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金吾卫的赵将军求见!”
徐翰说:“让他进来吧!”
身穿金甲的武士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正要向徐翰跪下行礼,徐翰已经摆手阻止了:“不必多礼,赵将军这么急匆匆地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故?”
尽管徐翰说了免礼,可赵将军还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垂下了头:“陛下,方才禁军派人传了消息过来!刘大人,刘大人他……被害了!”
徐翰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哪个刘大人?!”
赵将军的头垂的更低了:“是,是门下郎中刘大人!刚才得到禁军那边的消息,说是刘大人才出宫门不远,就在御街上被几个聚众殴斗的泼皮,误杀了!”
他说完话,头垂的更低,乃至于额头都碰到了地上,屋子里一时间安静的落根针都听得到。
过了好一会儿,徐翰才咬着牙说道:“误杀,误杀?!”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就在宫门前,就在御街上,青天白日,满大街的禁军,几个泼皮斗殴就能误杀了朝廷二品大员!这鬼话,谁信!”
徐翰说完这几句话,身体又晃了晃,眼见着就要摔倒,徐绍赶紧向前,伸手搀扶住徐翰:“父皇息怒,你先坐下,先坐下,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不知道呢!”
徐翰哪里肯坐,他咬着牙,硬是拖着徐绍往前又走了几步,冲着赵将军道:“刘平的尸首现在在哪里?还有那些泼皮呢?现在都在谁手上!”
“发现出事儿的是禁军,赵大人的尸首先送到了御街那边的东营,那几个泼皮因为拒捕,当场被杀了四个,还剩下两个,一并送过去了。”
徐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冷笑道:“真是干净利落,竟是一点把柄都不留呢,想必剩下这两个定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竖子!以为做到这个地步我就没法子了?来人,立刻召高鉴进宫!素娥,给我把朝服拿来!”他这么说着,身子又晃了一晃。
传旨的太监跑出去,而素娥正想去拿朝服,可扭头看到徐翰苍白的脸色,还有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顿时吓坏了,赶紧冲过来,与徐绍一左一右扶住徐翰。
“父皇!”
“陛下!”
随着两个人的惊呼,徐翰已经软软地栽下来,到底没有栽倒,被两人扶住,徐翰颤声道:“我没事儿,扶我到椅子上坐下!赵夺,去,你去禁军那里,把刘卿家的尸首领回来……然后,然后让大理寺……咳咳咳咳……”
徐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徐绍慌忙拿帕子给他擦嘴角,擦完一看,帕子红了半边,徐绍的声音顿时带了哭腔:“父皇。您别急,别急,您先歇歇,先歇歇啊!来人呐,快请御医!!”
徐翰被两个人搀扶着扶到椅子边上坐下,素娥一顿抚背,徐翰总算止住了咳嗽,喃喃道:“我不急,是啊,我不该急的……这些人视朝堂权柄如囊中之物,又岂容他人夺走,是我太心急了,是我太心急了,刘卿家,刘卿家!是朕害了你,朕对不起你啊!”徐翰说到这里,已经是老泪纵横!
徐翰能想到这些,徐绍又何尝不明白?他早想到那些大世家不会甘心把到手的权利归还给皇帝,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些人会这么疯狂!怪不得他们在朝会的时候一声不吭,原来从一开始,这些人就没准备让刘平活下来,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们就没准备在这些关乎权柄的大事上做出任何让步,所有的温和,不过是撕破脸之前的伪装罢了!
看着徐翰哭,徐绍简直也要哭出来了,他虽然觉得刘平的性格刚硬到乃至有些迂腐的地步,可是不可否认的是,那确实是一个非常正直有骨气的官员,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日后他登基之后不畏世家的力量帮着他撑下去——这是徐翰为他千挑万选的主心骨。可是刘平死了,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一个堂堂二品大员,竟然就在御街上被几个泼皮杀了,就如徐翰说的那样,这简直,荒谬的像个笑话!
