垂下眼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趴在徐绍的胸口上,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翡翠在这天下午搬了进来,陪着她住进来的,还有一个姓张的中年妇人跟两个小侍女。比起不知进退的郑氏,张氏在徐绍面前的表现是非常有分寸的,她低眉顺眼地向徐绍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又把两个侍女的名字说给徐绍:一个叫做桂圆,一个叫做莲心,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举止很文雅,倒比徐绍身边的几个侍女看着更有规矩。
徐绍对这几个人的兴趣不大,他的目光从一开始就锁定在翡翠身上。他必须承认,这是一个挺好看的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粉面桃腮,脸上的妆容画的浓淡合宜,比较接近徐绍的审美,此时天气尚冷,她身上披了条绛紫色面子灰色毛皮里子的观音兜,四个月的身孕还不显怀,她一幅弱不禁风的模样,颤巍巍地站在了徐绍面前,冲她盈盈下拜:“世子——”
徐绍冲她点点头:“你有身孕,就不用多礼了,坐下吧。你安心住着,需要什么就跟张嫂说。”他想了想过去听说过的孕产妇注意事项,又补充道:“平时多吃水果蔬菜高蛋白,哦,我说鸡蛋鱼肉什么的,还有多晒太阳多活动……”说了半截子也觉得挺无聊的,他看看翡翠身上的观音兜,笑了笑:“这斗篷是林娘子的吧?”
翡翠才坐下,一听徐绍问话赶紧又站起来了:“是林娘子送我的。”
徐绍无奈地笑笑:“料子好,只是你穿太老气了,黑豆,你去箱子里把我上次拿的那条鹅黄色的斗篷拿过来!翡翠你坐下吧,你要这样说一说话就站起来,我哪里还敢与你说话?”
黑豆应了一声,回了里屋,不多时托着两件衣服出来:“这里还有上次王妃送的那块儿水红色的薄披风,顺便拿过来了,早上世子就让我找出来了,眼见着开春儿,把这个改的短点,这个颜色给翡翠姑娘正合用。”
徐绍本来心情一般,但一看黑豆的做法差点乐出来,黑豆越来越像个合格的管家了,她过去总因为长相口音总让人误以为她没脑子,再加上上确实没机会学习,一直都是一幅傻大姐儿的模样,如今跟唐涵才混了几个月,格调就蹭蹭地涨了这么多,这种袭人与平儿的综合体即视感太有意思了!他本来是想着随便送点东西减轻一下翡翠的紧张感也显示下自己对翡翠的重视,黑豆这么一发挥,倒成了他已得到消息就让黑豆准备礼物了,翡翠的脸上越发好看些。
徐绍对黑豆的做法觉得有趣,翡翠则颇有些受宠若惊,颤巍地又站了起来,徐绍十分无奈,原本听说这位的事迹,以为是多大胆奔放的主儿呢,结果竟然这么小心翼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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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的那么假,偏世子就吃这一套!”青梅一边铺被子,一面发牢骚:“黑豆你也是,世子让你拿什么你就拿什么呗!非要多拿一样,上好的东西,给那贱人真是可惜了!”
黑豆无奈地摇摇头:“可不可惜,也轮不到咱们用不是?王妃拿这些东西过来给世子,本就是方便他赏人的,这会儿不用什么时候用?这样式的东西,赏下人也不合适啊!”
“说得好像翡翠不是下人似的……”青梅发了一句牢骚,赶紧又举起一只手:“好好我不说了你别生气!”
黑豆叹了口气:“我生你气做什么呢?你又没说我。只是你真要管管你的嘴了,在我面前还好,说说也就罢了,可这些话让别人听了,传出一句半句就够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青梅满不在乎地笑笑:“我只在你面前说!”
“得了吧,今天早上在世子面前胡说八道的是谁啊?。”
“改改改我日后一定改!好姐姐,你是我的亲姐姐,快别唠叨了,我给你绣个大荷包还不成么?喏,你看这个怎么样,送你?”
黑豆走到青梅跟前,看她手里拿了个月白底子绣着岁寒三友的精致荷包,饶是她脾气好,也忍不住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小唐要你绣的那个荷包?这是快绣完了?你就嘴欠吧!我要是说真好送我吧,你就该哭了!”
青梅嘿嘿直笑:“绣得不错吧!”
黑豆点头:“比你前几天给世子绣的那个还好——”她心里有点异样,抬头看看青梅:“你对小唐倒是挺好。”
青梅把荷包拿回来端详了一下:“他讨人喜欢啊!整天姐姐长姐姐短的,我总要有个姐姐的样子。”
黑豆抿抿嘴唇:“你也稍微有点忌讳……”
青梅长出一口气:“我的好姐姐,你这究竟是怎么了?我就算要勾搭男人,也得学翡翠那样勾搭世子去啊,我干嘛勾搭个——”她猛地收住了声,突然把荷包抓到眼前皱着眉看了一会儿,然后松开眉头:“你说得对,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一定不给他做这些东西。”
青梅说着,爬上床,一把拽过被子盖上脸:“今年轮到你到世子那里值夜,我先睡了,你出去的时候记得灭了灯!”
黑豆看看青梅,无声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吹灭了灯,摸着黑走了出去。
漂亮而知情知趣的美少年,谁不喜欢呢?可她们喜欢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