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玲跟孟端正聊着,孟靖则十分乖觉地提出先回去,当然理由是十分符合他一贯形象的肚子疼这种狗屁理由。
孟靖一走,孟端立刻对孟玲道:“三叔,我想写个奏本,告二叔四叔纵容儿子在兄长丧事期间聚众喝酒赌博。您看,行么?”
孟玲道:“吃了这么大的亏,是该写个折子递上去。不过——”他看向孟端:“你就不怕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提你大哥还有个庶子呢,你就不防备一下我没安好心?”
孟端轻轻叹了口气:“二叔四叔好歹还是祖父的嫡子,而我大哥那俩孩子又是正经父亲的孙儿……他们都是有资格一争的,可三叔,恕我直言,您是不可能有机会的。嫡出的兄弟来争爵位本就有些看陛下心情的意思了……至于您,掺和进来只会让人笑话。”
孟玲哼了一声:“你脑子挺好使得啊!知道我不可能争,就想拉我下水!”
孟端轻声道:“三叔不也是不希望二叔四叔得势的?不管哪一个,跟您过往的相处恐怕都谈不上愉快吧!”
孟玲看看孟端:“少来替我操心,我当日好歹还有大哥扶一把呢!哪像你这么没人疼没人爱的……我倒想问问你,他们都争成乌眼鸡了,你就对这个位置没点兴趣?”
孟端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这世上总有些人,自以为聪明,却不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本朝的规矩本来就是无子除封,真要认真算起来,大嫂生的那个孩子是唯一有资格做这个继承人的!打别的主意的人,都想着陛下要念及我父兄死得惨,再给除了封实在不近人情……却不想想,把事情弄得太难看了!别说额外施恩,就算本来就有的恩惠也可能被陛下收回去的!这个时候任何人去争去抢,都只会让陛下反感。身为皇帝,谁想看到国家的栋梁刚刚倒下,家里的亲戚就为个爵位斗成乌眼鸡?太难看了!”
孟玲闻听此言,顿时笑了起来:“你这是想透了啊,哈哈,可惜了,一群大人,却没你一个孩子想得明白!罢了罢了,算我脑子进水,竟然还想劝劝你。看来你压根不需要我来教!”他说道此处,笑声戛然而止:“我在这里守着,你现在立刻回房里去,把奏折写出来!”
孟端道:“有必要急在这一时么?”
孟玲冷笑道:“当然有必要!你快去写,咱们家今天要出大热闹了!你现在写好折子,赶紧托人送去给太子,让他转交陛下,再拖下去只怕你就没机会把奏章送出去了!”
孟端满腹狐疑:“二叔究竟什么意思?何不与我说个明白!”
孟玲呵呵一笑:“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你三婶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对死人的味道熟悉得很!”
孟端终于脸色大变:“三叔,你是说大嫂那里!!!”
孟玲笑嘻嘻地竖起中指放在嘴唇上:“不可说,不可说……我那大哥可真是给我大侄儿选了个好媳妇,眼光比我爹好多了!”
夏末的天气明明还很热,孟端却又出了一身冷汗。他抿了抿嘴唇,对孟玲道:“那就有劳三叔在这里帮我招呼着,我先回去写折子!”
孟玲摆摆手道:“去吧去吧,一定写得快点!”
孟端嗯了一声,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
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讲房门扣上,伸手摸了摸额头,满手都是汗,却分不清是跑累了流的汗,还是冷汗。他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书桌前,抿了抿嘴角,往砚台里倒了一点水,迅速地磨起磨来!
孟端这几年虽然没怎么好好念书,但是底子还算不错,毕竟他娘是用心教了他的,还让他正经上了私塾,回到将军府里也是认真上了几年学的。
孟端原本就是要写折子坑上两个叔叔一把的,但这个计划原本是有些冒险的,所以他想扯上他三叔孟玲一起干,毕竟一个小辈去参两个叔叔说服力不是很强。可这会儿,孟玲话里话外的暗示让他心中安定了许多:如果三叔说的是真的,那么二叔这次是彻底完蛋了!至于四叔,嗯,就他那群儿子就足够把他拖到泥塘里了,实在不用担心更多。
这会儿孟端心中又兴奋又紧张,他原本是怀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心情想要坑叔叔们一把的,但现在看来,危险度大大降低,傻子才不赌一把呢!
孟端刷刷刷写好折子,前后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他细细扫了一遍,见上头前因后果写的很清楚,便找了个信封装好,大踏步走到灵棚找到孟玲:“三叔看看行不行?”
孟玲展开折子扫了一遍,皱皱眉:“这么简单?我以为你多提点你二叔四叔教子无方的问题呢!”
孟端冷冷一笑:“若三婶没有闻错,那这封信就只是个铺垫罢了,越是轻描淡写,两相对照起来才越能让人看出他们的狼子野心!写的太明显了,倒显得好像我落井下石一般!”
孟玲翻了个白眼:“你的折子先送去,算个屁的落井下石!”
孟端轻声道:“所以我才要谢谢三叔提醒!”
孟玲道:“你不怕我坑你?”
孟端道:“你怎么坑我?太子难道是你的相好?你坑我一下能坑死我还是怎地?!”