徐绍抹了把眼睛,看素娥拿了沾湿了的手帕过来,赶紧把手帕接过来,亲手帮徐翰擦了嘴角剩下的血迹,然后轻声说:“父皇,御医一会儿就来,你先歇歇吧!您要是不放心这事儿,我去禁军那边问问情况!”
徐翰简直无奈:“你能问出什么来?这些人既然做得出这样的事儿,那就肯定会把手尾弄干净!你休要多管,朕便是有一口气,也不会容得这些人如此嚣张!”
徐翰的声音虽然大,可是脸色早就白的不像样,而且话音一落便又咳嗽起来,素娥慌忙给徐翰捶背,徐绍简直要急疯了,索性噗通跪倒:“父皇,千错万错,都是儿臣无能的错,若不是儿臣无能,父皇何须对这些事情急到如此地步?父皇,儿臣求您了,别生气,别生气,先坐下来,让御医给您看看,儿臣求您了,儿臣求您了!”
徐翰原本气的浑身颤抖,可低头看看徐绍,僵硬的身体还是慢慢放松下来,他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徐绍的头发,轻声道:“好,父皇听你的,先看御医。”他看向赵将军:“你去,让大理寺查这件事儿!”
徐绍点点头:“父皇,我扶您进去休息一下。”
徐翰嗯了一声,传了口头的旨意让京兆尹彻查此事,自己则徐绍扶着慢慢朝里间走去,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走着走着,忽然疑惑地看向窗外:“阿绍,是我眼花了么?我怎么觉得外头起雾了?”
徐绍一愣,顺着大开的窗户朝外头看去,然后脸色一变,这不是雾,是烟!徐翰也发现了这一点,因为烟火的味道已经飘了进来,徐翰不肯再往前走了,他转过身,冲一旁的素娥说:“素娥,你去看看外头出了什么事儿!是哪里走水了。”
素娥应了一声,匆匆朝外头走去,只是刚到门口,便险些跟一个一路小跑冲进来的宫娥撞到了一起,那宫娥撞到了素娥,却连道歉都顾不得,自顾自地朝屋内喊道:“陛下,颐华宫方才走水了!”
徐绍忙问:“颐华宫走水?可有人去救火,敏妃娘娘跟鲁王呢?”
小宫女道:“水龙队已经过去了,刚才火一起来,敏妃娘娘就赶紧带着鲁王从颐华宫里跑出来了!并没有什么妨害。”
徐绍松了口气:“还好!”扭头看看徐翰,见他也是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
这么一折腾,徐翰算便又不想去休息了,喊着要让人准备车驾,他要去看看敏妃跟鲁王。徐绍哪里肯应!死活劝住了徐翰,让他等御医过来看了看情况再说。
御医很快就到了,是位姓白的太医,他给徐翰号了脉,忧心忡忡地提醒徐翰不能够再动气,也实在累不得,又把日常吃的药调整了几味,加了些分量。
徐翰虽然惦记格根塔娜和徐纹,可毕竟太疲惫:他前一天就被徐纹的事儿气的没睡,半夜便起来直接早朝去了,这会儿倚在床上躺着,不知不觉就迷糊过去。
徐绍见徐翰睡着,松了一口气,又见徐翰躺在床上依然紧皱这眉头,难受的无以复加:徐翰说是他心急才害了刘平,可徐翰为什么明知道太急了不妥当还非要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他徐绍!这样匆匆忙忙,这样很不得把未来十年的事情都安排好,这样明知道跑得太快会被人使绊子却还是一意孤行……还不是为了让他徐绍日后能够安全一点,轻松一点?
徐绍想到此处,只觉得心如刀绞,他跪在徐翰窗前,把徐翰方才因为号脉而露在薄被外头的手放了回去——明明是夏天,可那只手却是那么的凉。
徐绍慢慢站起来,环顾四周,徐翰的寝宫很大,可是稀稀拉拉的见不到几个人,而那几个人,不是宫女,就是太监……他是皇帝,也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徐绍呆立了一会儿,拉了把椅子在徐翰面前坐下。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宫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殿下,水龙队的王统领求见。”
徐绍点点头,紧走几步,出了侧殿卧室的门,来到了外间,只见一个身上潮乎乎的壮汉正跪在地上,见他过来,赶紧以头触地:“拜见太子殿下!”
