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妃的事情并没有在徐绍心中留下太大的波澜,他从心底里不愿意与晋王家的人走的太近,无论是晋王,晋王妃,还是他们的孩子徐纹。
徐绍明白,他应该努力融入这个世界,可他就是没法克服心底的抗拒,他不认为晋王与晋王妃能够成为他的“双亲”,就如晋王绝对不会把他当做长子的替代品——那是无可取代的。
如果,徐绍跟另一个许少徐绍不是长得那么一模一样,如果,他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流落异乡的孤儿被晋王府收留,或许徐绍会愿意把收留他的这家人当做亲人来看待。
而现在这种情况,他与这个家,被迫捏合在一起,晋王没理由恨他,他也没必要对这一家有什么歉疚——他们都是被迫的。但徐绍相信,无论是晋王,还是晋王妃,大概都不会期待他能够像另一个徐绍,他只需要做好晋王世子就够了,他只需要,对这家人保持着一定的感激就够了,再出格的动作,只会让彼此都觉得尴尬罢了。
“世子,那我叫小唐过来伺候?”黑豆铺好了纸张,又把熏香点燃,试探着问徐绍。
徐绍点点头,看黑豆要出去,又叮嘱道:“我想安静一点,告诉其他人,不要过来这个院子!”
不管生活上饮食上有多少的不便,有一点徐绍必须承认,作为一个世子,起码在居住环境上,绝对把过去的他置的几处房产甩去几条街!
整个王府有多大?尽管是被软禁在这里,但要面子的皇帝给晋王的盖的府邸足有二百亩——或许是为了让他安心住着不想着出去闹事儿?而作为王府的继承人,完全被划归给徐绍的院子就有好几个,当然,其中他居住的院子跟东西两个跨院可以看做一整个院子,但只给他一个人欣赏的院子后面的小花园却是实打实的足有四五亩——虽然在这种苦寒的地方,冬天连片叶子也看不到。住院的前头正对着的是书房,书房绝对不是一间房,而是正正经经的一个院子,正房五间还有两边厢房各三间,徐绍曾经很纳闷为什么书房要另起一个院子,后来想到这年月大户人家的宅院内外分明,书房还肩负起招待客人的功能,也就释然了。
徐绍的卧室旁也有个小书房,他前阵子读书认字就在这个小书房里进行,并不会专门去外书房,但现在想要正经学练习写字,自己的院子人多嘴杂,索性就直接去了外书房,让黑豆把唐涵叫到这里。
“这儿怎么比我住的院子还冷?”唐涵进了屋,脱下斗篷就打了个哆嗦,赶紧又披上了。
徐绍笑笑:“平日里我不过来,这屋没生过火,冷透了……黑豆已经让人把这个屋子的火炕烧上了,一会儿就暖和了!”他说着拍拍身边的地方:“上来坐,这里暖和!”
唐涵十分嫌弃地看看显得十分粗苯的火炕,但还是脱了鞋子,做到了徐绍对面——中间隔了一个炕桌。
徐绍看了他一眼:“离那么远,这是怕我吃了你还是怎么着?”
唐涵垂下眼睛:“世子自重!”
徐绍抽抽嘴角:“你的心思转的比姑娘还快!”倒也没有因为唐涵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特别姑娘一会儿又有点像爷们的表现而生气。
唐涵坐下,看看桌子上平铺的纸张,虽然是倒着看的,还是把他雷了个半死:“这就是你写的字?怎么比黑豆的字都强不了多少!”
徐绍翻了个白眼:“我要是写的挺像样子了我还找你干嘛?直接去请教邱应好不好?这不就是怕露馅么!”
尽管知道徐绍说的是大实话,唐涵还是有点不开心:“我自然知道我的字比不得邱应,用不着你拿这个刺我!”
徐绍扑哧地笑了出来:“行了你,生什么气?人家可是正经的进士,一年才二十个!别说你了,全朔州这些年才考上几个进士?”
唐涵哼了一声:“我自然知道的,我荣幸的很呢……”
徐绍摇摇头:“你还真准备撒娇到底了,好了,那你跟我说说,我现在做点什么能让你开心点,愿意好好跟我说说写字的问题!”
唐涵怒道:“谁撒娇了!你赶紧给我写字,我看看你怎么写的,竟然能写出这么丑的字!”
徐绍拿起毛笔,沾满了磨,正要提腕,却听唐涵叫道:“你这是写字呢还是泼墨呢?怎么连墨都不会蘸啊!”
徐绍抽抽嘴角,在砚台边把毛笔的笔头压了一下,只听唐涵又叫到:“你轻点儿,这样子笔尖歪了怎么写的好字!”
徐绍忍气吞声地重新做动作,谁知道唐涵又道:“丑!”
徐绍怒道:“我还没写呢,丑什么丑?”
唐涵翻了个白眼:“我说你动作丑!”
徐绍简直疯了:“我是想把字练得不那么丑,你管我动作丑不丑呢——嗯,哪里丑啊?你跟我说说呗……”
唐涵看看徐绍:“哪里都丑!”他挑剔地看看面前的桌子:“好好的练字,用什么炕桌?没个写字的样子!”
徐绍十分委屈:“这不是怕你冷么?屋里才生火!”