孟玲嘶了一声:“好厚的脸皮,这种事儿也好意思显派!”嘴上说着,他却从袖口里掏来掏去,最后掏出来一个大印来:“来来来,我也盖个章,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告俩长辈一群兄弟!”
说话间他把信纸铺开,从一边客人登记礼物的案子上拿了一支笔过来,刷刷刷地添了几句,然后签上名气盖上章,接着递给孟端:“喏,你拿去送到宫里吧!”
孟端点点头:“有人问,三叔就说我受伤发烧,回房休息了。”
孟端说完拿着信跑到后门,牵了自己的老马出来,然后一路奔到了皇宫,孟家离皇宫不远,片刻就到了地方。孟端在宫门拿了徐绍给他的腰牌跟侍卫晃了晃,守卫赶紧把他引向宫中,他在一个侧殿坐了没一会儿,便听见一声惊叫:“阿端,你这是怎么了?”紧接着徐绍扑上前来,伸手托了他的脸,垂泪道:“阿端阿端,这是怎么回事儿?谁欺负你了?”
孟端笑了笑:“没什么,被几条疯狗咬了而已!我是偷跑出来的,实在是事情重大不敢让人代劳!”他说着把那封折子从怀里掏了出来递给徐绍:“阿绍,我是来求你了!麻烦你把这个转交给陛下!”
徐绍拿起信来,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一遍,越看眼睛瞪得越大,最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岂有此理,这些人当我是死的么!此等欺君罔上的大罪,我饶不得他们!”
孟端没想到徐绍冒出这么一句,顿时脸也成了囧字:“这……我只是告我两个叔叔纵容儿子对我父兄不敬,哪里能扯上欺君罔上呢!”
徐绍冷笑道:“我不信这帮兔崽子不知道你是我相好!明知道你是我相好,还敢做这种事,这是没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再说得清楚一点,是根本就是没把我父皇看在眼里!真是手头有几个大头兵,就不知打自己姓什么了!怨不得当日他们争国公的位置争的那么凶,你父亲一回家三下五除二全给赶出开封了,看孩子就知道这些做父亲的多不着调了!”
孟端沉默了一下:“其实他们未必想了那么多。”尽管他清楚地明白徐绍说的一点没错,这些人蔑视他的同时,确实隐含了对皇权的蔑视,但是作为亲戚,这话,别人说得,他说不得,就算要坑人一把,也要把打击面限制在家庭内部里。
徐绍向来善解人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下也不再追究,而是扯着孟端的脸皮检查了一番,又逼着他脱了上衣挨个地方看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伤,这才放开了孟端:“哼,还好你没什么大碍,不然我饶不了他们!”
偏殿里杵着一堆的宫娥,孟端觉得这状态简直坑爹至极,到底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思做扭捏状,只是看徐绍检查完,忙不迭地把衣服穿上,然后问徐绍:“我没写过折子,这个送给陛下没问题吧?要不要重写?”
徐绍道:“重写什么?上头你三叔的印章签名比你的话管用多了!既然是我去送给父皇,格式什么的都无所谓。只是以后不能这样了,这些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叔侄俩的字一个比一个难看,还写的一点都没格式!”
孟端尴尬地笑了笑,徐绍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阿端,西北你父亲的旧部李将军六十岁了,前阵子写了信说要致仕……你想不想接替他的位置??”
孟端闻言一喜,随即犹疑起来:“我怕是没这个资格吧?”
徐绍道:“你当然没这个资格,所以父皇会派魏和过去,你做副手,你好歹也是孟珍的儿子,他儿子死了两个,这种情况下照顾照顾你给你安排个好位置无可厚非。魏和在京里有职位,这次过去算是暂时借调,你好好的跟他学点东西,若是……若是你真的有这个本事,就把这个位置拿下!”
孟端十分欢喜,但也还是又提醒了一句:“我在孝期……”
徐绍冷笑了一声:“西边现在形势不好,西蛮人蠢蠢欲动,朝廷用人之际,还计较什么守孝?若计较这个,那边疆的仗也就不用打了,谁家没有几个死在敌人手里的亲戚,都守孝去吧!”
孟端听到此处终于彻底放心,他站起身来,冲着徐绍施了一礼:“阿绍,谢谢你!”
徐绍看看孟端,笑了笑:“你用不着谢我,我也是为自己!”
他说着站了起来,走到孟端跟前,轻声叹息道:“除了你,我还能全心信任谁呢?我这个太子做的,手下的兵,不是容家亲信管的,就是司马氏的亲信管的……倒是还有不少你家的亲信统帅的,偏你在你家又做不到主!所以我还非要你在开封留着干嘛?你去学着领兵打仗,想办法多掌握写兵权,好歹我日后遇到危险,你还能保护我不是?”
孟端低低地答道:“你说得对,我是该好好努力,以后保护你。”
嘴上这么说着,孟端心里头如何不知徐绍这些话纯粹就是安慰他呢?徐绍的危险就在眼前,等孟端成为一方统帅回来保护他?那之前他早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了!
他说了这么多,不过是给孟端找一个可以自由地去做他自己的事情的理由罢了!
孟端心里头明白,可是感动的话说不出口,也没法说,因为现在的他,并没有半点回报的本领,他连给自己伸冤诉委屈,都要人家徐绍帮忙呢!
徐绍送走了孟端,看了看手里的奏折,便拿着奏折朝徐翰的宫殿走去。