徐绍说:“王统领不必多礼,颐华宫的火已经扑灭了?”
王统领抬起头答道:“已经扑灭了!”
徐绍点点头:“王统领辛苦了,这火灭的真是神速,可有人受伤?”
王统领忙道:“不曾有人受伤,就只是熏到了一点,只是,只是……”
徐绍问:“只是什么?为什么吞吞吐吐的!”
王统领刚抬起来的头又垂了下去:“殿下,臣救火的时候发现……颐华宫里有具宫女的尸首,却不是烧死的!”
徐绍原本轻松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不是烧死的?那是怎么死的?”
“是……是……”王统领连说了好几个“是”,却死活说不下去。
徐绍恼怒地说:“是什么赶紧说!你还没完没了了!非要我亲自去看么?”
王统领一听此言,宛如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立刻利索地说了下去:“那宫女身上全是伤,像是被打死的。”
徐绍吃了一惊:“你说什么?被打死的?你可认识那个宫女!”
王统领道:“臣哪里认识鲁王殿下身边的宫女,这还是问颐华宫的守卫才知道的。听说好像是惹恼了鲁王殿下,这才……”
“住口!”徐绍猛地低喝了一声:“这件事儿你知道就行了,回头我自然回去查清楚!你们水龙队这次做得很好,一会儿去库里取五百两银子给大家分分,买些水果吃!你这几日便在家休息休息吧!!”徐绍哪里不知道这王统领是来送投名状了?救火的时候在宫里发现尸体,这事儿不上报的话回头还不是惹的一身骚?可上报也坑爹的,告诉皇帝他儿子造的孽虽然是职责所在,但也绝对吃力不讨好。可正好皇帝睡了,说与太子,简直没有比这更理想的了……谁知道太子竟然要把这事儿压下来!
王统领实在对徐绍的思路有些莫名,愕然抬头,徐绍只得耐下心来轻声说:“父皇这几日不舒服,我不想拿这事儿烦他!”
他话音刚落,只听屋内传来徐翰有气无力的声音:“你不想拿什么事儿烦我?”
徐绍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只见徐翰脸色阴沉地走了出来:“你说,你不想拿什么事儿瞒我?”
徐绍咬咬嘴唇没吭声,徐翰猛地抬高了声音:“说话!你不想拿什么事儿烦我!”
一旁的王统领早吓得恨不得缩到墙角,这会儿见徐翰动怒,徐绍犯倔,赶紧接口道:“陛下莫要恼了太子殿下,殿下只是不想陛下烦心,倒也没什么事儿,只是微臣救火的时候发现火场有宫女的尸体。”他到底存了个心眼,把事情说的模棱两可。
可这点小伎俩哪里瞒得住徐翰,他的呼吸有些粗重,连着调整了几次才让自己的气儿顺过来,然后冷笑着说:“你倒是会糊弄!要是烧死个把人,也值得太子专门让你不要说给我?到底怎么回事儿!”
王统领再撑不住,赶紧实话实说:“启禀陛下!那宫女不是被烧死的,是被打死的。”
徐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来人,去把鲁王请过来!”
徐绍叫道:“父皇!这事儿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您现在不能累到啊!”
徐翰摆手:“别说了,我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我今日不管他,难道留到来日让你砍了他么!你下得去手么?”
徐翰说罢,脸上的表情忽然一滞,然后猛地张开嘴,哇地一下吐出一大口血来,直挺挺地朝后头倒下。
“父皇!!”徐绍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扑了过去,可徐翰已经重重地栽倒在地,徐绍伸手去扶徐翰,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宫女太监们纷纷冲上前来,徐绍忽然觉得有谁拽住了他的袖口,他低下头,正看到徐翰那双疲惫的眼睛:“别叫阿纹过来了,阿绍,阿纹是你弟弟,是你弟弟……”
然后,那只拽着他袖口的手,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