唐涵看徐绍穿的果然比自己少,便没继续嘲讽他,而是调整了一下姿势,端端正正地坐在炕桌边,轻轻地把袖子往手肘出撸了一下,伸出手腕来,从徐绍的手中接过笔来。
唐涵的动作轻柔而舒缓,接过笔,提腕,蘸墨汁,然后在眼前铺开的纸张上写了一行字出来,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徐绍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在干什么,只觉得他的动作确实很美,平日里只是显得有些瘦弱的身材,在端坐在书桌前的时候,显得格外的颀长挺拔;而平时总显得有些女气的容貌,这会儿在认真专注的表情映衬下,似乎也多了几分书生气。
唐涵一口气写完一支绝句,把笔放到一边,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挑剔地说:“写的有些急了……这首诗的意境,该更缓一些写的。”
“是有些急了,我都没看够呢,你就写完了!”徐绍十分配合地说,唐涵抬头一看,正看到徐绍一脸猪哥像的看着他:“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的阿绍喜欢你了!你一定没少在他面前写字。”
唐涵顺手从桌子上抽起一卷书就砸到徐绍的脸上:“你这登徒子,找打不成!”
徐绍把薄薄的书册从脸上拿下来,十分纳闷地说:“我看你对谁都是好声好气的,连那几个背后说你闲话的丫头你都笑脸相对的,怎么就对我这么凶!就算我是西贝货,好歹也拉了你一把不是?”
唐涵冷笑道:“我对你笑脸相迎曲意奉承,你就能看得上我?”
徐绍有些尴尬:“我那几天心情不好,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呗!”
唐涵又是一声冷笑:“我有什么好记恨的,我开心得很呢!你不喜欢人奉承,我正好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乐意做那受气包,给别人气受不是更好?”
他说着冲唐涵道:“先练习握笔姿势,跟我学!”
徐绍嘟囔道:“我握笔姿势很端正了!”然后又赶紧举手道:“好好好我错了,请你教教我如何做出姿态优美让人看了就春情勃发的姿势——”
唐涵被气得脸色发黑,到底没跟这个混账东西一般见识,只是拉了脸,指挥着徐绍按他的要求做动作,徐绍学了半日,也觉得自己的动作颇涨了不少的格调,有些风度翩翩的赶脚,随即又有些担心:“我这动作不会做的骚气满满吧?”
唐涵理都不理他,认真指导下一步:“动作基本没问题了,以后写字也注意……你以后少不了在别人面前写字的机会,文采风流什么的,文采且不提,风流态度要先做满了!”
徐绍也明白这个道理,自己从来就没准备当文豪,写的字过得去就好,但仪态上不能出问题,这年头的人最爱装逼,一个大王家的世子,出来写字,动作磕碜的跟用不起笔墨的穷书生似的,像话么?
徐绍并没有问唐涵教自己的动作为什么跟他本人的动作有点差异,他看到唐涵瞥过自己时眼中偶尔的迷离,便已经猜到了,他要求自己cos的,应该是正牌的晋王世子,另一个徐绍。
其实徐绍从来都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但是,古今礼仪差异太大了,早期穿越文经常出现的由于男主独行特立的姿态而让什么著名人物觉得“艾玛我这是遇到了不起的贤士”这种场景在绝大部分时候都不可能发生的,更多的时候,不遵守一个社会常用的礼仪,只会被当做没教养的野人。
在过去的两个多月里,其实徐绍已经照猫画虎地学了不少动作礼仪,但是毕竟没人专门教他,他的许多动作都做的很不标准。而礼仪教养这东西,其实并不是跟人打招呼的时候最能体现,往往从一个人的站立行走,吃饭,喝酒……这些最基本的日常行为中其实相当能够体现一个人风度教养。而徐绍,缺乏的恰恰是这个。
“这些东西,都是阿绍教我的!”唐涵玉树临风地站着,眼睛看着徐绍,却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十分漠然,满身都是传说中的冷艳气息,然后他松下了肩膀,叹了口气:“阿绍说,我要是这样子走路,用这样眼神看人的话,除非醉的不省人事,否则一般的客人是绝对不敢纠缠我的。”
徐绍点点头,笑眯眯地说:“然后你就发现,这主意太坑了,那些本来对你点兴趣的达官贵人更想让你陪了!!”
唐涵:“……你说对了,怎么猜到的?”
徐绍笑笑:“这有什么难猜的,果然是因为朔州太穷了见识的少,你也算挺红的了,居然都不知道这个道理!人都是犯贱的嘛!你越是瞧不起他们,他们越想拿钱拍死你……”
徐绍说着叹了口气:“所以关键还是身份,世子这样目中无人,别人只能躲得远远地不敢招惹;而一个红小倌这样子,只会让男人们更想纠缠。”
唐涵自嘲道:“是我不自量力。”
徐绍笑笑:“你要这么想,被达官贵人们纠缠总好过被小生意人纠缠,好歹有的钱赚。”
唐涵看看他:“我在阿绍面前都不敢提这些,他也从来不拿这些话刺我,你可真说得出口!”
徐绍哈哈一笑:“难道我遮遮掩掩特地不说这些事情,你心里就能多舒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本来就不是你自己乐意的,说实在的,要是我没有来这里,而是流落街头,要是混的很惨,快饿死的时候有个帅哥要掏钱包我,我只怕也会动心的!”
唐涵低下头没吭声,徐绍有点担心,咳嗽了一下:“反正你就当我不会说话,反正你又不喜欢我,我有什么说的不对的,你就全当是个屁——”
唐涵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休息够了,你该练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